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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乔嫣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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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谎了。
的确,我们其实约定好了要一起离开。然而,我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沈白鹭枕头下尚未寄出的匿名信。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强烈不安的预感还是占据了上风,我悄悄拆开了她的信。看到信的内容,我猜到她去找李月兰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尽管我不知道那目的是什么,我却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沈白鹭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的东西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屋子里,甚至连个行李都没有。
我偷偷地跟踪了她,在她身后不过几米的地方,注视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就像我当初见到她的那样。我跟着她来到了火车站的后身,看着她走进了一间破败陈旧的平房。外墙的漆皮已经掉光,露出了砖红色的内里,生锈的铁门摇摇欲坠,几乎就要从门框上脱落下来。
我趴在墙上一扇四方的窗户外朝里看,玻璃窗包着一层透明的塑料布,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朦胧虚幻的滤色。沈白鹭在屋子里,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搬运到角落里。她背对着我,离我太远了,我拼尽全力也难以看清。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白鹭离开了。我偷偷潜入屋子,一阵刺鼻的气味飘散过来,我才发现她藏在角落里的是一桶用白色塑料桶装的汽油。
一瞬间,我的全身颤栗了起来。她要做什么?我的心脏不安地跳动着,莫名的恐慌感向我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那是一种将要失去的预感,贯穿了我的脑海,仿佛下一秒钟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就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而我永远也抓不住,无论是亲情、青春,还是我视若珍宝的她。
刹那间,我明白了她那个微笑的含义。沈白鹭想引诱李月兰过来,然后将她杀死。然而她清楚,这一切的一切自己都难逃嫌疑,她已经无法离开这里了。
所以呢?我在那一瞬间几乎开始恨她。那么你就要轻易地奔赴死亡,只留我一个人继续痛苦地活下去吗?
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之前的种种都是在沈白鹭的指引下完成的,当我真的独自一人面对血淋淋的尸体时,依然感到一阵冷冽的凉意从我的脊背缓缓升起。
我盯着眼前女人的尸体,有些手足无措。她是我从前在舞厅的领班,三四十岁的样貌,高挑纤瘦,如果把脸遮住,乍一看和沈白鹭简直一模一样。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使当时我在她手下时,她会逼着我接待那些脑满肠肥的客人,偷偷克扣我应得的小费,我也没有恨过她。我杀死她的唯一理由,就是她不幸地和沈白鹭拥有一模一样的身材。
我想制造一场假死的局,让人们以为沈白鹭早已死在了那场火灾里,而我则会去警察局自首,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从此以后,她就可以抛却原来的一切,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在骗我了。我曾经偷偷去市里的图书馆,翻到了我爸妈车祸死亡那年的报道,报道里的肇事车主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不是许峰。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帮她报仇,才告诉了我错误的信息。可是她没有想到,在浊世之中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我,怎么会这么这么轻易就被她骗到呢?
我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之。
是我心甘情愿被她蒙在鼓里,心甘情愿做她手里杀人的刀,不在乎有没有被乌黑浑浊的血弄脏身体,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棋子、她的俘虏、她的掌中之物。
我张开翅膀投入烈火,哪怕会被□□焚身、万劫不复。
她说我还是黑色头发好看,我就把头发染回黑色,看着原本的淡金色被墨色一点一点覆盖,仿佛是她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魂魄一点一点缠绕着我的身体。
我在领班的尸体上刻下和沈白鹭一样的刺青,完成之后,我的目光厌恶地从她身上离开。我并不想让这副身体玷污我和她独一无二的印记,然而为了让她彻彻底底的成为沈白鹭,我必须这么做。
我将她的指纹和面部全部烧毁,顺理成章地将这一切嫁祸于熊熊烈火。
那一天,是沈白鹭和李月兰约定见面的日子。我再一次偷偷地跟着沈白鹭出门,一直来到那间出租屋。
起初,屋子里只有沈白鹭一个人,她坐在一张快要腐朽散架的椅子上,不停地向外面张望。我连忙蹲下身子,害怕她发现我。不一会,李月兰走了进来。沈白鹭似乎和李月兰说了些什么,对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从外套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瞪大眼睛对着沈白鹭。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随着我剧烈起伏的呼吸深深陷入肉里。
下一秒,沈白鹭敏捷地向她扑过来,飞速地抢走了她手里的水果刀,一个闪身把她压在身下,宛如一只强大而优雅的雌鹰。她朝着角落的方向扔了一个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点着了火的打火机。顷刻间,跃动的火苗一盏盏窜起,眨眼就连成了一大片,蔓延在木质的地板和墙壁上。橙红的烈焰将周遭的一切吞噬,狭小的出租屋已被烈火染成血红的颜色。
沈白鹭伏在李月兰身上,拼命地按住她不断挣扎的手臂,不让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很快,滚滚的浓烟弥散在屋内,她们似乎被呛住,动作越来越微弱。
我顾不得一切了,拿起砖墙边靠着的铁斧,使出全身的力气把门砸开,头也不回地闯入熊熊烈火之中。老旧的房梁摇摇欲坠,几乎开始坍塌下来,滚烫的气流缭绕在我周围,我的皮肤疼痛得像被灼伤,黑色的颗粒飘散在空气中,随着灼热的风一齐涌入我的鼻腔。
在血红刺目的火光之中,我看见了沈白鹭。她脱力般地趴在李月兰的身上,苍白的脸色被浓黑的烟雾染黑,几乎已经失去意识。我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抱起,才发现她竟然这么轻,好像一朵飘渺的云,随时都会飘散远去。我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转身冲出火场。我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不知道跑了多远,远到我回头只能望见火焰映出的橙色天空。
离开前,我没有忘记,将事先带来的领班的尸体放入了火场之中。
这一切都是我瞒着她做的,她不需要知道。我想起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说祝我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我说我们都要。好可惜,这个愿望只能让她替我实现了。
曾经的我挣扎在阴湿黑暗的泥潭里,颠沛流离的少年时期已经让我无所顾忌,在这个灰色的世间,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不过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遇见沈白鹭之后,我才有了生命中最想守护的事物,我的人生开始有了意义。
所以我会用我的命运下注,赌你从此前路无忧,平安喜乐。
还有一件没有人知道的事,其实我和沈白鹭早就见过彼此了,早在所有的悲剧发生之前。那年我只有八岁,我跟着爸妈到安平县的亲戚家探亲。大人们在屋子里说话,我却一直闲不住,偷偷跑到院子里玩,无意中却发现院墙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看起来比我大很多的样子,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颊。
我向她走近,却发现她好像在哭。她蜷缩着身子,肩膀微微颤抖着,连哭声都克制而小心。她似乎发现了我站在她面前,缓缓抬起头,我却看见了那一双让我今生都无法忘记的眼。乌黑的瞳眸里噙着泪,宛若残败凋零的枯荷,浸泡着一滩苦涩的水。彼时的我尚且不懂得她悲伤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但那悲伤太浓郁,竟将幼小的我全然慑住。
“给你。”我鼓起勇气,掏出一块淡粉色的手帕递给她。那是我最珍爱的一块手帕,边缘绣着几朵可爱的小花。
她接了过去,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我就离开了,把这件事情遗忘在脑后,直到十年后,我再次在沈白鹭的抽屉里见到那块手帕。
我把一切都归咎于命运,这残酷的命运牵连着我们,摧残着我们,却也让我们再次相遇。
在每一个渴望你却无法拥有的夜晚里,我会在日记本里抄下舒婷的诗句。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我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而终有一天,那天光会冲破黑暗。我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带着所有的一切,重新降临在你的世界。
现在,该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