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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们离开这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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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距离高考还有2天。辰砂回到学校拿准考证。
“你怎么还没拿到准考证呀?”陈老师有些不解,“我不是让苏芳给你拿过去了吗?我很早以前就给他了呀。”
“我没……”辰砂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
“哎哟,那等会儿,我给你打印。”
“谢谢老师。”
走出陈老师的办公室,辰砂急匆匆地给苏芳打过去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他想打给苏芳的妈妈,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打给班长,但是班长那里也没有苏芳的消息。又问了一圈别的同学,都不清楚。
辰砂开始慌了,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就这样在学校走了一圈,找过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苏芳。
人去哪儿了呢?
此时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乌云遮住太阳,天边响起几声闷雷。
辰砂突然灵机一动——对了,红砖厂。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满了人。
“诶,发生了啥?警察都出动了。”
“听说是学校的学生打架。”
“打架?我怎么听说是校园霸凌啊。”
“啊?我听说是有学生打老师。”
“什么呀,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是老师和学生家长打起来了。”
越说越离谱,辰砂一边拨开人群往前走,一边好奇地望人群中心看去。
正好那个几个成年人被围在中间的学生回过头,和他四目相对。是王强。
王强看到辰砂瞬间,挑眉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辰砂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天上开始下雨。他没有再管这里的是非,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等辰砂跌跌撞撞地跑进红砖厂的时候,苏芳就站在雨里,雨水已经将他淋透。他的左手垂在身侧,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翻卷着皮肉,已经被雨水洗得发白。右手握着一把水果刀,雨水打在到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的书包躺在泥地里,书本和文具散落一地,全都破烂不堪。
苏芳回过头,迷茫地看向辰砂,那脸上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往常,他就像一幅尘封百年的画一样,一见风雨,就会碎掉。
但现在,他大概已经碎了,碎成一片一片,被大雨带进泥土里,成为滋养花草的肥料。
辰砂觉得自己也快碎了,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几乎是爬一样的走到苏芳身边,他想把眼前这个男孩拼起来,拼起来,就没事了。
“苏芳。我们去医院好吗?伤口会感染的。”辰砂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伞被甩在一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苏芳没有动,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静静地盯着辰砂。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辰砂捂着心口,他快呼吸不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给我讲。”
苏芳笑了,那笑容就跟夏日的阳光一样灿烂,灿烂到辰砂根本不敢看。
“别这样,好吗?”辰砂跪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想去拉苏芳,“你会死的。”
“那就让我死。”苏芳说,他的声音比这雨水还冰冷。
“辰砂,你知道吗?大部分时候,我都很羡慕你。”苏芳说。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话,可能把这辈子想说的都说完了。
“你有个好妈妈,她从不打你,你说什么她都满足你、理解你,能关注你的喜好,讨论你的梦想。你也有个好爸爸,从不管教你,明知道你有心脏病,还放纵你去跑步,就因为那是你喜欢的、想做的事。”
“可我呢?我爸死了,在我7岁那年就死了,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从那以后我妈也变了。债主会上门讨债,亲戚会来抢房子,我们也要继续生活,所以她变得格外……坚强。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要承受她全部的期望?我为什么不能去追逐我的梦想?”
“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息事宁人?为什么要考一流的大学?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辰砂,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没有错……那些都不是你的错……”辰砂跪在地上,拉住苏芳的手,害怕他会像泡沫一样,转眼就散了。
“你还有我。”辰砂说,“我会陪着你的。去他妈的一流大学,不考了,我们不考了……好不好……苏芳,先去医院,包扎伤口。然后……”
苏芳甩开辰砂的手,他笑着说:“你在哪里?”
“什么?”辰砂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们把饮料倒在我身上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
“他们把图钉放在我凳子上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
“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里拳打脚踢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们把我的画册扔进厕所,浇上排泄物,拍到我脸上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做的这些……”
“他们把我锁在杂物间,撕掉我准考证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对不起……”
“你在医院。你因为心衰休克,躺在医院。”苏芳蹲下来,盯着辰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些都与你无关。你看,你也……无能为力。”苏芳像是看够了,又站起来,看着手里的水果刀,自嘲地笑了,“我一个有手有脚,四肢健全,每年学校体检都达标的健康人。总不能指望一个心脏病人来保护我。”
“他们已经被抓了。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
苏芳摇头:“没用的。以前也是这样,3、5天又出来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辰砂,谢谢你。认识你,我很开心。但我累了。”
说完,他用力地把刀捅向自己的脖子。
辰砂一惊,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苏芳撞过去。撞倒的一瞬间,他一手捏住刀子,一手把苏芳死死抱住。两个人很快在泥地里滚作一团。
“放手!”
“想捅刀子是吧?来,你往这儿扎。”辰砂按着刀子,往自己心脏捅。
“放手!”
“捅这里。捅啊!”
“你疯啦?!”
“你死了,我怎么办!?”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但苏芳的手还死死捏住水果刀。几滴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滴落到他的脸上,那是辰砂的血。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辰砂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知道你刚说那些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你喜欢我什么呢?”苏芳苦笑着,“他们都说,你有病。找一个女朋友不好吗,非要找一个变态?”
“你是变态,我是神经病。”辰砂笑着说,“我们绝配。”
“不值得的。”苏芳说。
“我高中三年,几乎每个月都要请假,也不住在宿舍。”辰砂紧紧抱住他,固执地说,“当然也没有朋友。他们在学习社交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幻想着上体育课跑800米是什么感觉。但你来医院看我了,你会给我看你的画,你会听我念诗,你还会把我送你的礼物埋起来。”
苏芳安静地听着,攥住水果刀的手,缓缓放松。
“苏芳。你还记得那首诗吗?它的意思是——”
那一天,辰砂也说了很多话,仿佛后半辈子要说的,他都在那天说完了。
“如果我爱你,不因你的性别或肤色、不因你的年龄或样貌、更不因你的贫穷或富有……若你是花草、是猫狗,或者变换成风雨,我依然爱你,因为你是你。”
“你骗人,原文不是这个意思。”苏芳松开水果刀,双手抱住辰砂,头抵在他的肩窝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我说是就是。”辰砂一把将水果刀甩到远处,然后把苏芳抱得更紧。
“苏芳。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说,“去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北京,去中央美术学院。我过来之前看到你的成绩了,你都不知道你考的多好!现在只差文化分,你就能去一直梦想的美术学院了。”
“好……”
“苏芳。我们可以去任何你喜欢的城市。世界很大的,一定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好好生活。我妈最近给我找了中医,我天天锻炼,已经好很多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只要好好修养,不需要心脏移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
“苏芳。不要死。也不要孤独地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