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顾月离

22、回城

　　在天微微亮之时，三人终于走出山林，陆明逸手机电量已经用光，还好在入山必经的马路上遇到等候多时的蒋洋。

　　经过一整晚的跋涉，夏昭和夏安在车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蒋洋和陆明逸小声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夏昭醒来时，已是下午。夏安和陆明逸已不见踪影，自己独自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脸上是上过药的状态，已经消肿了。卫生间里整齐放着换洗的衣物，她心里了然，这些应该都是陆明逸准备的。

　　冲了个热水澡，祛除浑身的疲惫，她走出房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栋高级公寓的大平层中国。阳台、客厅、开放式厨房一览无余。陆明逸穿着居家的服装，坐在落地窗前，对着电脑处理公务。

　　听见夏昭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向夏昭走去，自然地捞起她的两只手，虔诚地摩挲着：

　　“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

　　夏昭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李望永远会为自己准备好可口的食物，等她醒来、等她下班、等她放学。他似乎总是那个在家里等待自己回家的人。

　　这一次，换她等到了他。

　　夏昭点头答应，跟着陆明逸一起来到厨房。

　　她看着陆明逸下面，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夏安呢？”

　　“我让蒋洋带他去了安全的地方，现在应该也还在睡吧。”回答的人声音嗡嗡地，似乎并不想在此刻提及这个问题。

　　“他可以和我呆在一起，我们好久没见，我想和他好好聊聊。”夏昭坐在料理台的一边，单手撑着头，看着陆明逸操作。

　　“你就不想先和我聊聊吗？昭昭，我也才把你从丢失7年的记忆里找回来。”

　　二十五岁的男人气质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大多数时候是攻城掠地的嚣张。七年后再见，及时找回记忆以后，她也很少在陆明逸身上找回完全属于李望的灵魂，此时此刻，对面的男人虽然语气仍然霸道，但那双下垂的小狗眼却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让她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无家可归蹲在公交车站的少年。

　　无论李望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爱他。

　　有的人嘴上抱怨着，身体依然老实地将面端到餐桌上，还贴心地摆好了筷子和汤勺。

　　他煮了两碗面，两个人相对无言，却一点都不尴尬，如同多年以前一样，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简单温馨的晚餐。

　　吃完面，夏昭主动要求洗碗，陆明逸没有阻止，站在她身后帮她系围裙。不知不觉双臂就环绕住了夏昭的腰。

　　“我们以前也是这样，我做饭，你就非要洗碗。”声音黏糊糊的，仿佛缠绕在舌尖。
　　“陆总，以前阿望可不会在我洗碗的时候捣乱。”面对恢复记忆的陆明逸，夏昭有些别扭和不适应，他是李望却又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就是李望，你知道的。”听见夏昭对自己的称呼，陆明逸十分生气，抢走她手里的碗，将人转过身来正面对自己，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对方的细腰，又重申了一遍：

　　“我是阿望啊，我想听你叫我阿望。”

　　顺势就将夏昭搂入怀中，性感的唇瓣紧贴夏昭的脸颊，用十分蛊惑的声音，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我是你一个人的阿望。李望是完全属于你的。”

　　柔软的唇轻抚果冻般的耳垂，呼出灼热的气增添了空气中的暧昧，握腰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

　　夏昭在陆明逸的抚摸下，眼神变得迷离，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她一瞬间以为回到那个大汗淋漓的夏天，七年时间，那曲《月光》早已铭刻在骨髓里。

　　“阿望，我好想你。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终于可以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吐露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恐惧，不知不觉中，夏昭已经泪流满面。耳朵紧贴男人的胸膛，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声。

　　“昭昭，对不起，之前我对你那么不好。那时候我从船上坠入海里撞到了头部，因此失去了三年的记忆。不是故意欺负你的，我现在想起来了，会加倍弥补！”

　　闻言，夏昭抬起头来，扒开陆明逸的上衣，看见了左胸口的弹痕。

　　“我不要你弥补我，我要你好好活着，一直在我身边。”

　　她用食指和中指在疤痕周身逡巡，感受着肌肤嶙峋的凸起。一片毛茸茸的羽毛落入陆明逸心田，化成熊熊烈火。

　　还不够！火焰被湿润柔软的唇舌包裹、舔舐，掀起更旺的燃烧反应。

　　陆明逸的上衣已经完全被扯开，滑落到地上。夏昭的手在他的腰腹上作乱。逐渐意乱情迷的男人将女人抱坐到料理台上，更方便低下头亲吻。

　　在男人宽大的手掌滑入禁忌之地之前，他短暂从霸道的亲吻中脱离，像一名骑士一样，向公主发出郑重的邀请。

　　“昭昭，可以吗？”

　　夏昭用行动给了他答案。双腿攀上劲腰，胳膊搂住脖颈，虔诚地献上一个深吻。

　　一夜沉溺。

　　夏昭从床上醒来时，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披着睡衣走出房间，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桌上摆着一部新手机，打开手机锁屏，发现没有设密码，夏昭的电话被陆骋的人扔在了荒山野岭，这应该是陆明逸留给夏昭联系用的。通知栏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今天下午蒋洋会把夏安送过来，风波结束前，你和弟弟就住在这里，不要回自己的住所，危险。我去办点事情，这段时间可能不能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

　　陆明逸不仅贴心地存了自己的电话，还将备注改为“阿望”。

　　夏昭以为陆明逸是去处理公司和陆氏的事情，没太在意。坐在沙发上思考她接下来该怎么办，篓子是捅出来了，自己目前也侥幸没出事，按照原定的计划，下面就是递交已有证据，要求重查父母死亡的案件，等待公检法给陆骋致命一击。

　　她打开手机阅览最新的新闻报道，发现这次传播意外顺利，虽然很多营销号都被举身份证举报了，但是又有很多素人小号自发跟上传播，用各种稀奇古怪防爬虫的方式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删不胜删，似乎有人在背后助力。

　　她又联系了社群的朋友了解情况，宝贝回家组织里参与这次计划的各位，已经被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及时阻断了陆骋的迫害。

　　曾经在晚春后栋工作过的招待也站出来，在网上发布匿名爆料，曝光了晚春强迫未成年性贿赂高官、虐待囚禁少男少女的丑闻。

　　一时间，舆论如排山倒海般席卷陆氏，而风暴的中心就是陆氏的创建者兼董事长陆骋。

　　“叮铃——”门铃响起，门外是夏安，他一个人。

　　“姐姐，是我。”打开门，少年换上了干净温暖的羽绒服，还剪了头发，此时正怯怯地站在门外。

　　“小安，欢迎回来！”

　　“这里是姐姐和明逸哥的新家吗？”夏安走进光鲜亮丽的大房子，不敢乱动，手脚不安地各自蜷成一团。

　　“不是，这里是你明逸哥的住所，只是借我们住几天。之前在城中村的房子已经拆迁了，我这段时间都住在租的公寓里，正好你回来，过段时间，我们拿拆迁款一起去买属于我们的新家，好不好。”夏昭说着做了个小时候逗夏安时常做的鬼脸。

　　看见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夏安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这是夏昭第一次在明亮的环境里看清夏安现在的模样。即使被蓬松的羽绒服包裹，也能看出长期营养不良的迹象，眼眶深深凹陷，瘦得夏安不忍心细看。

　　“小安，可以告诉姐姐，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

　　夏安在夏昭的指引下坐到沙发上，端起夏昭为他倒的热牛奶，缓缓道来：

　　“我记得那天，是一个雨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人接。有一个大哥哥走过来，和我聊了起来。他看见我书包上印着外星骑士的卡通画，说他也很喜欢看《外星骑士》，还送了我一张游戏卡片，接着他又说他那里还有外星骑士的游戏机，问我要不要一起玩。因为每次爸妈都会比较迟才来接我，所以我就跟着那个哥哥走了，想着玩一会儿就回去。

　　他带我走了好远一段距离，直到上了一辆面包车，我刚上车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根本说不出几个角色的名字。在关门之前，跳车跑了。

　　他在后面追，我想跑回学校门口，但是跑不过他，就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于是躲到了巷子里的垃圾桶里。

　　过了不久，我从垃圾桶里出来，遇到一个爷爷，他问我是不是遇到困难了，可以送我回家，于是我跟着他走出巷子，刚走出去就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口鼻被捂住，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另一辆面包车上了。

　　那个爷爷不见了，车里是一对夫妻，带着我和另一个小男孩。

　　我被送到一座山里，卖给了一户人家。

　　家里只有一个单身老汉和一个老婆婆。单身老汉媳妇死了没儿子，又需要人养老，买不起媳妇就买了我。老婆婆是他的母亲，腿瘸了，身体不好，经常瘫在床上。

　　单身老汉也不爱干活，我去了就都让我干。干不好就打，打到干好为之。

　　他叫我二狗，说贱名好养活。他姓王，说我从此就叫我王二狗。我说不，我就叫夏安，他又打我。

　　我就想着要逃跑，我记得我的家在海川，我有父母有姐姐，我还记得你们的名字，怕自己忘记，每天夜里就在墙角用石头复习你们的名字，怕自己忘了。

　　没想到还是记错了姐姐的名字。

　　他们不识字，以为我在鬼画符。

　　有一天，老汉生病了，我计划借此机会逃跑。摸着黑在林子里走，可是我那个时候经验不够，走到天亮竟然又走回了附近，被一觉醒来的老汉抓个正着，又是一顿毒打。

　　但是我没有放弃，白天干活，晚上研究逃跑的事情。

　　我在山林里的方向感越来越好，好几次眼看着快要跑出大山，又被团结的村民送了回去。

　　前几年老婆婆死了，今年年初老汉得了大病，也死了。

　　我终于逃了出来。

　　逃出来找人打听我才知道，我在距离海川一千多公里的大山里。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回海川。

　　有好心人把我送到附近的城镇。我用逃跑时带出来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张地图，我相信沿着地图走，就能回家。我边走边赚路费，赚够了就前往下一站，有时候碰上好心人还能被稍一程。

　　上个月，我终于来到了海川市。

　　海川市变化太大了，我只能记得爸爸妈妈和你的名字，不记得以前的家在哪里，四处打听没有结果。

　　在海川市我住在桥底和公园里，那里的人很坏，经常欺负我。

　　又想起，来海川市前曾经路过天狗山，还在天狗山深处发现了一处闲置的土房子，比起城市，我更熟悉山林的生活，于是就在天狗山住了下来，打算慢慢找你们。

　　真的让我找到了！

　　姐姐，蒋洋哥已经告诉我了，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

　　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夏安平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提到逝去的父母，声音瞬间哽咽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姐姐嚎啕大哭。

　　“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贪玩，就不会失踪，爸爸妈妈也许也不会死！都是我不听话......”

　　看来夏安还不知道父母的死因间接与他的失踪有关，夏昭也不想告诉他这其中的关联，他不该背负着一切。

　　“爸爸妈妈是被坏人害死的，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不怪我们小安。让姐姐看看，小安已经长成大人了，二十二岁了，不过二十二岁了也可以哭，姐姐二十八岁了也会流眼泪。”

　　不知不觉中，夏昭的衣领已被自己的眼泪浸湿。

　　经历过漫长且接二连三的失去，如今终于迎来久别重逢，和亲人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夏昭终于再次有了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