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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万有引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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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衿坐在后座,抬眼便能看到纪白叶微微撸起的袖子下骨节分明的手腕,白皙而有力,他的手细长匀称,泛着皎洁的玉色,若是看久了很容易发现隐藏的青色筋络。
天空下起小雨,远山绕云,晕染成水墨。
江南多雨水,雾茫茫一片,汽车轱辘掀起水汽,模糊视线,遮住车尾巴。
雨天车略微颠簸些,蔚衿试图压下反胃的冲动,还是失败了,“麻烦路边停一下,谢谢。”
适才牛奶喝的多了些,氤氲在暖气中有些反胃,蔚衿颇为狼狈地趴在灌木丛里干呕。
不知为何,她脑子格外清醒,也许模糊,不然不会看见灌木上深粉色,发髻一样折起来的,彼岸花一样的小花。
纪白叶证实了这朵小花的存在,“瞧着喜欢?怎么,你的男朋友是小花成精?不妨采几朵带走。”
伞从斜后方升起在头顶,纪白叶不知何时下车,眉头微皱,拐弯抹角的话里藏着针。
这话问的没有道理,但意图清晰。
蔚衿声音闷闷的,“什么男朋友?”
他低头沉默不语。
蔚衿没有读心术,不知他在想什么,同时,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太多年没见,待在一起,总有一种去到阎罗殿的感觉。
没错,就像是突然看见死去的人,蔚衿有一种骚扰鬼魂的错觉,实在是大不敬。
汽车掀起阵阵水汽,二人一路无言,到了楼下。
纪白叶先一步下车,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佯装礼貌道,“可以上去讨杯茶吗?”
很好,现在是鬼魂在骚扰她。
蔚衿抬头,凉凉看了他一眼,“只有矿泉水,如果你喜欢的话。”
多年不见,沉默像瘟疫蔓延在两人之间,纪白叶不置可否地轻笑,跟着她走进房内。
屋内陈设简单凌乱,没有烟火气,似乎主人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这个世间,书桌上散落着几本书,从中可窥探出几分浮白载笔的雅量与才气。
随处可见简朴的多面体钟形复古烛台,这是她多年来不变的喜好。
这种时候,纪白叶才恍惚地觉得,蔚衿真的回来了,不是梦,不是幻境,而是由真实存在的粒子构成,两人之间的万有引力微弱的牵着波澜。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没有了外人视线的束缚,蔚衿自然地走到沙发附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为什么要上来,”蔚衿专注看着他,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进入了一种堪称玄妙的境地,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于答案是什么,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半晌,见来人没有回话,她执拗般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上来?”
纪白叶的精神在挣扎,它不懂,但他的身体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欲望,拼命才能按倷住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眸光沉沉。
“那你为什么同意让我上来呢?你会让一个七年又三月没见的老同学凌晨三点站在你的屋子里吗?”
他语气带着些许讽刺,刺的蔚衿心口有些不适,她不仅不是个没脾气的泥人,恰恰相反,蔚衿脾气一般,这一句倒真的算得上自谦。
“看来,你对我不止有几分不满,”蔚衿一步步向他走近,气息带着特有的凛冽,脚步声像是被锤子钉在纪白叶心上。
时间已改天换地,那么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何做数。
月色冷酷,蔚衿步步走近,他步步后退。
直至纪白叶靠在墙壁上,灯骤然关灭,月色透进玻璃如凉水洒在他们身上,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空气静谧到能听到阵阵喘息声。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他的这句话语气有些软,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似乎早已丢盔卸甲,成为她的俘虏,任由蔚衿处置。
“现在?”
蔚衿语气含着冰糖一般清甜,坦荡且明亮,眼角眉梢都带着钩子,诱着纪白叶沉沦。
只是,她唇角带笑,眼睛里那么清醒。
纪白叶松开有些发白的指节,手臂上的青筋缓缓褪去,扣住蔚衿想要开灯的手,旋身将她抵在墙上。
这是一种很暧昧的距离。
进不得,退不掉。
纪白叶有些恼火,扭过头,去看一旁衣架上的帽子,纯白色,不是米白色,她的人生,容不得一点污渍。
这是一场多么漫长,可怕的游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他双手撑在蔚衿身侧,敛眸瞧着她,声音低哑,带着微醺的酒气,似乎这样就能让两人的关系醉一点,而显得界限不那么明晰。
“什么时候回来的。”
蔚衿直勾勾盯着他,“上个月。”
那一刻,纪白叶的心冷透了,甚至冷出理智来,余笙笙没有告诉他,说明蔚衿提醒过她,不要告诉自己。
纪白叶没有接话,松开撑在蔚衿肩膀两侧的手,似乎十分冷静,冷静到近乎没有情绪。
他突然想要散步,在昏黄的灯光下,这是七年来从未发生的事情,似乎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而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纪白叶的神色什么也没有暴露,指尖随意地点着腰间皮带的扣节,像是敲在蔚衿心头。
“我们一起睡,怎么样?”
他似乎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
但是今日台风肆虐,这话实在不合时宜。
蔚衿微缩手指,有些被蛊惑,但还是凭借理智将手抽了出来。
纪白叶似乎也料到她不会同意,不以为意,毕竟回来一个月,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当真是可笑。
他状似颓废地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神态自然,语气懒散,像只慵懒的金毛,将蔚衿的手腕往下拽,“跟我一样被分手了?”
什么?
不成形的思绪在脑海明明灭灭,蔚衿尚未反应过来,被拉着手腕,摔在他身上,只能曲膝弯腰扶着他胳膊,竭力稳住身形。
“别发酒疯,”她闻不得这味道,有些头疼。
纪白叶敏锐地察觉,松开手,向后仰倒,斜靠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脑后,他对于这个不那么恰当的习惯不以为意。
听到她的话,微眯着眼,低头嗅身上的味道,摇摇晃晃爬起来,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那我先洗个澡,我们再一起睡。”
“这是我家,”蔚衿无奈扶额。
“对不起,我忘了,”他目光炯炯盯着她,眼中毫无愧疚之意。
若是别人这副模样,早被她打了出去,纪白叶得多谢自己这副皮囊。
蔚衿抬眸端详着他,将羞涩和尴尬压在心底,别扭定然存在,只是聪明的人巧妙地藏起罢了。
眼前的人这般放肆,反倒激起她的好胜心,当一个人在她的专业领域赢久了,总觉得,自己在别的地方也该赢的。
蔚衿不甘示弱捉住他的手,两人眸光相对,在氤氲的气氛中纠缠不清,她清晰地看到纪白叶的喉结滚动,眸中浮过一丝笑意。
在他略有些抗拒的目光中,蔚衿缓缓靠近,距离近到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挣扎,然后在交织的眸中中认出对方,压住逃跑的欲望。
蔚衿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与他的脸颊交错,温玉软香的气息轻盈略过他高挺的鼻梁,凑在他耳旁,“纪白叶,你该刮胡子了。”
话音刚落,将剪不断的情与愁推向高潮,这不该是如今的他们说出的话,也许在过去,也许在未来,只是不该是现在。
它的出现,是特殊的。
“要不你帮我,”纪白叶眸光更深,也凑到她耳边,却刻意留了一段距离,这是习惯的虚空,人是碰不到幻像的。
哪怕重复再多次,他依旧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就像泡泡一样,脆弱又易碎,只要他伸出手,他所见到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这该怎么办呢?
教科书不曾教授他,父母走之前也没有教过他,世界任由他摸索,除了眼前的心上人,一步走错,便是一生的失误。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勾人的天赋,”蔚衿没有察觉他的走神,不然怕是早一巴掌打上去了。
因为没有察觉,所以目光炯炯。
蔚衿揽住他的脖子,指尖不经意蹭过他柔软的唇瓣,滚烫的像星子,抬手捂住他的耳朵,分明是靠近的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报复性地勾起指尖,微微的冷在纪白叶的耳畔打转,蔚衿的语气佯装的漫不经心,“或许,你可以勾引我?如果你成功了,我可以考虑考虑。”
也许被触碰的地方过于敏感,纪白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一瞬,虽然很短暂,但还是被蔚衿敏锐捕获。
他定定看着她,感觉眼前的人,像猫一样,一次次撕碎他的理智,又悄咪咪躲远,在他丧气之时,乍然出现,敲击他内心的龌龊渴望。
不由自主抚摸上她刚刚触碰过的地方,还残存着她竹下溪水般的干净清冽的气息。
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说不出来,但让纪白叶很喜欢,似乎突然感受到十年前的冬日,那样滚烫的冰雪。
又是一年近冬天了吗?
纪白叶嗤笑,果然讨厌猫有原因的。
蔚衿梨涡渐深,松开手,“我饿了。”
纪白叶仰倒在沙发上,半寐半醒,倒是坦然,“家里有什么?”
“番茄。”
“还有呢?”
“也许,还有鸡蛋,”蔚衿翻出一包面递给他,“这不是巧了,”她的眼睛很是真诚,看不出主人的心意。
蔚衿补充,“如今也是吃月亮饼的好时候,可是我亲手做的,还没煎罢了,便宜你了。”
纪白叶神色怔愣,低头轻笑,接过乱糟糟堆在一起的食材,转身走入厨房,一旁蔚衿好心地点开软件帮他开灯。
水池哗啦啦流下水柱,纪白叶突然停下动作,站在原地,转身坦然地看着她,引导她的目光移向他显得略长的衣袖。
蔚衿佯装没看到,别开眼,“旁边有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