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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得缘遇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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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与以往一样,任千忧还是习惯性地往令寿轩跑。
真不知道这风令是何人物,无论是政治军事,还是玄学文章。
甚至任千忧存着刻意刁难他的心思,问些志怪金石,天象理学,风令都可以对答如流,真真是奇人。
本来以为他尤其擅琴,结果在香道上也无出其右。
住在任府,难道是门客?这般才华,只做自己的老师还真是屈才了。
任千忧边想边轻快地迈进门,随意坐下后就开始挑桌上的零嘴吃。
风令一来就看见桌上吃食所剩无几,朗声笑道:“我就知合你口味。”
而后顺势坐在旁边尝了一口剩下的残渣,满意的点点头,仰躺在椅子上,用着和以往相同的口气说道,
“从今天起,若非我叫你,就不必来令寿轩了。剩下的课业,你舅舅会安排其他人来的。”
“但其实这也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乘机要求出去玩玩,你这么大的年纪,就该去结识些朋友,卓家那小子就应该和你聊得来...”
任千忧心情蓦地有些低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风令摇头,看向他,张开的嘴又闭回去了,又靠回躺椅,用手挡住眼睛,“不过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轼《西江月》)”
窗外风吹树动,树随风动。是风动,还是树动?是风的意愿,还是树的意愿?问天地不得解,问人亦不得解。
天色渐暗,街道冷清,家家烛火微明,轻剪西窗烛。大户层层叠掩中,点灯夜话。独任府灯火通明,福暖依旧。
任无涯一手撑住额角,另外一只手按在桌上,桌上摊开的纸卷随风微微翘边。任千忧待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错,有所长进。不枉我费心经营。这本是我任氏三年教习课程,你能一半时间学完,败败身上那股恶心人的酸儒气,也是不错了。自明日起,给我出府去,摸索着结交培养人脉。”
任千忧一喜,“此话当真?”但又转念一想,“可我以往并未结交过各家子弟,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任无涯抽出案上摞起来的一份书卷,翻动起来,“自己想,自己摸索。”
任千忧问道:“舅舅可是要我任职?可舅舅已是司徒....而且扬名一事也不是那般轻松的。”
见他不为所动,任千忧也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
打开后发现居然是各方关系名册,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芝麻小官,不仅包括政治,亲缘关系,还有裙带关系,甚至阴私仇怨。
任千忧陡然感觉背脊发寒,惊觉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是蛰伏在暗中的凶兽。只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扬名之事,无非就几种方式,事起,造势,顺势,归附。成为谈资,步步谋算,洞察人心,为我所用,驭势自如。”
说罢抬头看他一眼:“就如这名册,我知你习惯,引出事因,再行压迫,加以暗示。自然事成。你这不就拿起来了?”
任千忧抖了抖,默默地离他远一点,这才拿着书卷细细看来。
卓家卓远官拜大司农,卓家掌着几十口矿,以财力雄厚出名,但在朝为人低调,未有大灾;
胥家胥蛰刚从中领军升任大司马,主掌丰和禁军。
谢家谢太尉,以前官拜大司马,如今任玄安都督,太尉只是虚职,故而逐步转移重心至祖籍玄安。
此三家为重头。
林家清贵门第,薛家擅长攀附,何家已然式微。此三家随缘结交。
宁王就藩,安国公荒唐,韩夷王为外人,风伯候覆灭...任千忧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念叨。
任无涯直直看向任千忧,任千忧这才发现,自己这位舅舅眸色极深。
沉脸看人之时,好似被深海漩涡卷扯,就算是被活生生溺死,也生不出半点逆反的心思......
“我听闻,丰和有贤士,好竹林酒令。”
任无涯有些不赞同,但也觉得意料之中,“也罢,这个切入点也可,且先试试,看你可以做出来什么成绩。若是恰时,也可提及风令。”
又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腰间,“我给你打了一把佩剑,留作防身。”
次日一早,任千忧喜得配剑,一身少年骑装,马尾高束,显得精神派头极好。
一人往外跑,喜滋滋地到处逛,晃了好一阵才往竹林方向走。
路过一溪水,觉得这溪水极好极透亮,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溯洄从之,果得其源。
“哎呦,我们这地方居然还有人找到。稀奇稀奇啊。”那人拍掌跳脚笑道,丝毫不计较自己这个动作的滑稽。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一人轻笑问道。
“啊!你走开一点啊!你挡住我的阳光了!啊啊啊啊!”一人衣服披散,歇斯底里地惊叫抓狂,往任千忧这边冲过来。
任千忧吓了一跳,心道我离他那般远,怎么会?眼见他要扑到自己了,赶紧往前再走一段避开。
那人扑到在地,微微拨弄保护着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然后以脸抢地......
“无己他人就这样,认为天地皆是自己,万物与之共联。你挡了草木的阳光,他自是会认为你挡了他的阳光。”
任千忧听罢,细细想来,竟觉得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不知缘友从何而来?”最开始说话的人走过来问道。
“溯源而来。”
“好一个溯缘而来!哈哈哈哈哈哈,缘起缘来,你与我有缘!来来来,喝酒庆祝一下!”
“这是得缘来。”任千忧看向这个笑着从旁介绍的人,“我是花坞笑。”
得缘来拽着任千忧席地而坐,一把从勿开瓮嘴中抢过酒壶,倒了一杯。
“初次见面,敬缘分!”任千忧刚想接过去,那酒却直接倒入了得缘来嘴里。
任千忧举着手,哑然失笑,就瞧着得缘来一杯接着一杯。
那勿开瓮本来迷迷瞪瞪地坐着,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酒喝,惊然跳起,抖着手,指着得缘来,怒目而视道:
“竖子尔敢!还我酒来!”冲上去就要夺酒。
“谁让你一直占着的!此酒与我有缘!”得缘来跳走,两人很快乱做一团。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阳光!!!!!”
这时旁边一人悠悠转醒,头发披散,居然还未着上衣,胸前吊着一块内圈辣绿色,外圈扣合着红的翡翠玉石。
一见任千忧,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拍着他的肩膀道:
“朋友!兄弟!我是卓卧石,不对,我是行舟水。认识你正好,我们来喝一杯罢!”
说罢,递给他一壶酒,也没管他,自己倒先咕嘟咕嘟地喝着,不消片刻又倒下了。
花坞笑这才走到任千忧身边,笑着解惑道,“在这里大家互称代号,希望没有吓到你。”
任千忧哈哈一笑,“怎么会,这里可真是有趣极了,和我老师一样有趣!”
“你老师?”一朵大花蓦然出现在任千忧眼前,“你老师是谁啊?”
这下任千忧倒是被真的惊到了,来人装扮极其......娇艳。冠服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花,极尽华美,倒似女儿服饰。
“我老师名为风令,也是志趣高雅之士,为人极其有意思。”
任千忧随意说道,稀奇地端详着乞花开。吵吵嚷嚷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醉酒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
无己撑地而起,“早就听他说他收了一个任姓娃娃,就是你啊。风令啊,好好好,好说不听,现在你就倒大霉去吧!”
边说边挥拳跺脚,跺得他脚下的草瑟瑟发抖。
乞花开拿出绣着花的手帕,嚎啕大哭起来:“风令啊!风令,好好的听抚琴不做,非要回去做那风令,我可怜的,可还有人听你的琴否?”
说罢,把那手帕折好,递给任千忧,“替我带给他吧,记得让他务必好好珍藏。”
无己和乞花开难得如此有共同话题,一拍即合,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呆瓜地骂。
勿开瓮坐下没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得缘来躺着没动,默念几声,“缘来缘散,缘起缘灭,各有造化”,又侧躺睡下了,鼾声如雷。
见没人再管自己,任千忧这才开始细细品尝这酒,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喝。
豪饮妙,细品更妙,回味悠远,唇齿留香,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喝至微醺。
大家也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只有花坞笑还坐在自己旁边。
“你为何不喝?可是喝惯了?”
“并未,只是不愿喝罢了。”
“幸好我来了,才有幸喝到这酒,虽然容易贪饮,却不醉人。”
“因为你们喝的不是一种酒。有的人喝酒,就只是喝酒,有的人喝酒,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该怎么称呼?”
“等下次吧。下次取个名字再来。”
“我是花坞笑。”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得很丑?”
“……”
“对,就是这种,你可以照照镜子,蛮渗人的。答应我,以后别对着我笑了,我想睡个好觉。”
“……好?”
清溪浅水行舟,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开瓮勿逢陶谢,乞得名花盛开,抚琴听者知音。
待到所有人都醉倒在一片后,竹林沙沙的风响才显得空旷阴森起来。
竹叶翻滚变化,竟也雷同云气变幻,召示着人间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