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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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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春和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自打她记事起就生活在二叔家,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了解到她的父母在她出生不久后,死在了一场因为电器老化引发的火灾里。留下当时寄养在老家的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在她五岁那年,奶奶生病去世了,临走前分给她一笔遗产,委托小儿子保管,让他抚养程春和。
小时候的程春和活泼可爱,程浩夫妇又没有孩子,也对她很是亲近。后来程凯出生了,他们的注意力渐渐被他吸引,她越来越没什么存在感。
她知道,她可能又要失去家人了。
所幸程浩和宋玉婷并没有多亏待她,日常生活也基本不缺她的,偶尔也会在程凯欺负她的时候出言呵斥两句。
呵斥有什么用,不过是假把式,如果真的对她上心,程凯也不会欺负她。程春和明白这个道理。
她本来也不指望他们帮她收拾程凯,幼稚的小把戏,她才不想搭理。
直到有一次程凯偷偷撕她的卷子被她抓到,程春和突然不想忍了,抓着他的手用尺子狠狠地抽了几下,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程春和觉得不够解气,于是使劲在他屁股上又抽了几下。程凯嚎啕大哭,引来了正在看电视的程浩和宋玉婷。
“诶呦,这是咋的了啊?”宋玉婷冲过来抱起程凯,心疼地给他擦眼泪。
“妈妈,她打我!”
“他手欠,该打。”程春和死死地盯着程浩。
在儿子欺负程春和的事情上两口子一向装聋作哑,看到桌子上皱巴巴的试卷碎片就大概猜了事情的经过。
宋玉婷狠狠地拍了一下程凯的胳膊“谁让你动姐姐的东西了!”起初她遇到这种事情,也告诉程凯不许欺负姐姐,但也舍不得真动手打他,最多口头警告一下,后来这种事情多了,她也觉得烦了,觉得都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没必要管,就任由着他去了。
“就是,谁让你动姐姐的东西了。小春,二叔等会给你买新的去。”程浩跟着和稀泥。
“不用了。”程春和也不想多说,转过身自顾自收拾起来。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程春和听到客厅里的两口子在聊天。
“嗐,不就是一套卷子么,至于动手吗?”程浩不理解。
“就是,这么多年供她吃供她穿还有错了?不就一套卷子,凯凯还小,让着点不就得了。”宋玉婷出声应和。
程春和听着烦。
她背起书包打开门,路过客厅的时候停下来:“我还有课,先走了。”
顿了顿又转过头看着宋玉婷:“我没有记错的话,奶奶留下的那张卡里有80万,这笔钱养我长大还有的不少剩。”她点到为止,转身离开。
“嘿,小兔崽子,她什么意思啊!”程浩才反应过来。
“要不是你告诉她,她能知道有多少钱?”宋玉婷抱怨他。
“我就是随口一提,谁能知道她现在还能记得。”
“真是个白眼狼,就那么几个破钱还惦记着,要不是我们一家收留她,她早都饿死了…”宋玉婷还在喋喋不休。
程春和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其实没有课,她就是看不惯二叔二婶一家人花着这笔钱还来糟践自己。就想出口恶气,给他们添添堵也好。
这下好了,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程春和叹了口气,在湖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
“欸,今天通知了要上课吗?你怎么背着书包。”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头顶落下。
程春和抬起头,是隔壁蒋阿姨的女儿,她在学校见过,在她隔壁班。
面对突如其来的半个陌生人,程春和刚才的那点泪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把眼泪憋了回去,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哭了。
可是上天好像偏偏不遂她愿,“你哭了啊,眼睛怎么这么红?”梁斐然还是发现了,十分自然地坐在她旁边。
“呃,没有。”
“是不是你那个弟弟欺负你了?”梁斐然觉得程春和就是假装坚强,她早都听妈妈说过,隔壁那个小男孩经常欺负她。
不等程春和说话,“你以后跟着我混,我帮你收拾他。”梁斐然中二病犯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觉得自己像个女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莫名其妙就跟着她混了啊,程春和有点反应不过来。
“哦,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收拾过他了。”
“真的假的,我去,怎么收拾的啊?你可真行啊!”梁斐然崇拜地看着她,想到什么似的,有点犹疑地开口:“你不会收拾了他被他爸妈赶出来了吧?”
程春和不想多说,只敷衍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打了两下呗,还能怎么收拾。”
梁斐然也感觉到了她并不想说,干巴巴地笑了两下。
周遭的空气被沉默包裹的严严实实。
梁斐然尴尬地坐了一会,忍不住戳了戳程春和的胳膊:“那个,我叫梁斐然,初二八班的,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我知道,我在学校见过你。”
“我叫程春和,初二九班的。”程春和顿了顿补上一句。
“我知道,我也在学校见过你。”梁斐然学她。
……
程春和转头看着梁斐然,突然笑了出来。
这人……虽然莫名其妙了点,但是人还挺有意思。
从那之后梁斐然就经常来九班找她玩,时不时还带几个朋友过来,程春和知道,梁斐然是怕她孤独,才把她的朋友带过来。
程春和很感激她。
“今天我妈做了你爱吃的麻辣鱼。放学去我家吃。”
自从那次撕破脸,程浩夫妇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每天吃饭也不等她,做的多了就在锅里剩点,有时候没有饭留给她,程春和也不在乎,一顿饭而已,不吃就好了。不过程春和觉得这样舒服多了,本来大家感情就一般,这样也就不用假笑着维持关系了。
梁斐然对此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程春和的情况告诉妈妈蒋丽华,蒋丽华又心疼又生气,觉得隔壁这两口子真是个黑心肝的,于是让梁斐然带程春和去她家吃,起初程春和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习惯了,甚至会轻车熟路去蹭饭。
“好啊,好久没吃蒋姨做的麻辣鱼了,都有点想了。”
“诶呀,我说我想吃锅包肉,我妈都不给我做,看来不久之后我就要被她赶出去了。”梁斐然委屈上了。
……
马上高考了,程春和干脆搬到蒋丽华家里去了。梁斐然的姐姐梁清月早都成家了,听说程春和的事情立马提出让她住在自己的卧室,省的回去吃不好喝不好还要受窝囊气,程春和也没推辞,真诚地和她们一家人道了谢。
蒋丽华和梁斐然陪她去程浩家收拾东西,三个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高傲得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很快就到了六月。
“2015年全国高考于6月7日正式开始,全国共有942万考生参加考试,相较上一年增加了3万人,不少省份的报名人数创下新高……”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新闻。
高中时代终于落下帷幕,梁斐然和程春和拉着手跑向门口抱着花等待她们的蒋丽华和梁清月。她们踏着光影,衣摆在风中飘扬,每一个并肩而行的瞬间,都像是无畏的宣言。
“天呐!小春你好厉害啊。你的成绩被屏蔽了,那是不是进全省前十了。”梁斐然站在程春和背后盯着她查成绩,看到这种情况激动得恨不得咆哮两声。
“真的吗!我的老天爷!”蒋丽华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程春和害羞地挠挠耳朵,看向梁斐然“你查到了吗,多少分?”
“625”
“你也好厉害啊,斐然。”两个人抱在一起哇哇大叫。
蒋丽华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去了,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
“好!今晚上我们娘三出去吃去,好好庆祝一下!”
尘埃落定,两个人难得放松下来,在梁斐然床上盖着被子瞎聊天。
一会儿讨论三年后会不会制造出天上飞的车子,一会儿又幻想自己如果有超能力就好了,过了一会儿梁斐然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小区门口那个死了的断腿流浪猫,难过的不行,居然哭了。
“呜呜呜呜,它好可怜啊,没了一条腿就算了,还被门口那个大爷用老鼠药药死了,太惨了。”
“就是,这门口的大爷,太坏了,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两个人越说越难过,流着泪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不知不觉睡着了。
“啊啊啊啊啊……”客厅里传来尖叫声,把梁斐然吓得从睡梦中惊醒,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门口:“咋了咋了?!”
程春和和蒋丽华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转过头,笑嘻嘻地说刚刚滨江大学招生办给她打电话了。
梁斐然高兴坏了,滨江大学可是全国顶尖学府,多少人梦想的学习殿堂啊。
“你想留在这里么?”
“想,我想选法学,以后当个律师。”程春和羞涩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那太好了,那我也要待在滨江市,正好我可以选择滨江医科大学,出来当医生。反正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等一切安定下来,程春和带着律师回了趟程浩家,开门见山:“二叔二婶,我已经成年了,今天是来走法定程序继承奶奶的遗产的。”
“什么你奶奶的遗产,你奶奶的那点钱早都全用在你的身上了!”宋玉婷声音尖利起来。
程春和拿出一分合同递给律师。
“在乙方未成年期间,指定程浩,作为乙方继承遗产的保管人与监管人。监护人应妥善管理遗产……”律师不紧不慢地朗读着遗产继承合同。
“若监护人违反本合同约定,擅自处置遗产或未尽到妥善保管与监管义务,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赔偿乙方因此遭受的损失。”程春和盯着合同补上一条。
“二叔,你觉得呢?”
程浩显然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气得恨不得把牙都咬碎,但顾及面子,也不愿意在街坊邻里面前闹得太难看,还是办理了遗产交接手续。
程春和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等全部结束,程春和看了一下银行账户,足足有四十五万。
她也不是冷情的人,往程浩的卡里打了五万。曾经的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是一家人,后来发现不过是虚幻的泡影。这五万块就当是全了小时候他们照顾她的情谊,从此他们就两清了。
程春和干脆又办了一张卡,转出去十万块,打算交给蒋丽华,这几年她们一家是真心对自己好,她再小,也知道没有无条件、纯白无暇的感情,再好的感情,也需要物质去维系。
“你这孩子,干什么啊。”蒋丽华擦着眼角的泪,坚决不要“阿姨是真正的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阿姨不是为了在你这里索取什么。”
梁斐然眼眶也红红的,她觉得程春和给她们钱就是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蒋姨,我不是没有把你们当做一家人,在我心里我们早都是一家人了,我知道这么多年麻烦你们了,吃住都在这里,添了不少麻烦,我也不能白吃白住不是,我以后还要麻烦您一辈子呢,你要是不收,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蒋丽华见状也不再推辞,收下了那张卡,就当程春和放在她这里保管,等以后她成家了给她当嫁妆。
大二的时候程春和告诉梁斐然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生的时候,梁斐然很激动。
“啊?真的假的,老天保佑啊,你终于有喜欢的人了,你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呢。”梁斐然大叫着调戏她。
把程春和闹了个大红脸,说着就去捂她的嘴。
“斐然,我答应和他相处一下。”
“听你的描述,他人还不错,这样吧,这周末你把他带出来,我给你把把关。”梁斐然决心好好探探这个男生的底细,小春第一次谈恋爱,可不能被骗了。
“你好,我叫李晋白。”三个人约了地方,梁斐然过来和程春和打过招呼后,旁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向她伸出手。
“我叫梁斐然。是小春的好闺蜜。”梁斐然象征性地半握了一下,看见他就觉得有点吃醋,就是他这头猪拱了自家的白菜。
“你也是滨江人?”
“是的”
“你也是滨江大学的?”
“对,我是14级金融学院的。”
“你喜欢小春什么?”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
梁斐然问了不少问题,李晋白认真地一一回答,程春和在旁边耳朵都红了,又不是结婚,聊这么清楚干什么。
梁斐然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问的了,该问的都问完了。
看他回答问题条理清晰,聊天的时候谈吐不凡,还贴心的照顾小春,行为斯文,勉强配得上小春吧。心里默默给李晋白打了八十分,剩下二十分保留,后续观察一下再说。
梁斐然觉得谁都配不上程春和,她值得最好的。没办法,谁让小春喜欢呢。
转眼间程春和就从滨江大学硕士毕业了,留在了滨江,入职了一家不错的律所。又在蒋丽华她们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近,梁斐然还在医科大读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蒋丽华经常孤零零的,她住在这里也能多陪陪她。
2023年3月,程春和和李晋白领了证。蒋丽华对这个女婿很满意,这孩子体贴上进,现在在滨江一家金融公司当部门经理,家里父母也和蔼可亲,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小春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定了五月份办婚礼,双方家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唯一的麻烦就是缺了程春和的家长,程春和商量着让蒋丽华出席仪式,以她妈妈的身份。
蒋丽华自然很乐意,连连点头答应,拉着梁斐然每天想一些婚礼上的点子,美其名曰现在是娘家人了,可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程春和本来不打算大办,看她们这么热情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时光悄然流转,五月的微风如同轻柔的纱幔,轻柔地覆盖了这座沿海城市。人们褪去了厚重的春装,换上了轻便的夏衣,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嫩绿的草地已转为深翠,孩子们在上面嘻笑打闹,湖边散步的老人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五月的怀抱中焕发出勃勃生机。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来到新娘所在的房间门口,伴郎们簇拥着新郎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就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想接新娘,可没那么容易,先过了我们这关!”
只见门里的梁斐然和其他伴娘们严阵以待,各种刁难的问题接踵而至。“新郎官,你和新娘第一次见面是哪天?”“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以后家里谁做饭,谁洗碗?”“你最喜欢她的什么?”李晋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轮番轰炸,简单回答了几个不出错的问题,就已经急得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难题,一个伴娘又提出让李晋白在门外深情朗诵表白信。他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念着信,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门内沉默了片刻,就在他以为要开门时,伴娘却又喊道:“诚意还不够,红包来凑!”于是,一个个红包如雪花般从门缝塞进去,伴娘们在门内争抢着,嘻嘻哈哈地数着红包金额。
终于,在一阵热闹喧嚣之后,门缓缓打开,李晋白带着满脸的欣喜和期待,向着屋内的程春和大步走去……
到了敬茶环节,两人先向李国明夫妇敬茶,老两口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秦涓拿出一只翡翠镯子,戴在了程春和的手腕上,李国明简单直接地递给她一张银行卡。
“妈,请喝茶。”程春和牵着李晋白跪在蒋丽华面前。
“哎!”蒋丽华一下子心软的一塌糊涂,眼泪直往下掉,她来不及擦眼泪接过茶盏。
蒋丽华哽咽着拿出了一只和梁斐然一样的手镯:“小春,妈这么多年是真心把你当女儿,妈希望你能健康顺遂,平安幸福。”
程春和再也忍不住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从指缝间涌出。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激动、委屈、喜悦都通过这嚎啕大哭宣泄殆尽。
谢谢你们,我最亲爱的家人,是你们为我填补上一段爱的空白。
蒋丽华拍着她的背,又哭又笑说等会还要去宴客厅,新娘的妆容哭花了就不好了。
梁斐然为这个场景感动的不行,早已在一旁泣不成声。
她最好的朋友,终于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