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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写满了隐忍的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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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多,小门打开,一群女子的嬉闹声传来,陆陆续续走出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张跃挨个打量,还好齐妙不在其中,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样干净的女孩画着浓浓的妆,穿着淡薄的衣服,讨好男人的样子。
人都走光了,她还是没有出来,张跃不免有些担心。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淡定下来,来来回回踱着的脚步也尽可能慢下来,抑制住闯进去的冲动,他不停告诉自己,无论她在干什么,自己都不能给她添麻烦。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小门再一次被打开,齐妙淡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她还是来时的衣服,脸上看起来也依旧干干净净,只是好像不是很舒服,走得很慢,步子有些微微打晃,他想到董方在寝室夜聊时说到的,女人刚发生过那种事时走路是能看出异样的,他不禁向坏的地方想去,觉得整个人像被利剑刺穿般,痉挛般的疼痛。
他想去扶她,又怕她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没敢上前,只偷偷地在后面跟着。
齐妙今天的工作本来很顺利,她遇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那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听他们的谈话,他的工作可能与法律有关,他很温和,也很绅士,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变着花样地占便宜。
他点了她推荐的最贵的酒,其他人打趣她的时候,他也没有帮腔,只是淡笑地看着她,他问了她的名字,然后很阔绰地给了小费。
如果每一个客人都能这样该有多好,她想。可能因为前一天没能好好休息,影响到了酒量,也可能是今天的酒太烈,头有些疼,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知道,自己是醉了。
她忽然很想笑,为自己今天的收入而有些得意,她想,自己还是挺厉害的。笑完,又想不能这么回去见齐磊的,今天的酒气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她应该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天亮之后去买一瓶廉价的香水,喷得浓浓的,然后去给齐磊买早餐。
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过了公交站不远,她看到前方有一处商场,商场门前建了圆形的喷泉池,周边有几把长椅,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找了个自认为相对隐秘的长椅,坐了下来。她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蜷缩着腿躺倒长椅上,将两只手交叠,垫在头下面,微风将碎发扫到脸上,痒痒的,她抽出一只手,简单挠了挠,又把手放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静谧地夜色中,张跃站在商场入口的石柱旁,石柱遮挡住他的身体,他静静地看着女孩,长椅上纤瘦的身子看起来单薄而孤寂,他悄悄地走到长椅旁。
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她喝了很多酒。他慢慢地蹲下来,细细地端详眼前的女孩,她睡得很熟,应该是累了。她的脸颊细腻柔和,睡颜恬静,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她的睫毛下方有残留的黑色线条没有洗干净,她还是化了妆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悲伤,她已经在那么努力地生活了,命运待她何其不公,她那么好,那么那么好。他注视着女孩的睡颜,她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独自承受这一切,睡着的女孩如果这时睁开眼睛,她就会看到面前男孩的双眸深邃忧郁,写满了隐忍的心疼,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朝阳的光一点点地蚕食着黑暗,慢慢照到女孩的身上,周边开始稀稀疏疏地有人经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动了动酥麻的脚,快步离开了。
吃早饭的时候,齐磊又发现了齐妙眼底的妆,因为她的脸色太过于苍白,残留的妆被衬得格外显眼,而且她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刺鼻,其中还掺杂着淡淡的酒味,她自己还没有察觉到,齐磊猜想,她应该不是从学校过来的,不过这次他聪明地没有问她。
这些天,只要不是很疼的时候,他都是在静静地思考,思考自己的生命究竟会在哪一刻结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走了之后齐妙会怎么样,她每天都在忙什么,还有那个自己喜欢的女孩,那么娇俏可爱的女孩,她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哭得很伤心。
如果问他怕不怕,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人生来面对未知就会产生恐惧,可是他更怕疼,真的是蚀骨般,他忍得太辛苦了。
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早上齐妙买好早饭,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见过一次,那个叫白芊芊的小姑娘。
李响刚刚打电话告诉她,一个小姑娘到宿舍找她,因为看起来很着急,眼泪都快出来了,李响看着怪可怜的,就把她的电话给那小姑娘了。齐妙还有些好奇,以为是哪个小学妹,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姑娘。
视线一对上,白芊芊马上迎上来,“齐妙姐,我来看齐磊。”边说边用手揉揉鼻子,眼圈微红,应该是哭过的。
齐妙挺喜欢这小姑娘的,抬手帮她捋了捋头发,问她:“你来这儿,家里知道吗?”
白芊芊表情僵硬了一瞬,旋即低下头,眼神也飘向别处。毫无疑问,这姑娘是偷偷离家出走的,姑娘怕齐妙批评,小声解释了一句:“我留了便签的,家里应该知道。”
齐妙也不忍说她,边向里面走边问:“我同学不是给你我电话了吗,怎么在这干等着?”
小姑娘紧跟着她的步伐,生怕跟丢了,嘴上还不忘回答:“我关机了,一开机总有电话,没敢开。”
齐妙停住,转头柔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家里肯定担心,开机给家里回个电话吧,看完小磊,我找人送你回家。”
“我不,”倔强地扬起小脸,眼圈更红了些:“姐,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齐妙看着她,很是心疼,知道必须让这姑娘回去,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芊芊也望着她的眼睛,两双饱含悲伤的眼睛就这么对望着,小姑娘两只白嫩的小手,在身体两侧紧紧地攥着,指甲陷进肉中,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颤颤地说:“齐妙姐,我知道他是什么病了,他们都说他快死了,我就想多陪陪他,我求你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他把。我和我妈谈过,我都和她发誓了,只要她让我照顾起来,我就努力学习,以后我都不玩了,我发誓考清华,可是她不信我,姐,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好吗?”水晶般的泪珠终于沿着倔强的小脸流下。
齐妙走上前,搂住纤瘦的女孩,“傻姑娘,你妈妈是心疼你,我也心疼你,小磊会好起来的,等他好了,你们还能一起玩的。”她又何尝不希望小姑娘能留下来陪着小磊呢。
当年看到小姑娘情书时,小磊的羞涩,第一次见面时,小姑娘恳切的眼神,她又怎么会看不懂呢?她也是从年少成长而来,她也曾经历过纯纯的情窦初开,她懂他们。可是怎么向女孩的父母交代呢?
到病房门口时,两人都默契地收住了泪,挤出了微笑。齐妙先一步进病房,叫了声小磊,看他望过来,轻轻移动了下位置,方便他看到后面的女孩。
在看到齐妙身后的人时,齐磊的表情瞬间凝住了,恍惚以为是在梦里,直到齐妙提醒,才意识到,她真的来了。男孩扬起一抹羞涩的笑,抬手抓了抓略显凌乱的短发,柔声叫道:“白芊芊。”
芊芊快步走到他身边,问他:“你疼不疼?”
“不疼。”少年脸上漾起一抹血色,疼当然是很疼的,但她在这,就不觉得疼了。
少年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家里知不知道等问题,女孩也没有问关于治疗的问题,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吧。
齐妙将手里的饭给齐磊,说:“芊芊也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打份饭来。”有意给两个孩子空间,说完就出去了。
病房里其他人也不是望向过来,并没有使两个孩子不自在,芊芊给他讲了一些同学的近况,齐磊听得津津有味,几个熟悉的同学都讲完后,芊芊停了下来。齐磊知道她有话要说,静静地等她。
女孩似是攒了很大的勇气,说:“你会死吗?”
齐磊犹豫片刻,点点头,说:“应该会。”
这个回答应该是在女孩的预料之中,她没有一丝迟疑。抢似的说:“那我们谈恋爱吧!”
以前看电视、看小说,她总是觉得恋爱都是轰轰烈烈的,所以一直以来,她追齐磊也追的风风火火且肆无忌惮,现在似乎长大了,她没有了那个时候的张扬,但想和他在一起的勇气依然在,她说:“如果你到死都没和我谈恋爱,你是没事了,可是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齐磊摇摇头,笑着凝望她,如珍宝般,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该由我来说。你是女孩,该我追求你,芊芊,我很遗憾,我没有很多时间来追你了,你会怪我吗?”
女孩的泪再也忍不住,抽泣着用力摇头。
“那,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在来之前,她早已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告白的话,并想好了他拒绝后用来劝说他的各种理由,什么“在你死前我还没和你谈过恋爱,我得多遗憾。”什么“这是我的初恋,我不希望它胎死腹中。”等等,结果他没有拒绝。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她用力地点头,又怕男孩看不懂,大声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同病房的人都看向满脸泪痕、青涩混着喜悦的两个孩子,为这一幕深深地感动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少男少女的爱情,那么真,那么纯。
齐磊试探着轻轻触碰女孩的手,女孩没有拒绝,将手递到他手中。女孩的手真软啊,小小的,滑滑的,他一下下揉捏这女孩柔弱无骨的小手,感觉自己的人生到这一刻就圆满了。
他想她,每天都想,想几年前的粉色情书,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这些年以年纪小为理由的蹉跎,他欠她的,欠她一段恋爱,一个完整的初恋。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和她在一起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舍得拒绝。
即使他不能下床走动,不能陪她约会,不能陪她看电影,但他们恋爱了,这是真的,比约会、看电影还要甜蜜。至少,有一天,她回忆起自己的初恋,不会一片空白,这就够了。“傻芊芊,不哭了。”
两个孩子在医院聊着学校和同学的一些趣事,又畅想了以后,孩子说话不会那么多忌讳,他们可以很自然地把死亡挂在嘴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吉利,也不会因为害怕就可刻意忽略。
就像白芊芊刻意很随意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一段时间,以后我会再找个男朋友,那时我就到你坟前告诉你,你可不能生气。”
齐磊也会对女朋友这种想法做认真的思考,然后回答:“那你亏了,你找男朋友了我能第一时间知道,但是如果我也在另一个世界找了个新女朋友,却没有办法告诉你。”
“你可以托梦告诉我,但是我会难过。”
白芊芊只在齐磊这里呆了一天,天刚黑,她的父母便到了,女孩也没有继续挣扎,很听话地跟父母回家了,她走前还悄悄对齐磊说:“我过几天找机会来看你,你好好治病,记得要想我。”
他们太小,总以为即便会死,也还有很长的时间,谁都不会认为这一面会是人生的最后一面。
齐磊是在白芊芊离开后的第七天去世的,死得很安详,四肢舒展,没有了无边无际的痛苦,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这么轻松愉快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时距离他的手术还有三天,对那场手术他终究还是抗拒的,就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