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光》八块年糕

48、回溪城啦

　　既然已经回溪城了，没道理不去老房子看一看，这几年市政规划到他们家那一片了，可能再过两年就要被拆除。
　　从咖啡馆出来后，陈一敬告别了许嘉和王越，独自打车去了那栋外墙爬满爬山虎的老旧筒子楼，现在楼里住的人很少了，很多人家的门把手上都是灰。
　　其中也包括他们家。
　　陈一敬看见很多年前他让林一序贴的春联居然还稀稀拉拉的坚持在门上，他十三岁之后，只过过那一次年。
　　他用那片挂着小骨头钥匙扣的黄铜钥匙打开落灰的木门，走进了封闭的过去的时光里。
　　老房子里的气味很沉闷，他出国的时候只把家里水电关了，家具什么的一样没动，此刻他站在客厅，下午太阳的光晕投射在脏灰的玻璃窗上，在脚下斑驳的地面上留下光影。
　　他先去厨房转了转，想起林一序第一次洗碗连洗洁精都不知道挤，脸上不可控的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很快敛去。
　　他随手打开碗柜，按大小的花色排列的汤碗饭碗整整齐齐的躺在里面。
　　他摸了其中一只菱格纹的白瓷碗，那是林一序最喜欢的碗，每次吃饭都要用到。
　　他离开厨房后去了林一序从前的房间，床和衣柜都没有动，甚至里面的衣服都还在，他的几身校服被陈一敬妥帖的拿塑料袋装起来了。
　　阳台没包窗户，这几年没人踏足，积了厚厚的灰，看出去的景色和从前别无二致，在阳台上短暂生活过的那盆茉莉，现在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它陪了他很多年。
　　他又去了自己的卧室——以前那里是他奶奶睡的房间——小书桌上还放着很多高中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里面有两种笔迹。
　　床前的LED灯镜感应到有人靠近，亮起了暖色的光晕。
　　他想到他和林一序初尝人事的那两个月里在它面前做过的荒唐事。
　　灯镜旁边有个老式的五斗橱，里面放着他爷爷奶奶的牌位，之前还有一把黑色长柄雨伞，是十三岁那年，林一序送给他遮雨的。
　　他把它保存到S市现在住的那套房子里了。
　　最后，他挤进狭小的厕所，站在洗手台那面蒙灰的镜子前面，林一序当年站在这个位置，懵懵懂懂的要洗衣服，他拉了他的手，那是他们重逢之后清醒意识下的第一次肢体接触，那是他怦然心动的开始。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太狠心了，这么多年，明明知道林一序在哪里，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他只要跟林潮信低个头，他绝对会把林一序带来见他的。
　　既为了炫耀，也为了诛心。
　　很多次，他几乎忍不住，回国的机票都定了，去机场的路上又反悔。
　　如果不能把林一序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见一次面就是杀林一序一次，不如不见。
　　也有很多次，午夜梦回，他梦见林一序不记得他了，这是对陈一敬来说，最可怕的可能，但对林一序来说，可能是个解脱，不然分离的这七年半，太难熬了。

　　三月初，由星河娱乐出品，陈一敬担任总编剧，黄予霖担纲总导演的悬疑剧《眸光》在C市开机。
　　这部剧改编自陈一敬的小说处女作《谋光》。
　　有人说电视剧的名字没有原著小说的高大上，有人解释这是为了区别开小说和电视剧，基本国内所有的IP剧都要经历改名这一part，有人说陈一敬一个写小说的当编剧是来娱乐圈圈钱了，有人解释陈一敬大学念的就是戏剧写作，他是专业的。
　　《眸光》的官博从建号到开机只发了一条宣传博，底下已经盖了五位数的评论楼，期间陈一敬那张脸还被拉出来和很多当红男明星比较，结论居然是赢多输少。
　　关于他的性向问题也被讨论的很厉害，高中全校集会时出柜的名场面视频在网上被传得包浆了，有人预测这是年底最有种视频的得奖种子选手。
　　至于他口中的初恋男朋友，没人挖得出照片，只知道是他同桌，是当年学校里的校草。
　　有人说真邪乎，大数据时代居然还有校草的照片挖不出，估计是根假草。
　　瞿英子也觉得奇怪，林一序的照片怎么会被摁的这么死，她知道自家老板是肯定不会介意老婆的美貌被网友赞扬的，而且他也不会花这种冤枉钱去买照片——他有次喝醉了亲手打的字，钱要花在刀刃上。
　　陈一敬很重视这部电视剧，拍摄期间全程跟组，有时候会跟导演和几个主创演员开会到半夜。
　　C市是国内大热的旅游城市，风景很好，瞿英子却无福消受，每天在剧组累死累活的跟头牛一样耕地。
　　她有点想念从前那种买买糖买买鞋开开车的无聊日子了。

　　拍摄到电视剧后半程的时候，有个演配角的女演员临时撞了档期，陈一敬手指点着桌面想了半分钟，把谢宁拉来救场了。
　　她现在的事业借着之前拿到的女主角角色的东风小火了一把，反正已经不能光明正大的和陈一敬瞿英子许帆一起去餐厅吃饭了，会被粉丝认出来。
　　配角的戏份不多，三天就结束了，谢宁的演技意外的还不错，演两个少年隔壁的邻家姐姐，温婉可人。
　　拍摄完成后，出于人情世故，陈一敬肯定要请她吃饭。
　　“哎，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谢宁拄着筷子，真诚发问，“我的违约金只要六百万，花六百万你就能得到我这样一个影后的潜力股哎，难道不是很划算？”
　　陈一敬饭吃的差不多了，礼貌的坐在座位上听她给自己画大饼。
　　瞿英子咬着一只鸡腿在旁边充当观众，不参与这场影后的推销，不过如果让她指导一下谢宁的话术，她应该会建议谢宁把林一序搬出来，打打感情牌。
　　陈一敬对和林一序有关的人事物的包容度高到离谱，而且他有点收藏癖，家里很多东西都和林一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道理这么一个前女友的活化石他会不要。
　　虽然六百万可能有点贵。
　　本来谢宁第二天就要赶飞机走的，但是考虑到她最近人气正火，宣发这边希望她配合拍摄一组照片和视频，准备到时候剧宣用。
　　谢宁虽然昨天没把自己推销成功，但还是痛快的答应了——其实是因为她早上起晚了，赶不上飞机了。
　　拍摄时间定在下午，地点定在那个邻家姐姐有过拍摄戏份的“家里”——一栋老旧单元楼。
　　陈一敬那天没什么事，和瞿英子一起跟了拍摄全程。
　　“哎，要是刚刚那个阳台有水泥台子就好了，我以前去季寒家里玩的时候，我们会站在那个台子上张开双臂，有风经过就会很爽，应该会很出片。”
　　谢宁已经拍完了宣传片，正坐在化妆镜前等化妆师给她卸妆，手上拿着一根玉米肠在吃。
　　瞿英子坐在旁边捧着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淡淡的评价道：“哦，跟泰坦尼克号似的。”
　　她听得出来谢宁对季寒还是有感情的，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当初甚至为了气死季寒，找了林一序假扮男朋友。
　　陈一敬坐在摄影师那边在挑成片，听见了，但不参与她们的谈话。
　　当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反正也没什么事，陈一敬就和瞿英子一起把谢宁送到了机场，回去的路上，瞿英子接到了她妈的催婚电话。
　　反正这两年和陈一敬也很熟了，她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哎呀妈妈，你不知道现在的男人有多危险吗？之前我在新闻里看见一女的被他老公碎尸在家里，冲进了下水道，还有用水泥糊在墙里的，还有杀完冰在冰箱里的，我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身边还有美男老板看，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的管自己啊。”
　　她妈在电话那头抓狂，说那都是小概率事件，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犯让你遇到啊。
　　陈一敬坐在后座听得挺不是滋味，好像被点名了。
　　反正最后催婚也没催出个结果，瞿英子假装手机没电，把她妈挂了。
　　她握着方向盘看一眼后视镜里的男人，说：“老板，这时候我就很羡慕你了，都没有人管你的婚姻和性取向。”
　　陈一敬垂着眼，不理她。
　　那天晚上陈一敬做了噩梦，梦见林一序在哭，他们分开第一年的时候，陈一敬每天晚上闭眼都会听见他哭，精神状态很不好。
　　今天不知道怎么，很久没犯的毛病又犯了。
　　他睡不着，索性起来去房间的冰柜里拿了一瓶酒，打开喝了一点。
　　思绪漫无边际的飘着，想起谢宁，想起瞿英子，想起季寒……
　　他盯着黑到反光的大理石台面，那里有他自己的半张脸，他看了片刻后，拿出手机给谢宁发了条信息。
　　问那个季寒家里的水泥台子长什么样子。
　　大半夜的，谢宁当然没有回复。
　　不过第二天十点，她给陈一敬发来了一张图片，是很多年以前她和季寒的自拍照，他们拥抱着站在一个阳台上，照片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们脚底下踩着的水泥台。
　　像一具沉默的棺材。
　　他问谢宁记不记得季寒家在哪里，他要过去一趟，但是得先跟季寒保密。
　　她很快回复：啥？你要私闯民宅？虽然他家很久没住人了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但那也不太好吧……
　　陈一敬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解释，她居然把地址发来了。
　　NingNing：其实我还有他家钥匙来着……我到时候寄给你吧……
　　陈一敬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尽快安排好后面几天的工作，定了最早的航班。
　　他拿着谢宁给的钥匙打开了季寒家的门，里面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就只有几面墙，所以为什么季寒妈妈每年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看老房子呢？
　　他直奔阳台，看见了那个水泥台子，长度和高度刚好能嵌进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
　　他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联系了一个建筑检测机构，先找人检测了这个水泥台的制作时间。
　　实验报告是一周后寄给他的，制作时间大概是20～23年前。
　　基本符合季寒父亲的失踪时间。
　　陈一敬把那份报告放在办公桌上，久久的凝视。
　　现在，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扳倒林潮信了。
　　希望里面真有一具尸体，希望凶手不是季寒妈妈。
　　因为不想这可怜的希望落空，他难得拖延了几天，六月底，他托关系找到了一位刚退休两年的老法医，委托许嘉把他送到了季寒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