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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熙和纪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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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十五年,九月十八
大吉,宜嫁娶,太子大婚。
即便民间嫁娶之时有几分鲜卑遗风,可太子大婚却是全程庄肃的。
不过能来观礼的谁家也不会缺这一份热闹看,故而大臣们脸上都尽量表现出庄重严肃的喜气。
而且……
大臣们瞥了一眼按礼站在宗王之首的长广王殿下心中勉强松了口气。
早就听说长广王病了,而且是病了好几个月……
虽然河南王都没说什么,可……好吧,如今长广王看起来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起码是来出席太子的婚宴了,那……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
等大礼结束,宫宴开场前高孝瑜找来高孝珩说:“今晚你帮我看着点高湛,别让他发疯。今夜正礼大婚,别让他出事,不然晦气!”
高孝珩抿唇,有些担心地问:“大哥……你……”
“没事,但他确实不能在今夜出事,明白吗?”
高孝珩点头:“我明白……”
他也知道:之前……大哥让人看着高湛了将近半年,却一次都没去过长广王府。
毕竟……太子大婚在即,高湛要是突然出事了总不好听。
就是……高孝珩想起早些时候高孝琬把他找去说过的那些话:
“二哥,大哥和高湛……那边你多劝劝,起码让大哥别那么自责。当初的选择无非就是在赌,赌赢赌输都是正常的。起码不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别那么纠结。”
高孝琬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上辈子他其实也不保证是个明君,只不过是事教过几回,还飘在空中看了那么多的惨痛教训,重新回来才干的还算有模有样。
倒不是他一定要劝和,就是不想看着高孝瑜继续这么难受下去。
可……自从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之后高孝瑜一直特别躲着他,偶尔汇报政务也是一板一眼的,一旦提了那件事就直接开始请罪。
可问题是当时高湛是皇帝,皇帝是有最终决定权的。否则回来之后自己也不会只杀了陆令萱、和士开这几个而放过了高睿。
至于没杀高湛,那纯粹是六叔的遗愿和怕大哥伤心罢了。
不过……
高孝琬屏退左右,对高孝珩说:“若是大哥……实在忍不了了,麻烦二哥来跟我说一声,我去解决高湛。”
高孝珩震惊抬头:“陛下!”
“二哥不愿我做出骨肉相残之事吗?”
“不是,可……”
高孝珩一时语塞: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么些年,高湛作为他们的亲叔叔,和他们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突然没了是会引起一系列问题的,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团结回来的高家宗室也会有别的想法的!
“我知道,实在不行我做得精细些,再多花些力气,总好过大哥继续这么难受下去。”
高孝珩苦笑:“可……真死了大哥日后想起来也未必不会……”
大哥如今还这么难受无非就是因为善良罢了,要是换个不善良的谁会对不属于自己的行为难受呢?
上辈子……高湛他是皇帝,只要他不考虑后果确实就可以为所欲为,谁也拦不住他!
高孝琬扶额:“也是,你让我再想想……延宗还没回来,说明起码他应该还不知道那件事。告诉绍信:让他瞒着孝瓘和延宗,这种事想起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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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还要再倒酒的时候却被人捏住了酒杯,抬头一看却是高孝瑜。
眼见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高孝瑜压低声音说:“滚回去,要死也别死在宫里!”
高湛沉默起身,顺从地任由高孝瑜让人把拉着离开。
有的时候想起来那些事,别说别人讨厌他,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第二天一早,高孝瑜就听人来报说高湛一大清早就出了城,看目的地好像是城外灵泉寺。
高孝瑜手上的笔一顿,让人备马追了出去。
那里供奉着父亲的金像,高湛想干什么?
高湛站在灵泉寺的山门前,因为这里供奉着文襄皇帝金像,所以高孝琬登基以来对佛虽然不算大肆推崇可这座寺庙却还是被保护得极好,要不是他的身份山门口那一关都过不去。
他一撩衣摆,在山门口跪了下来。
出来的僧人看见是他有些惊讶,却看见他竟然一步一叩首地从山门口开始跪拜。
“妙形难象,至理希诠。”
“形之所极,理亦在焉。”
他知道他最该赎罪的人就是孝瑜,可……那样有用吗?
“悟兹空假,劳此葢缠。”
“式图往秘,用结来缘。”
他还记得高孝琬刚刚登基的时候他和孝瑜闹过矛盾,他竟然还指责孝瑜支持高孝琬而不支持他……
“丹青并饰,金玉同镌。”
“神仪内莹,宝相外宣。”
他配吗?上辈子他残杀骨肉,令社稷倾颓,所托非人,以至七庙不存……
“圆光照耀,映被无边。”
“灵应盻响,感发大千。”
大哥,别怪孝瑜,所有的报应都报应给我……
“锺福旒纩,其永如天。”
“归庆怙恃,寿等南山。”
诸天神佛在上,大齐开国时的杀戮都让他高湛一个人承担!
“凡厥亲类,宜其永年。”
“诚归妙觉,标志上玄。”
“托铭斯在,旷劫方传。”
高孝瑜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高湛跪在寺前的石阶上,额头血肉模糊,膝盖上也已经是一片血迹斑斑,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迹斑斑的路。
僧人们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念着佛号。
“你这是干什么?”
高孝瑜翻身下马,冲上前去一把拽起高湛。
高湛抬头,额头的血顺着眼角流下,看起来有些可怖:“赎罪……”
高孝瑜气急反笑:把他一把拽到旁边无人的地方。
“罪?你有什么罪?路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谁又能定你的罪?”
高湛沉默了,他抬头看向高孝瑜,眼中满是痛苦:“孝瑜,我……”
高孝瑜打断他的话:“别叫我!”
高湛的身体震了震,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是,我明白……”
高孝瑜看着他那副样子,只觉得心中一阵怒火中烧,他一把推开高湛:“你要真还觉得自己有错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别给孝琬添乱!”
高湛被推得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他抬头看向高孝瑜,眼中满是绝望:“孝瑜,我知道……”
高孝瑜忍了又忍,终究没在老爹的金像面前和他打起来。
佛门之地,算了……
高湛不重要,老爹的福报还是要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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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琬听着侍从回报,捏了捏鼻梁,说:“行了,今日之事封锁消息,对外就说长广王要在灵泉寺给文襄皇帝祈福,先这样吧!”
行,反正大臣们估计是不觉得他能在老爹的金像前把亲叔叔杀了的,就在先这样得了,至于其他的……高湛他随意!
高湛在灵泉寺一直待着,高孝瑜也懒得搭理他,倒是高孝琬也听过几次侍从的奏报,其他一切都还好,就是……据说高湛在用血和墨来抄经……
高孝琬听了之后叹了口气,叮嘱派几个医官带着药材去灵泉寺待着。
其他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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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邺城其实相当的有趣,起码对于有钱有地位的宗王大臣们来说是这样的。
宇文直去年被迫着躺着养病,今年却是迫不及待地拉上高绍信出城去围猎了。
哦,主要是二哥回来了,高绍信现在摸鱼摸的特别顺理成章。
城外猎场,宇文直拿着角弓对准了一只鹿。
他的骑射其实还是相当过得去的,这一箭虽然没让那头鹿直接趴下,但也算是伤了。
他一夹马腹就追了上去,看他追上去高绍信也急忙跟了过来。
“你往另一边,别让它跑了,那可是头鹿!鹿肉、鹿血哪样不是好东西?”
高绍信看着他答应了一声,勒住马缰往另一边去了,只是离开的时候留了一句:“没这头鹿你今晚也能吃饱!”
“嗯哼!”
宇文直追着血迹跑了一段距离,看见那头鹿,再一次张弓搭箭,这次没再让鹿跑了。
只是……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支羽箭也射中了那头鹿的要害。
而且……看那羽箭的角度应该是军中手法?
一个武夫打扮的大汉拨马赶来,看见宇文直的时候愣了一下,拱手行了一礼。
主要是宇文直□□的骏马是秀荣的,身上的狐裘是东北粟秣进贡的,锦袍也是高孝琬送来的锦缎,多半也是贡品,腰间更是戴金挂玉的。
总之看起来很富也很贵……
宇文直指了指鹿上的两处伤口,说:“这是我的猎物。”
那大汉扯着嘴角笑了笑,心中却有些难做:他们出来猎些野味,好不容易猎了头鹿,按理说这应该是双方各分一半的,可……谁知邺城里的这些贵人愿不愿意让?
虽然他家大将军肯定是不怕这些人的,可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却又看见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是高绍信。
那大汉等高绍信勒住马之后讪笑了一下,拱拱手准备离开。毕竟他虽然不认得高绍信,但是他腰间挂着的龙鱼佩还是认识的,这东西他家大将军平日里不着甲的时候腰间也会挂一块,或者说高齐的宗王们基本都有一块,不过是细节处不同罢了。
虽然不知这是哪位,可想来人家恐怕真的姓高……
只是高绍信却喊住了他,看了看他身上的服制,问:“你是兰陵王麾下?”
宇文直有些好奇地看着高孝瓘,嗯……高绍信六兄弟他见过五个了,但他还是要说:他们六兄弟确实是高孝瓘长得最好看。
高绍信将一块烤好的鹿肉割下,一半分给高孝瓘另一半分给宇文直。
“你不吃?”
高绍信摇头:“四哥你赶路辛苦了,我就是出来打猎的,你先吃。”
“好……”
眼见高孝瓘快看过来了宇文直赶紧收回了目光,那啥……这家伙虽然长得好看但……反正在他这有各种据说,还是高绍信给人的感觉比较好。
当着宇文直,高孝瓘也就跟高绍信说了些能说的事。
当然,他回邺城是早就说好的,朝廷里有点分量的都知道了,没什么不能暴露行踪之类的。
宇文直和高绍信之间的事留在邺城的四兄弟包括孝容和家家每个人都在家书里跟高孝瓘提过,大致总结起来就是很乖的小家伙,值得回来搓一搓之类的。
故而高孝瓘这顿饭吃得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见面居然没准备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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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直把手搭在高绍信的腰间,眉目间满是迤逦艳色。
高孝瓘赶紧吃完就带着自己的亲卫继续赶路了,但他们是计划直接回城郊的园子的。
话说宇文直从前觉得他五哥眼光不行,高孝瓘那么一个大美人他居然只跟人家有点惺惺相惜的情谊;现在明白了:他五哥确实不行!
主要是谁对着一块木头大概都不太行,哪怕这块木头特别漂亮……
不过嘛……那头鹿没白猎,效果相当棒!
高绍信照例帮他把头发收了收,不然他这头发全散在床上,发梢时不时滑过肌理……
宇文直今天却不怎么听话,又顺势整个人半倚在他身上了。
“鹿,不能白猎……”
锦衾温软,烛火高燃,鸳鸯交颈,冬日情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