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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仇恨初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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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节将至,嘉雍长公主乐正窈自行宫归来。
定帝大悦,携百官于城外相迎,以花铺道,撒银以庆,一路送至任府,未有敢异言者。
饶是街上洒满银钱,也没有不长眼的去捡,被看见事小,要是惹得长公主不喜,当街斩杀不说,可能还会牵连旁人。
只敢在一旁一边恭迎车驾,一边心中祈祷着车驾快些,更快些,等到远远看不见的时候疯抢。
乐正窈喜奢靡,所乘马车皆是镶金嵌玉,随行服侍之人半数皆是貌美男子,个个面色渥然,粉白敷面。
乐正窈一进任府就满脸不喜,“怎的我才走几日,渊郎府里就如此冷清?谁负责的内务?提来见本宫。”
说罢,就在任府门口坐下,活生生杖杀了十来个人。
可怜一雅致府邸,门口溅血,直接变成渗人的凶杀现场。
任无涯回府时撞见门口仆从在偷偷擦拭血迹,“用水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婢子哆哆嗦嗦地跪下回道,“是,是长公主殿下说,说血红色好看,不许水洗......”
任无涯气极,忍了又忍,丢下一句“我允的”便跨门而进。
走至连廊,任无涯隔着老远就听见亭子里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任无涯心沉了沉,走近一看,顿时火从心起。
风令只着一件衣物,被吊在亭上,脚下积起一摊血洼,双手被勒得乌紫,皮肤泛着冻伤的红,嘴唇苍白得泛着青色。
背上全是被鞭子抽得绽开的血色皮肉,血已经干了,身后就是池子,双脚绷直才将将碰到地面,极度磨人。
“风郎,见你抖的这可怜劲,连我瞧着都觉得怜惜得紧,你说说,要是你来迎接本宫,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乐正窈嗔怪道,衔过男侍喂来的樱桃。
任无涯手抖不已,狠狠地拧了一把后才堪堪稳住自己,走上前去唤道,“公主,风令擅琴,再这样下去恐怕伤手。”
乐正窈见他来,展颜笑开,更添明媚,直接扑到任无涯怀里,又恍然想起什么,松开手,佯装生气道:
“你都没来接我,现在一见我还先问旁人。渊郎好狠的心!亏得我日日思念渊郎。渊郎居然半点不在意我。”
任无涯从怀中摸出一个金钗,半环着她戴上,温声说道:“抱歉,今日我公务繁忙,未来得及接你,不知这赔礼可够?”
乐正窈喜不自胜,开心地去摸那金钗,又怕把它碰掉,只敢微微触碰,“自够的,我早就不气你了。”
任无涯没有等到下文,又拿出一盒胭脂,劝到:“我不是先问旁人,只是风令也是公主的人,要是在我府里有个好歹,旁人就要疑公主在我这不开心了。”
乐正窈拿着那盒胭脂摸了又摸,闻了又闻,小心翼翼地放好后,才挥了挥手。
已经没有生气的风令这才被放下来抬走。
没等任无涯吩咐,乐正窈挽住他胳膊便往一旁走去,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在行宫的见闻,笑得天真烂漫。
任千忧偶得清闲,习惯性地往令寿轩的方向跑,又想起当时的话,不由得踌躇起来,靠在漏窗边发呆。
连廊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从远处走来两个婢子正窃窃私语。
“这风公子真是惨,听说公主一回来就被发难,真是半分都看不出以前受宠的样子。”
“可不是吗,公主现在心里只有主子,哪里还顾得上风公子。这风公子以前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惜伯府出事,又正巧被长公主瞧上,才做了面首,哎,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我听说以前长公主新鲜劲还在时,生怕风公子磕着碰着了,现在公主一心在主子身上,又不敢对主子发脾气,就只能为难风公子了。”
“要我说,主子也太吃亏了,那长公主男宠如云,可我们主子府中却只有公主。”
“可我听说,主子这官职也是长公主求来的啊。长公主深得帝心,什么好的都想着主子,把可以求的都求了一遍。”
任千忧听罢,心急如焚地往令寿轩跑,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浓厚的药味。
向死还在一旁为风令针灸。风令躺在床榻上,安静得如同已然逝去。
“老师!老师!”任千忧扑跪在一边,抓着风令的手发抖。害怕,惊惧,后悔,各种情绪如同开了水阀的洪水,冲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刚想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风令就被他动作弄醒,缓缓睁眼,沙哑着声音宽慰道:“还没死呢,别怕。”
见他还是直直地盯着自己。风令叹气道,“我不会死的,你不是还没出师?所以别担心,好吗?”
任千忧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婢子的话,这才明白风令的处境,顿时浑身发冷。
任千忧心口闷涨,捏了捏手,缓缓开口道,“老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风令惨然一笑,呆呆地盯着床帏,“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王羲之《兰亭集序》)古人诚不欺我。”
意识收回后,风令才有一点平时的那副样子。随手拔下身上的针道:“向死,别费劲了,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必耗费你主子的良药了。”
风令下床后似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马上了,只要一会,只要完成了那一件事,风令便就可以自由了。”
案上书中漏出一角纸页,随风急动,仿佛将要振翅而飞,上书怨道:
三千烦恼去,俱散烟雨中,风烟楼台里,还休,寤梦后觉寐里忧。
窗外飞鹂也通愁,伫梢,衔巢轻以断旧游,落休。
昔落红难葬,今牵梦中人,寻休。黄蝶难觅浮红。终须休。
任千忧终究还是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只得和向死一起强制性地把风令按在床上医治,喂药换药。
风令也只是反抗了一阵便没了力气,又昏昏沉沉地晕过去了。
任千忧从向死口中得知风令已如风中残烛,命在朝夕。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急冲冲地要找任无涯。
向会连忙拦住他的去路道:“小主人,主上现在长公主身边,若小主人想见主上,让向生说一声就是。”
任千忧闻言顿时无名火起,冷冷地看他一眼。
向会恍惚间好似见着了任无涯的影子,那眼神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向会下意识地就想跪下去请罪。
“老师受如此重的伤,他却在陪那个女人?舅舅怕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任千忧冷哼道。
向会霎时被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忙上前捂住任千忧的嘴。焦急道:
“这可不兴说呀,小主人。个中事由主上自然会和小主人言明,还请小主人静心!”
任千忧冷哼一声,摔袖离开。闲逛之时越发觉得他的这个舅舅不是个好人。
风令一事对他的冲击太大,扰得他的思绪繁杂。心烦意乱之间居然走进了安置他母亲的院子。
任母见他来,先是冷哼一声:“怎么?你那好舅舅开罪你了?今日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看看你这寄人篱下的无能母亲。”
任千忧扭过头不说话,身子却在微微发抖,按捺不住哭腔从口中泄出,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哭,就只是单纯的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任母微微叹气,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背,叹气道:“自己要跑出去,现在受了委屈才想起我,我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
任千忧问道:“舅舅当初为什么会尚公主?”
任母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怒道:“哪个贱婢敢在你面前嚼舌根子?看我不杀了这股歪风邪气!”
“你舅舅再如何,那也是任氏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大司徒!和联姻没有半点关系。”
见任千忧面露狐疑,任母坐在一旁,微微扬头道:“当年你舅舅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与风伯府世子合称‘风任’。”
“‘风神临渊’说的就是他们。而且年纪轻轻就官拜大司徒,任氏地位也得以水涨船高,堪比谢家卓家那些豪族。”
说罢斜蔑任千忧一眼,“你以为你的姓代表着什么?”
任千忧这才明白,自己这舅舅不是因为是驸马所以是司徒,而是因为他是司徒,所以才是驸马。
而风令……任千忧想起了那本册子上覆灭的风伯府,含糊其辞的风家过往。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扣扣扣,向生轻扣门扉,拱手问礼道:“小姐,小主人。主上请小主人。”
庭中惊雀振翅,将树梢踩得颤抖。夜色深许,一人覆手立此。
离弦似的雀鸟让任无涯想起了年少时的风令,他总是爱往外跑,一跑便能诵出一篇绝唱。
与人一洽谈便能心境达明,气质卓然。
站在星轨前,须臾便能算出下一种天象。
就连香学琴音也只是出去游玩时见得多了习得的。
风令此人,就算是说为神童全才都不为过。偏偏又有那样好的出身,教算命先生都不敢轻易问签,连连摆手摇头。
他第一次见他就在街上,风令一身红色华服金冠,骑在马上游街,当时是他初任太常之时。
街上簇拥者围得水泄不通,万人空巷。百姓都赞叹皇帝终于任命了一个好官。
再次见他就在府里,真不知道任氏献了什么宝,才请得这尊大佛来教自己。
自己虽说确实是因此突飞猛进,智决超群,但也一直憋着一口气,想着再强一点,再努力一点,去和他争个高低,和他争个输赢!
却不料皇室子孙凋敝,先帝在提拔了一些人后就暴毙,剩下一个残暴嗣息继承皇位。
“舅舅。”
任无涯的思绪被打断,愁闷的往事压得他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坐吧。”任无涯坐下斟酒道,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难为风令还差人让我粉饰太平,好教你放心。”
说深深看他一眼,以酒中满月下酒,嗤笑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风令被新即位的皇帝的姐姐瞧上,从朝堂上被掳到公主府关押。”
“又活生生给风伯府安了谋逆大罪。风伯侯性直,携全家人以死明志。却被定性为畏罪自杀昭告世间。”
随后歪头把垂在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晃着酒杯继续道:
“然后在第二年的时候又在我身上重演一遍罢了,而那时我才刚刚服丧期满。”
任无涯一杯又一杯地灌,呵呵一笑道:“如何?两个人同时栽在一个女人身上,是不是很可笑?”
“可这就是皇权,就算你是重臣又如何,旨意下达,就只有谢恩的份。所以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任府小主人的身份吗?”
任千忧心头狂跳,面色发白,都说不清楚是被哪一句话刺激得心境大动。
“既然知道我有谋划,就应该好好成为我的刀,我的好侄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乌云蔽月,雷雨骤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