《数据上传中》模糊的葱头

26、第 26 章

　　虽然表面上看莫从仰躺了五六个小时，但脑内一刻也没有平静过，纷乱繁杂的记忆如夕阳下成群飞过的鸽子，像从高处跌落的拼图，似像一幅抽象绚丽令人费解的画，呼啸着飞舞着闪回着令他目不暇接，一个场景还没看懂，下一幕就喧闹地开了场，他就茫然地望着这些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或熟悉或陌生或欢乐或自闭的画面，最后落在那张清隽熟悉的面孔——周扒皮。莫从醒来的时候又是头疼欲裂，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南城引以为傲的25条四通八达的地铁线路，所有班次同时一起，在他的脑内横七竖八东走西奔走南闯北地开了一个下午，把他的脑子开得像是奶酪一样布满孔洞曲里拐弯。

　　“草……头疼……”他知道这很不形象，但是真的忍不住，这一下午睡得不安稳，在空调很足的病房中，他都硬生生出了一层薄汗，密密布在他光洁的额上，给他线条利落的眉眼更加一抹高光。脑子里一下多了好多东西，即便现在浑身都隐隐作痛，胃里更是饿到烧灼，都抵不过脑内剧烈的抽痛。

　　“你还好吗？要什么东西吗？想起什么了吗？”旁边一道冷淡平静的声音响起，是沈奕的，他之前也担心焦虑，可是后来发现无论自己多焦急，对莫从的病情不能算收效甚微吧，只能说是毫无帮助，于是渐渐就淡定下来了，越忙越乱，还不如就这样。

　　莫从脑内嗡嗡作响，耳畔也是尖锐的耳鸣，这一道嗓音虽悦耳，但几乎传不进脑子，反应了好久，头疼不知是消退了还是适应了，能逐渐理解一些词句话语了，刚刚好像有人问话？

　　“你说……嘶……说了什么？”莫从想稍微坐直一些，却又觉得现在脑仁就像一粒松子儿，轻轻的动作都能引得它在头骨内乱撞，撞得又疼又晕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像醉酒了一般，努力保持平衡轻手轻脚，一个动作缓半天。

　　沈奕见状轻轻将他扶靠住枕头，又操纵病床慢慢摇高，缓声重复了一遍“你要什么东西吗？能想起来些什么吗？”

　　他不问，那些记忆就如梦一般，睁眼后很快从记忆网的缝隙中溜走了，但是他一问，莫从立刻开始收网，能捉到多少是多少，在钓鱼佬决不空军的指导原则下，他奋力抓住了一尾小指长的鱼苗苗，脱口而出“周扒皮是你吗？！”

　　病房立刻陷入了沼泽般粘滞的寂静中，沈奕松开扶住他肩膀的手，面色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周身气息冷了些，也不继续问饿不饿要不要再去帮忙点个粥了，转身想回去写论文，就说“技术尚不稳定，病人出现妄言症状”。

　　“诶诶，小宝，嘶……小宝别走啊，我错了。”莫从挣扎了一下，结果自己嘶啊哈了半天，现在脖子上面就像一碗粉汤，稍微一晃就洒，好淦。

　　沈奕闻言，终究很难与病人置气，只能气一气为什么没有办法静音了，为什么这么倒霉是他收到这枚芯片，但还是止步转身望向莫从，眉眼间尽是无奈的宽容，“怎么了？”

　　“我现在……嘶……我现在有感觉了诶！”莫从虽然还是小心谨慎，一副头顶水碗的僵硬姿势，但是满脸都是欣喜，每一个音都在上扬，甚至让沈奕觉得有些呆，“我好久没有这么多感觉了！”

　　无论是病房里酒精消毒水的冷硬刺鼻，还是身上病号服薄被的柔软触感，还是头壳里的眩晕，胃里的烧灼，都是他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的，真实世界的触感。他再也不想什么元宇宙第一人了，现在只觉得做个人真好。

　　“我现在会饿了诶！我好久没饿过了！”莫从继续愚蠢发言。

　　沈奕无言沉默，他想我要是打你你还会疼呢，你应该也很久没疼过了，但是嘴上并没有那么不留情，“那我给你拿饭？”

　　“好哦好哦！谢谢！”莫从想起了沈奕早上吃的那个很香很香的包子，虽然自己头不敢动，但是内心好像有个小人在扭啊扭啊地期待自己的晚饭。

　　又一次接受了服务台护士姐姐们最高礼遇后，沈奕回到病房，与莫从一起等来了一托盘配色用心五彩斑斓充满童趣的——糊糊。

　　莫从立刻从小心翼翼的抻长脖子变为了小心翼翼的萎靡不振，盯着那几碗白白粉粉黄黄绿绿的浆糊，情绪肉眼可见地跌入谷底。他眨巴眨巴眼，转头看向沈奕：“我只能吃这个吗？”

　　沈奕接过托盘，向门口那位笑靥如花的护士道了谢，将莫从面前的小桌板架好，“是的，医生说你这一周都只能吃流食，一周后可视肠胃恢复情况再定。”他先酒精擦了桌子，再把托盘放好，略带审视地看了看莫从，“你……能自己吃吗？还是我喂你？”

　　那两个不靠谱的护工早就被辞退了，沈奕可能出于对自己被试的高度关注，决定一些简单的事情就自己动手。

　　莫从垮起个脸，如果有尾巴，现在已经在扫地了，但有总比没有强，“我自己来，不麻烦小宝了。”

　　沈奕没多纠结称呼问题，把勺子和碗递到他手里，决定看一会，确定他能自己吃了就回去。

　　莫从手抖的宛如帕金森，但挣扎半晌还是送进了嘴，好在只是调味淡，就像在喝蔬菜味的粥一样，好喝算不上，难喝也不至于。他想尽快解决，结果受制于现在的身体状况，一碗明明只有两口的量，却哆嗦着拿起哆嗦着放下，碗勺不断轻触叮当作响，折腾了近十多分钟。

　　莫从自己毫无知觉，沈奕却还蛮惊异的，昏迷半年刚醒来就能自己端起碗筷，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昏迷期间身上的大量电极片，不断持续刺激他的肌肉，照此来看他的复健或许也能轻松一些。

　　“啊，我原来可以不用吃饭的。”莫从轻轻揉揉已经酸了的手，可能是两碗温热的菜泥米糊下肚，他的明显精神好了许多，开始吐槽起了现在吃口饭之费劲。

　　“……”沈奕不知道该怎么回，一会高兴现在要吃饭，一会怀念之前不用吃饭，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一会一个样，确认莫从不吃了之后，他沉默地收了碗，送回护士站。

　　结果他一个人去的，一群护士簇拥着他回来了，为首的那个还笑着道：“您按个铃我们来收就好啦，还麻烦跑一趟，真是太客气了！您吃过了吗？不早了，也该饿了？想吃点什么和我们说，我们一会给您送。”其他纷纷附和，个个都和颜悦色，温声细语。

　　莫从坐在床上看愣了，他好像无论哪个年龄都没有受到过女孩子这种待遇，怎么沈奕特别招人喜欢吗？不过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段记忆，当时他在纸袋里，外面的酒吧轻音乐柔和，有三四五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搭沈奕的讪，这么说来，他不仅很招姑娘的喜欢，也很符合某些性取向多元的男性的审美？

　　沈奕温和地笑着把护士们打发走，转身回到病房中，笑意尚未褪尽，莫从瞧见了，哦，是很符合男性审美。他仔细又躲躲闪闪地瞟了沈奕一阵，发现沈小宝远没有自己在桌面上看的那般高大，当时就像深处巨人国，看什么都能犯巨物恐惧症，现在看来沈奕清瘦得厉害，而且肯定没有自己高。甚至如果自己不是半躺着而是站着，可能会更精致一些。

　　莫从的脑内活动朝着奇怪地方向一路狂奔，他有点想问沈奕为什么这么照顾他，想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甚至想了如果以后住到一起的一些生活细节。

　　但是沈奕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送客关门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桌前，继续敲字，心中低叹一声，时间好快，感觉一天没写两个字就又到晚上了，或许还是该把护工找回来的，假只请了一个星期，现在看看手机里面全是各种发了没填的表，欠了没上的课，拖了没写的材料，沈奕头也疼了起来。

　　于是沈奕一下子又浸入了工作的深潭，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一项一项往下清任务。

　　莫从原先是想等沈奕肝完了和他聊聊天的，毕竟属实是闲得发慌，手机里的软件就那么多，一个个敲过损友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也没什么意思，回复过父母敷衍的关心，感谢他们百忙之中还能想起自己有个儿子，连工作也就一点点小case，毕竟谁也不敢把大案子交给一个脑子坏掉了的员工。结果一旁沈奕好像有无穷无尽的任务，莫从都快困得撑不住了，他还在“奋笔疾书”，困到昏迷前，莫从想，或许自己不是人，但是沈奕肯定是真的AI，人类要提防AI悄无声息的入侵啊……然后就又意识丧失睡过去了。

　　等半夜被三急憋醒的时候，莫从震惊地发现，沈奕还在干活，他惊异地望向墙上的电子屏，已经两点半了！这哪行，这人本来就薄得和纸一样，看着也脆的不行，再这么熬下去不到三十就得猝死。

　　“现在时间2点33分，您本日工作时间…”啊成了人反而更难算了怎么回事，“…14时53分，该休息了嗷，争取早日达到8小时工作8小时睡眠还有8小时留给自己的健康生活状态，严禁自己剥削自己哦。”莫从来了一大套，坐在床上望着沈奕。

　　沈奕思绪被从工作中拉出，他也有点惊讶，工作上头后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他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所幸接下来一周都空出来了，也不太担心误事。

　　揉揉酸胀的双眼，闭目仰头缓了一阵，沈奕稍微放松了些，等视线不再模糊，他重新望向莫从，“怎么了？怎么突然醒了？上厕所吗？”

　　莫从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不过想想大半夜突然醒了也就这个可能性最大了。他略微有些尴尬，睡前还在想如何和对方开启一段没有终点的恋情，才两三个小时吧，就想着让人扶他上厕所，真丢靠谱成年男性的脸。

　　沈奕就当他默认了，几步走到床边，而后二人就出现了尴尬的面面相觑，因为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他们大眼瞪小眼，半晌也没有动静。莫从真的要被自己尬死了，世上还有比他更挫的靠谱成年男性吗，还有比他更不顺的开始了吗已经结束啦的恋情吗，怎么会有人还没确认关系就要对方扶自己上厕所啊，死了算啦！

　　僵持了片刻，沈奕将手伸向了床头铃，要不麻烦护士们帮帮忙？他好像看见职工表上有一个男护士的，碰碰运气说不定人家在值晚班呢？

　　“不！小宝！大哥！你别，不需要！”莫从立刻喝止了沈奕，双目圆瞪，以为自己可以紧紧攥住沈奕的手腕，结果只是虚软无力地搭了上去，“我不上了，用不到她们，明天我们在招护工吧。”

　　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被插了尿管看光全身尚好接受，现在都醒了再让小姑娘扶他上厕所就不合适了。

　　沈奕见他坚持，轻叹一声收回了手，点开手机开始查询“如何搀扶家中瘫痪老人上厕所”，现在老龄化挺严重，相关产品也层出不穷，可惜他们没想到这一层，备的不算齐全。终于找到一个自称“适合下水道家庭搀扶指南”，虽然沈奕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下水道，但是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不太富裕的意思。

　　点开，沈奕大概浏览一遍，分享者很贴心，一开始就给了多个选择，比如床下的壶，对此莫从鉴定摇头。沈奕只能继续往下看：首先，将老人由床上抱搀至轮椅上。沈奕环顾一圈，在墙角找到了一架还很高级的轮椅，电动，还带升降，将其推到床边停稳。沈奕转头试图“抱搀”莫从，将手臂分别伸至莫从颈后和膝盖腿弯处，确认抱稳了。莫从虽丢大人，但也配合，努力将自己收紧，减小些体积。接着沈奕猛地用力，果然，一举不成，反而被压得打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