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癌》只爱喝拿铁

23、第 23 章

　　时羽收到“爸爸”的微信时，他刚刚在林崇天家的浴室里洗完澡，换好衣服。

　　微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羽，我是阿姨。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你。你爸爸上周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一天后就去世了。他不想打扰你，特意让我们都瞒着你。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临终前让我转告你，如果你能原谅他，就去他的墓碑前看看他。他一直很想你，也一直很爱你。】

　　看完消息的那几分钟，时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把他拉回现实的是滴在手上的几滴泪水。他无力地用双手捂住脸，默默蹲了下来，任由泪水悄然滑落。等他再次站起时，眼中已满是泪痕。

　　林崇天此时还在书房开远程会议，时羽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一副模样，于是悄悄走进了客房。

　　他没有开灯，只是取了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窗边。透过窗户，他望向外面的夜空，想看看月亮，但一朵厚重的云朵正好遮住了它。他拿起手机，黑暗中屏幕的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疼。手机上的一张旧照片映入眼帘，那是他小时候和父亲的合影。他已经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是谁帮他们拍的这张照片。原本，这张照片的原件是母亲在整理老相册时发现的，母亲曾想把它撕掉，但最后是时羽留下了它。

　　当时母亲问他：“你爸这么多年都不来看你，留着这张照片有什么意义？”

　　时羽当时答道：“就这一张合照，留个念想吧。”

　　那个念想，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吧。

　　屏幕太亮了，刺得他眼睛发痛。他想关掉手机，可手指停在了屏幕上，犹豫了片刻，就像如果关掉了手机，那个人也会随之消失一样。他也确确实实是已经消失了。无论感情是否深厚，无论他到底对不对得起自己，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老实说，自从父母离婚后，父亲早已渐渐从他的生活中淡出了。除了每年春节时的例行探望，他几乎很少与父亲见面或交谈。只是，毕竟这是他的父亲，是母亲离世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如今，这个人再也见不到了。人们常说，父母是自己与死亡之间的一道墙。被确诊为胃癌那一刻，他曾自嘲，自己已经超越了父亲，然而，现在，父亲依旧走在了他的前面。

　　确诊的那天，时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辞掉工作，回家乡治疗，他想让父亲陪在自己床前。但他忽然想起，当年父亲救了他，陪他住院时，那个所谓的“妹妹”曾对他说过的话：“你为什么要抢我爸爸？就是因为你，我爸爸好多天都不回家了。”那一刻，时羽恨不得反问她：“难道不是你抢了我的爸爸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我的爸爸好多年都不回家了吗？”但他很快明白，自己父母的离婚，和眼前的这个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痛苦，真的不是她造成的。

　　时羽也不记得当时那个妹妹究竟有多大，只记得她大概是在上幼儿园。现在，想必已经上小学了吧。透过她的话，他能听出爸爸应该常常回家陪她。时羽很羡慕她，羡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羡慕她能常常见到爸爸妈妈。后来，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回去了，那个妹妹会接受自己突然出现的这个“哥哥”吗？她会愿意把原本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父爱再分享给这个新哥哥吗？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回去，因为那里，始终不是他的家。后来，是林崇天救了他。给他钱花，陪他吃饭，陪他度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照顾他，关心他，呵护他。起初，他有认真的思考过林崇天为什么会喜欢他，但他后来便不再去想了。因为他发现，他越去纠结原因，越觉得这件事不可理喻。他害怕，害怕这份没有缘由的爱不知道哪天就自己走掉了，害怕他爱的人又会突然离他而去。

　　林崇天常说时羽是他的救命恩人，殊不知，时羽却认为，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林崇天。他有时会想，如果他没有得癌症，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如果母亲没有出事，他或许会接受这样一个完美的林崇天。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身体不再健康，他的生活与过去的种种瑕疵交织成无法抹去的烙印。林崇天对他那么好，他无法忍受让林崇天因他而承受任何莫须有的伤害。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那天在KTV里，八卦的主角不是那位白小姐，而是他自己，众人会怎么说。他们大概会说：“天哥真是瞎了眼，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他不想、也不允许那些人这样评价林崇天。

　　林崇天去洗漱了，时羽听到他进入浴室的声音，心里有些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随后也洗了把脸，走进了卧室。

　　临睡前，他们侧躺着面对面，彼此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林崇天察觉到时羽似乎有些低落。

　　他轻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时羽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觉得我们可能要分开了，所以有些难受。”

　　当时的林崇天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即将出差的事，便安慰道：“过几天就回来了。”

　　时羽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你会记得我多久？”

　　林崇天愣了一下，难以理解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时羽的目光黯淡了些，他又低声问道：“那天的病理结果怎么样了？”

　　林崇天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他说：“比预期好很多，没准我的小羽根本不需要手术就能痊愈了。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

　　时羽听了，心里却并不完全平静，他皱了皱眉，依然坚持：“你快点回答我，我想听听。”

　　林崇天对时羽向来有求必应，他停顿了片刻，又坚定地说道：“会，这辈子会一直记得你。”

　　后来，林崇天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时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悄悄地伸手，轻轻地牵住了林崇天的手。

　　没想到，林崇天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今天这么粘人？睡觉也要牵着手？”

　　时羽没有作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心里却默默地想：“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爱你，因为对不起你。”

　　白天的工作让林崇天疲惫不堪，晚上总是睡得很沉。即便时羽轻声说话，他也没有听见。

　　时羽低声说：“你以后要幸福，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忘了我吧。”

　　第二天，时羽送走了林崇天，他先回到郊区的家收拾了一些东西，随后便启程回了家乡东城。

　　飞机即将起飞时，他收到了林崇天的视频通话，但他没有接。他撒了谎，说自己正在和任献琛、李执贽一起吃饭。

　　东城离湖市很远，等他下飞机时，天色已经很暗了。他打了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区名。

　　他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虽然这个家很冷清，但他突然感到一丝心安。时间很晚了，他本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可他还是忍不住给林崇天发了微信：

　　【我到家了，晚安，我喜欢你。】

　　“我到家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与你道晚安，我真的喜欢你，也确确实实爱上了你。”

　　天气预报说，明天将迎来暴风雪。时羽心里一动，觉得这次时机真的很巧。妈妈走了，爸爸也离开了，林崇天在出差，风雪交加的夜晚，又有谁会来找自己呢？连老天爷似乎都在帮忙。

　　第二天，他出门买煤炭的路上，看到了街口的那家包子铺。

　　曾经，林崇天问过他喜欢吃什么早餐，他当时说，最喜欢街口那家包子铺的包子。

　　这家包子铺已经开了很多年了。时羽走过去，买了一屉包子，接着又买了几口袋煤炭，回到了家。

　　他尝了尝包子，觉得味道不如以前了。而后，他突然笑了。怎么可能是包子的味道变了呢，分明是自己的嘴已经被林崇天养刁了。

　　母亲自杀后，他背负着“贪污犯儿子”这莫须有的罪名，一直在默默地“还债”。母亲留下的钱，他只留了些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全部捐给了孤儿院。后来，实习和工作挣来的钱，他也总会留出一部分捐出去。对于父亲，他从不主动联系，只因为他不想让那个妹妹像自己一样缺少父爱。他从未将自己得病的事情告诉朋友们，生怕让他们为自己担心。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会扪心自问：他对得起所有人，但唯独对不起林崇天。他欠林崇天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那份债，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韩国机场。

　　林崇天坐在贵宾室里，不停地拨打着时羽的电话，可对方始终关机。然而，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想，即便只有一瞬间的机会，他也要抓住。

　　刚才，贵宾室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因暴风雪天气，航班有所延误，并问他是否需要更改行程。

　　林崇天坚定地答道：“不改。”语气毫不犹豫。他已经因暴风雪错过了见奶奶的最后一面，现在，他不能再失去见时羽的机会。

　　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灵蛇手镯，心中默念着：“等我，别走。”

　　直到临近傍晚，飞机才终于起飞。

　　暴风雪的影响让许多人都选择了更改航班，因此这趟航班上人少得出奇，显得异常安静。

　　随着飞机渐渐接近东城，颠簸越来越严重，林崇天的心也随之愈加不安，内心的焦虑难以平复。

　　下飞机时，天已黑，外面雪花纷飞，狂风呼啸。这样的夜晚，街头空荡荡的，出租车早已没有踪影，他又在打车软件上等了许久，始终无人接单。

　　正如时羽想的那样，在东城，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没有人出行。

　　林崇天孤身一人走在风雪中，朝着时羽家的方向前进。即便狂风暴雪，他也不敢停下脚步。他的时羽在等他，他的时羽只有他了。

　　他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有座教堂。那高悬的十字架，任由风雪肆虐。

　　他想起多年前，在美国时，一位传教士对他说的话：“Ask, and it will be given to you; seek, and you will find; knock, and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to you. For everyone who asks receives; he who seeks finds, and to him who knocks,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他默默祈祷：那东西方的诸神啊，就放过他无辜的小羽吧，他有什么错，又为何要他来还债呢。

　　他已经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好在，他终于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