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顾月离

3、债务

　　在警察那里做完登记，两人协力将墙上的讨债涂鸦擦了个干净。忙完这一通，夏昭走进房间开始翻找东西，她记得有些杂物父母去世后一直收着没动。最后真的找到一叠欠条、一个账本和一个盒子，打开账本，前半部分是母亲的笔迹，母亲去世的日期开始，变成了父亲的笔迹。这些应该就是父母的遗物了。

　　夏昭对照欠条和账本算完家里的一摊烂账，原来欠款远不止两万，而是二十万。

　　这些年父母发了疯似的找弟弟，欠了亲戚朋友十八万，山穷水尽时又欠了高利贷两万。为了渺茫的机率，两个人辞了工作，走南闯北，还被骗子骗走了不少中介费。

　　夏昭突然理解了大多数亲朋这几年的避之不及。可是父母拳拳爱子之心谁又能置喙？即使这两年对自己疏于关心，却从来没让外界的风雨侵扰专注学业的自己。一直以来，父母都期望夏昭能好好学习，毕业后当老师，有一个铁饭碗，然后结婚生子，平淡安稳地过完这一生。为了让他们开心，她也按着他们规划的路线稳步前进，却在讨好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是弃过去的苦痛开启新的生活，还是承接逝者的使命，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夏昭一时想不明白。

　　钱一定要还，弟弟呢，还要继续父母的路搭上一切寻找吗？这两年亲人相继离开、又放弃了高考，现实的巨浪将夏昭原有的人生轨迹彻底冲烂，她的心陷入了麻木迷茫的无人之境。

　　独自在迷雾中前行，直到如今，她捡到了一条可怜巴巴的流浪狗阿望，终于有了同行的伙伴。阿望还小需要人喂养，她不能就此沉沦。

　　算完账，夏昭开始研究装账本的铁盒子，这是一个略微生锈的饼干盒，难道父亲也有收藏纪念品的习惯？夏昭想到了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小铁盒，里面装满了同学赠的明信片，都是些不值钱但珍贵的物品。

　　打开饼干盒，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沓钱，二十的、五十的、一百的，钱新旧不一，版本不一，一看就是历经许多年慢慢攒下来的，加在一起有整整一万块！夏昭抱着盒子疑惑，这笔钱是干什么用的？

　　李望一直在旁边静默地陪着，此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了指盒子底部。夏昭将盒子反过来，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昭昭大学。

　　原来这些钱是父母这些年来给自己攒的大学学费。

　　弟弟失踪后，父母常年在外边寻人，靠借贷和打零工生存，对自己疏于关心，曾经温馨四口之家变成了她一个人冷清的住所。

　　她以为...一直以为父母只爱弟弟。

　　夏昭拍拍脸，让自己从回忆的情绪中醒来。当务之急是把高利贷解决，不然可能会威胁到人身安全。这一万现金能解燃眉之急，再加上葬礼上姑妈临走前匆匆塞了三千块钱，想到这么多年累积未还的欠款，这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手上还剩五百块，是父亲最后一次给生活费没用完剩下的钱。家里食物所剩无几，得扣下200块，先换成半个月的口粮。

　　所以还需要在三天以内凑齐6700元，不是天价数字，但也难度很大，夏昭一时没了头绪。

　　不过现在家里不仅有她一个人男了，“小狗”现在要长久住下来，得先去买点生活必需品、屯点粮。

　　李望虽然不知道欠款的具体数，但看到夏昭翻阅账本沉思的模样，也知道她应该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怕自己留下来害夏昭多花钱，但想到夏昭家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下次再遇到催债的一个女孩如何独自面对，多危险！他不能离开，他要留下来陪她、帮她、照顾她！

　　“走，我们去逛超市。”

　　“我会打工赚钱我们一起还债！”

　　“噗呲——”夏昭轻轻侧身，看见阳光穿透发丝，给少年浑身染上一层毛茸茸的暖光，透明苍白的皮肤有了点颜色。他的刘海已经长到扎进眼睛里，挡住了太阳般耀眼的亮晶晶双眼。还钱的事情毫无想法，但是灵光闪现，一瞬间有了特别想做的事情。“好，等你长大了再赚钱养家，不过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收拾自己，给你心灵的窗口拉开窗帘。”忍不住用手帮李望拨开眼前的碎发。

　　更清楚地将眼前人装进眼眸里，李望深深记住了眼前这张温柔中略带着冷清的脸。

　　李望听话乖乖坐在椅子上，夏昭拿出围布、剪刀和电动推子，三下五除二，地上就铺满了细碎的发丝。完工后夏昭掏出镜子给他看。

　　“怎么样，祖传的手艺。”

　　镜子里，李望褪下厚重刘海，头发被剪到不到1厘米的长度，整个人焕然一新，成了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模样。

　　下午，夏昭先带李望去特价超市买必要的生活用品。李望被拉进男装区，像一个洋娃娃，任夏昭摆弄。

　　真不愧是行走的衣架子，廉价的衣服在他的身上也能穿出高级感。夏昭心里暗暗感叹。

　　“阿望可真帅呀！”夏昭拿着一件花棉袄，对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男孩感叹道，李望脸都没来得及红，她又一本正经地寻求同意：“可以叫你阿望吗？”

　　少年点点头，这次脸真红成了那天日出的朝霞。

　　预算有限，但夏昭省钱有道。特价区挑选到两套男式夏装，又在阿姨奶奶手中抢下不少新鲜食材，200块预算花到还剩一两个硬币，带着李望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超市，往商圈走去，边走边留意着街上商铺的兼职，不少商铺在招营业人员，高中学历就可以，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不知道催债的能不能宽限到1个月，下次来也报警吗。

　　“昭昭学姐！”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嗲嗲的呼唤，一个浑身粉色，左右手提满购物袋，踩着漆皮高跟鞋的少女从前方向夏昭飞奔而来，二话不说先给了夏昭一个大大的熊抱，夏昭瞬间被埋在包装袋堆里。

　　“呜呜~~昭昭学姐！我听说了......”孩子在夏昭的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豆大的眼泪落到夏昭的肩上。感受到温热的眼泪在肩上湿了一片，夏昭先是心里感到一痛，又感觉冰一般的刺痛被眼泪融化成平静的湖，温柔而无奈地拍了拍学妹的背。“学姐没事，真没事，茜茜不哭......”

　　李望提着购物袋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看着夏昭怀里的陌生少女哭到打嗝。一双泪眼模糊又红彤彤的眼睛突然对上来。

　　“你是谁？”说完又拱回夏昭怀里，“学姐，你身后的帅哥是谁呀，学姐有了新的baby就忘了我！”

　　少女名为苏茜茜，是夏昭同校高一年级的学妹，家里据说是家族企业，在学校里因为得到过夏昭的帮助，成为了她的忠实迷妹兼后援会会长。

　　夏昭一通安抚，才把孩子劝到附近广场的公共座椅上休息。

　　在苏茜茜的撒娇攻势下，夏昭简单解释了自己最近的情况，当时因为要照顾病危的父亲所以才放弃了高考。李望则继续以远房表弟的身份登场。

　　“你们俩，别一起用可怜巴巴心疼的眼神看着我啦。”真的让人很想撸头毛。

　　“学姐，那你会复读吗？明年的市状元也一定非你莫属！”

　　“市状元？”李望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表弟，你难道不知道昭昭学姐的光辉事迹！看来别人家小孩的压力没压到你这颗高大的小树苗身上，哎，真是恭喜你逃过一劫。啊不，真遗憾你没有被昭昭学姐的学神光芒照耀到。我们家昭昭学姐，一中TOP，高中三年蝉联年级第一，分数远超第二名——”苏茜茜掐了掐手指，“总之就是很多啦。放弃top2保送名额，剑指全市第一。怎奈命运不公！”

　　虽然夏昭有这个实力，但是放弃保送是为了剑指第一这一段纯属苏茜茜过度脑补了。

　　放弃保送是因为母亲去世后父亲日渐消沉，夏昭想偷偷填报免费师范生，圆了他和母亲的心愿。夏昭没有告诉任何人。而现在父母去世了，她失去了目标。

　　“暂时不考了。”

　　“学姐，你难道...打算放弃学业吗？”苏茜茜终于又从彩虹屁状态变成一脸严肃的模样。

　　“嗯，我打算先工作。如果茜茜知道合适的工作机会，也可以介绍给我。”等还完钱再考虑读书的事情。

　　夏茜茜痛苦地瘫倒在广场座椅上，望天哭泣。须臾间就有了新想法。

　　“学姐，我知道！这个绝对适合你！”

　　夏昭、李望齐刷刷望向跳起来的女孩。

　　“那就是家教！我弟的老师是C大学生，一小时几百块呢。我之前备考一中，也请了人辅导。亲戚家的小孩也普遍都有家教。”

　　夏昭有些心动，想到自己可以白天打工晚上上课。“但是我高中毕业也没高考成绩，会有人愿意找我吗？”

　　“会的会的！我亲戚多，找生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昭昭学姐留个电话嘛，问到了联系你。”苏茜茜因为自己能帮到夏昭开心地摇晃着双腿。

　　夏昭留下自己的电话。“不知道家教能不能提前预支工资。”夏昭又想到欠高利贷的事情。

　　“由我来担保，这个嘛好说！不过怎么这么着急，学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急需用钱。”

　　夏昭点了点头。

　　“多少？”

　　“六千七。”夏昭有些犹豫，还是告诉了说了出来。

　　“有多着急？”

　　“三天。”

　　苏茜茜听完掏出钱包数了数，就剩五百了。看了看座位旁堆的购物袋，提起来就往商场走。走之前不忘跟夏昭说：

　　“学姐就在这里等我哦~”

　　二十分钟后，苏茜茜回到广场，买的衣服包包都不见了。掏出一沓钱递给夏昭，数了数有八千块。

　　“我怕三天以内家教的事情定不下来，耽误学姐的事情。身上刚好有这么多钱，先借你应急，拿到工资后再还给我吧。”苏茜茜不打算告诉夏昭，刚买的东西全退了才拿到这些钱，但这对她来说都是小事，大不了这个月不穿新衣服。

　　夏昭本不愿收，一想到自己确实没什么好办法，早点赚到钱还给茜茜就好，把多的1300块退回去，收下了她的好意。感激地抱住女孩，并趁机顺了顺孩子的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