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今天不营业 疯狂点治疗》开珩

28、雪国列车（四）

　　“不，当然不是，我喜欢你们。”他揉揉猫脑袋，眉宇间竟染上几分慈怜，“别多想，好吗？”

　　“……”夏新闻言，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

　　岳廷义侧身让道，朝他示意般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我们走了？队长。”裕野两根手指放在太阳穴边，往外比了比。

　　“队长，你……早点回来……”胡丰瑞酝酿许久，最终只能这样说。

　　“嗯、嗯。”

　　皑皑冰雪中，他微笑着站在原地，挥着手，目送大家提着手提箱渐行渐远。

　　雪继续下着。

　　他的脚印在这里就断了，回去的只有四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簌簌——”

　　不知是哪簇的积雪落下，松枝发出轻闷的弯折声。
　　他仍然抿着唇，朝远处轻轻挥着手。

　　直到伙伴们的身形远到再也看不见。

　　他才抬起脚，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吱嘎——吱嘎——”一道肩膀上覆雪的孤影，越行越远。

　　他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几乎没过他的双膝。

　　雪像砂糖一样松软，朝内塌陷，然后“嘶嘶”融化。

　　数十厘米深的脚印里重新蓄满岩浆。

　　他继续走，直到道路消失，也无松林和村庄。

　　举目再不见灰蓝色的山峦连绵起伏，他这才恍觉自己已然登至群山之巅。

　　雪，周围只有绵密似片片碎羽的雪。

　　伫停其间的身影沉默地闭眼，遮掩黑眸的长睫每一根都随风凝上细细的雪花，变染成白。
　　在那对轻轻抖动的雪睫之下，有不含任何意欲的目光平淡地轻轻扫过左右，却不容忽视。
　　那恍若是一座静立的活火山，四周翻滚、环绕着蒸腾的灼气。
　　他的每一根深棕色的发丝都挂了雪，变成反射金白日光的亮银。

　　吸——呼——

　　望着大雪飘飞下的一片寥阔寂景，难得久违的舒畅迸进他心头。
　　他缓慢地深吸口气，一股不掺杂任何生物气息的纯自然冷空气泵入肺内。
　　他感受到有什么在他的体内翻滚，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呼、一吸之间，墨黑的眼珠颜色悄然变化，转为血红。

　　咔擦……咔啦啦……

　　他脚下的积雪松动，发出细微声响。

　　体内的能量愈发狂暴，他脑中的世界却变得无比之清晰。
　　他能感受到每一片雪，自由飘散的雪，在野外无拘无束。

　　奇怪，他之前……为什么想要挣军功呢？

　　被雪染白的身影站在寒风中，举目远望。

　　倘若名禄困扰他，那他分明只需要远离城市就好了……
　　他捧起一捧雪，放在自己脸边，缓慢地摩擦，就好像小动物在雪地上打滚。

　　“哧，哧哧——”

　　这捧雪很快就融化了。

　　他解除拟态，以白鼬兽型四处撒欢，东一下跳到半空中，西一下蹦进雪堆里，在松软的雪堆内部飞快刨动前爪调转体位，只露出一小个头来，上面顶着一小撮雪。

　　这一日，有不少雪山成为他的蹦床。

　　一团白色毛茸茸蹦到某座雪山停下。

　　他还没歇多久，脚下的雪地就突然开始震颤，一条条裂缝如同蛛网般的向四周蔓延。

　　熔岩之隙瞬间显现，悬浮在他身后，吞吐岩浆，发出“嗤咔哧咔”的怒吼。

　　气温瞬间拔高十个点。

　　他的脑中逐渐混乱，毫无征兆地，又一道熔岩之隙浮现，就好像突然划开天际的闪电。

　　里面的岩浆有如活物般扭动。

　　嗡——嗡嗡——！

　　越来越多的熔岩之隙“睁眼”，雪岭上方灰蓝色的天空被撕开一道道火红的伤口。

　　高温扭曲周围的空气，形成杂乱无章的水波纹。

　　他的眼睛开始痛起来。“唔……”他沉吟着，捂住自己愈发不能睁开的双眼，却仍止不住地颤抖。越是静止，越是疼痛。

　　熔岩之隙释放岩浆，整个蓝天都好像在流血。

　　雪崩了。

　　大片湖泊和河流瞬间蒸发，周边野兽们惊恐地四处奔逃。
　　雪松林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粗壮的根系顷刻间被拔起，比稻草还要脆弱。

　　……

　　——他在凝固的岩浆上醒来。

　　继续走，他看见一个小村庄。残余的理智让他选择掉头……

　　他与一个住在此的陆兽四目相对。

　　他看着这只兽，也仅是看着，却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无需思考，他便能看见这个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仿佛有根隐形的绳索在阴影中隐隐联系着他们，而绝对控制其命运的绳索就套在他手上……

　　碰！

　　他什么都没想，那兽却身首分家，炸开成一朵血花。

　　他的身周出现一道墙。

　　这墙无形而透明，以他为中心迅速朝外扩张，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血雾。他疑惑了，每走动一步，屏障就微微颤动——那是死亡撞击生命的声音。

　　……

　　另一边，东伍区。

　　申侑也握着通讯器，坐在海鲜餐厅等候室的沙发里，凝视自己通讯器屏幕上的数通拒接记录。
　　隔了十分钟，就在他准备再给余元杰打过去的时候，他接到韩晏洲的紧急通讯。

　　“申，大事不好……！”

　　韩晏洲告诉他余元杰那道红蓝印记最可能的来历。

　　“虽然红色的那道神印代表什么还尚未可知，但是蓝色的那道……”
　　韩晏洲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全无看到水生基因病终于可以被根除的希望时应有的期冀：
　　“……深海大教廷已经九成九确定是来自幽洸母神。”

　　剩下的话，韩晏洲没说，但已经不言而喻：深海大教廷和所有水生都会不计任何代价采取一切行动，争抢他们的解药，他们的神明。

　　申侑也沉默半晌，问：“这事有多少水生知道？”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韩晏洲的话里充满无奈，“现在深海大教廷内部对神的处理产生分歧，一部分主张崇拜追随，一部分主张圈养，还有一部分主张吸收神的力量，自己成神。这三派大打一架，伤筋动骨，只有蔚蓝主教那个疯子，自损八百封了整个深海，什么也没带就自己登陆……哦对了，蔚蓝主教是主张圈养的那一派。”

　　“我记得你就是蔚蓝主教麾下的大祭司，你们之间有位置连接。”申侑也坐直身体，说，“告诉我，蔚蓝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确定，申……”韩晏洲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应该是在查找。“主教跟高级官员之间确实存在位置共享连接……但我不确定蔚蓝开没开，毕竟那家伙是想吃独食……”只过了半分钟，他就听到韩晏洲“喔！”了一声。“找到了！在北拾肆的一座雪山。坐标我发给你。”

　　“帮大忙了。”申侑也笑笑。

　　他的通讯器通知栏刷新了一下，上面就自动显示那处坐标并导航。

　　申侑也挂断电话，收拾行囊，简装来到东伍区郊区的一处空地，按下手中钥匙的按钮，一艘数十米高的星艇从虚空中探出头来。

　　“操作员YN967，银梭星际公司欢迎您的返航。据统计，您已经有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子没有进舱，是否需要重新进入新手指导？”

　　“不需要。”申侑也把钥匙插进点火口，旋转，加速引擎拉满。

　　银色星艇登时犹如一道飞驰的流星，划开天际。两分钟后，电子警报示警，提醒他的身体哪怕处在减压科技的保护下，内部生物血管也已经破裂15%。

　　申侑也充耳不闻，继续加速。

　　五分钟后，操作室内响起更为严峻的提示音：“操作员YN967，检测到您体内生物血管破损程度已达30%，症状面部红细胞瘀斑，疼痛、头晕。您的心率已超过240达三分钟，预计减速后到达目的地用时仅需一小时，是否需要现在减速？”

　　“不需要。”他用手背揩去留出鼻腔和口腔的血液，继续加速。

　　十分钟后，驾驶舱内亮起红灯，提示音重复说：“您即将休克。”

　　屏幕里飞速移动的导航标与终点目的标重合、消失——他到地方了。

　　申侑也解绑安全带，撞开舱门，喘息着抬眼。

　　入目的不是一片白色苍茫，而是岩浆，贯穿整片雪地，火红翻滚，半凝固，有如大地的痂口。

　　“小同学，你真是走到哪都不给我省心啊……”

　　察觉到余元杰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申侑也叹口气，优先处理这些痕迹。

　　“吼——！”

　　突然，远处传来连绵的咆哮声，他听到万兽嘶鸣，痛苦异常。

　　申侑也闻声抬头，只见天的最边缘有彗星坠落般的红光闪烁，仿佛有天灾肆虐。

　　他心脏猛地一缩，快步重新登回银色星艇，赶往事发地。
　　随着距离越来越短，他终于看清下方景象。

　　那是一片彻底被毁灭的区域，大地开裂，岩浆蛇行，暴戾的痕迹无处不在。

　　废墟中央，站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余元杰，但又不完全是余元杰。

　　他站在大地喋血的伤痂上，以无形的能量墙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身体被一层安静燃烧的白色火焰包裹，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高温扭曲。

　　血腥味扑鼻。

　　带着火星的未燃尽的尘埃随气流升腾、盘旋。

　　气旋的中央，那道白影圆睁的眼眶中漆黑一片，两个眼球聚成纯白，瞳孔中央凝聚一粒压缩的点红。

　　见了他，“余元杰”诡异地笑笑，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才动一步，周围的空气仿佛就都凝固了，能量屏障压过来，“余元杰”直勾勾地旁观他的举动，似乎已经预见他身首分家的下场……

　　——直到他双手触碰到对方的肩膀。

　　那双纯白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些，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半晌，看他真的没有任何事，才眨了眨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两下，颤抖着问：

　　“我是……谁？”

　　“……”申侑也缄默，与他四目相对。他用双手拇指为他揩去脸上被染红的雪水，闭上眼睛，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你是……”

　　漆黑的眼眶里又分裂出一只眼球，大小四颗眼球安静地挤在两个眼眶里，朝他翁动的下嘴唇投去视线。

　　“……你是余元杰。”

　　多余的眼珠消失了。眼眶也慢慢恢复成正常的白。

　　褪色的虹膜重新填满深黑，如同一根根粗细不均的纤维管同时从外而内的缓慢在墨海里往中心汲送养分。

　　“嗯，对，我是余元杰。”他倒在申侑也怀里，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闻到冰雪的气息，与其他任何味道都不同的，令他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