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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情 ...

  •   01

      九月,逢缘市。

      天还没亮。宿舍里点了台灯,人影绰绰。我死命把头埋在枕头里——睡得一向高,买了两个扁枕头垫着,这会儿正好一手一个堵耳朵。

      “吵醒你了,对不起喔,家茵。”隔壁床的沈慧君软软糯糯地来道歉。睁眼一看,她穿着蓝色小衫搭的白裙子,底下是双亚麻色凉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她们要去海边,看突破水线天际的初阳。

      “不好意思,我不去了,你们的照片多洗一张给我就好咯。”

      她又问:“人的呢,你要不要?我洗一套给你好不好?”

      “好了慧君,让她睡吧,昨天她睡得太晚了……”祝锦遥用着更小的声音阻止沈慧君。

      嘟嘟嘟……电话响起来,我看了一眼,穿褐色长裙的叶思则光脚踏地板过去。“喂……有人睡觉……好……”

      叶思则声音愈近:“……他们催呢。”

      “好了好了,快走……”

      门一关,屋子里才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喧嚣。我重新垫好枕头,闭着眼将被子揽到脖颈处……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思则敲了敲门,喘气喊,“家茵……”

      我猛地把被子一掀,踩着拖鞋过去。

      叶思则开朗的声音里有很多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带钥匙了……”她冲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自行车的、宿舍门的。

      “你等一下,”我换好裙子,裹了层外套,“你带我去行不行?”

      叶思则眼睛一亮,“好,我带你。”

      我飞快梳两把头发,把折断的发丝从梳子上摸下来扔到垃圾桶里。

      她拿出口红给我涂,边说,“来不及了,应应急。”涂完对着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满意了。把我身子往外一推,“走吧。”

      重新锁上门,她看着我的脚,哎呀一声,“拖鞋啊?”

      我很不在乎,“走吧走吧,就这样。大不了你们拍,我不入镜。”

      她笑,“上半身还是可以的。”

      我还没有驯服自行车,好在舍友们都会,她们不仅会,还能带人,稳得很。

      叶思则:“早就说了嘛,出来吹吹风,多舒服……”她人美丽,声音也敞亮。

      我在她背后畏畏缩缩,冻得牙齿直打架,紧抱着她的腰,敷衍嗯了两声。

      自行车刹了车,呲溜一下。原来是到了小卖部,男生们在这里等,刚刚的电话也是由这里打到宿舍里去的。有个皮肤晒得很黑的人看着叶思则说,“你们好慢喏,学越他们先过去了,要占好地方。”

      我急忙跳下车,“再多等我一分钟!”

      “哎!”她们在背后喊,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等我拿着一双袜子出来,她们一阵笑。

      就这么吹着风过去,我的脚非要生出冻疮不可。“好了好了,可以出发了!”

      我觉得其实大家都冷,无非是为了美。何况这还是一个有男生参加的小型团体聚会。

      我暗自下定决心,要是有合眼缘的,我就勇敢点儿出击,免得一到周末,宿舍又只有我一个人,一直假装用功学习的滋味可没那么好受。

      才到地方,就有人冲我们招手。那是一个建了一半的台子,说是底下要安灯,到时候架起篝火来,在这里唱歌办聚会。

      我们就一个挨一个地坐在上台子去的台阶上。沈慧君带了相机,对着海上咔嚓一张,嘴里喃喃,“太美了……”

      祝锦遥让她去摆姿势,替她照相。大家又都大合照了一下。有人看了,讲:“哈哈,我看这张就叫《曙光前的黑暗》!”

      我听了想着那画面,笑成了个傻子。祝锦遥喊,“家茵!冲这边!”

      我看向她。就那么的,发现一个男生。他靠在台阶的最那边,因为台子是有些向内陷,才让我发觉他。

      头发纷飞,底下一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在透过前方的祝锦遥看海。

      他旁边人问他,“江横玉系腰,上面一句是什么?”

      “海浪银如郭。”他哼哼似的就给念出来,笑一下,推一把边上的人,“有你这么考人的?”

      好看!很酷!还有才!

      配得上!配得上!不就是才情么?我也有:顾盼生姿!一见钟情!

      敢还是不敢。只等他到瞥来,立刻收了视线,也不找人说话,静静地看着叶思则身上的花样儿,假装在听她们讲话。

      “嘘——”有谁叫停了吵嚷,就像老师们进班级门前,大家都安静了。

      金乌水澄澄地升上来,甚至可以看见它上面的波纹——离海太近了吗?红红的,出生婴儿般,那抹水汽脱开它,到了我的眼睛里。

      没有什么感情要抒发,就是眼皮发酸。头疼,没睡好的缘故。

      “那边有早餐摊!”叶思则回头看我一眼,惊讶问,“感伤上了?”

      我一锤腿,“渴睡!”

      她呵道,“先吃饭。”

      男生们尽显绅士,帮忙去排队。我在那儿坐着,突然肩被碰了碰,一抬头,发现是刚刚看中的那个男生,他递给我一瓶水。

      我也没有很注意他了,只是享受在人群里的感觉。他一来,我知道自己先前的心思被他探知了,现在不想了,就有些恼羞成怒。又想断绝他的想法,虽然很不合理,但只能这样做——很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要碰我?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

      周围的人笑了笑。“送你瓶水,不要就不要嘛。”他也走开了。我看他回去,眼神依旧平静地望着我,眉毛间有些落寞,我读懂了他的情绪。忽而,我又想认识认识他了。

      我起身,朝他过去,大家都不太懂。我也不懂。只是把他端详一番,他挑挑眉,坦然接受我这打量。我问,“你有没有别的东西要送给我?”

      他翻了翻背包,拿出个本子撕了一页,叠了一朵花。花瓣还用笔卷了卷。叠好了,他就拿着,眼睛看过来。我朝他伸手,他才要递给我,“我叫赵云蘅。”

      “谢谢。衡山的衡?”

      “加一个草头。”

      我点点头,“我叫林家茵,也有个草头。”

      他笑了笑,“我知道。”

      “要回去咯——”叶思则喊我。

      我回头看一眼她们的笑脸,压低声音对他讲,“我住在咏絮公寓。”

      他春风拂面。

      那又怎么样?我不过是说了一个可以联系到我的地址!

      我认为那是个很冒犯的笑。然而他又很体贴地也压低声音说,“没有笑你。我想说,不是长假,学校不会让回家的。”

      可恨的人,总在调笑人。

      心里骂他,其实我是喜欢的。

      他的话也没有错,学校严苛。他也是个学生。

      我问,“那,你们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他说是。

      我想,总有机会。于是潇洒说,“学校见。”

      “好。”

      路上的车辆多起来,男生们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到宿舍,沈慧君才问我,“家茵呀,你这样,会不会不好?”

      我躺在床上,“自由恋爱的嘛,我又没有父母。”

      她来捂我的嘴,“哎哟!要死了你!”她们知道我的情况,我是有家的,但不知道怎么,那个家并不待见我。于我而言,那不相当于无父无母,无亲无戚。沈慧君是个相当善良的人,听我这么说,她还得帮我遵一遵孝道。

      祝锦遥替她解释,“慧君是说谢文清啦,你也忘了他的吗?”

      我琢磨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不动了,“什么意思?我有男友的?”

      她们道,“她果然忘了!”

      我更惶恐了。

      叶思则笑里偷闲,对我说,“没有,没有关系。只是听人说他中意你。你没有确认过,我们也不知道。”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哼道,“这种人是最可恶了!动了心,不对着本人讲,跟别人宣扬,倒让我给他守身如玉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只管我自己的。”

      我把那朵花用手链串了,带着手上看了看,取下来,挂在香水瓶上。香水瓶泛着台灯的光,它泛着香。

      祝锦遥端着一盆衣服回来,“怎么不睡?”

      我侧身看她,“现在睡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她拿着撑衣杆把衣服一件件挂好,“你真的要和赵云蘅相处吗?”

      我以为她认识他,就问,“他怎么样?”

      她笑着坐到沈慧君床上,我桌子的对面。“看着痞痞的。”

      那不正合我意?不好说出口……

      我望着她想了想,手底下敲敲桌面,“谢文清,你陪我去见他好吗?”

      她问,“做什么?”

      “去看看,要是他真有什么意思,就叫他收心。”放着这样一个谣言在外面,怎么对的起香水瓶上的花呢?

      她露出一个惊吓的表情,“那你怎么说好呢?”

      “直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好吧。”

      小小的宿舍,团结性还是很强。沈慧君坚持一定要四个人去。于是周一的时候,我们先去了隔壁教学楼,守在谢文清他们那层楼的热水处。

      每个来接水的人都古怪地打量我们。又不接水,抱着书,鬼鬼祟祟地盯着走廊,确实十分可疑。叶思则看看手表,心急说,“怎么还不下课?”她问好了排课表才带我们来的。中间有差不十五分钟的样子,可眼看着我们都要上课了,他们这儿还没下课。

      我当机立断:“下回再来。”

      叶思则按住我的肩膀,“不认识的人还要耽误我两次?迟到又何妨?”

      沈慧君幽幽道,“有妨学分。”

      祝锦遥也说,“是谷老师的课,我看我们难逃一死。”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别跟来。”说完大步往他们教室去,光是往敞开的门一过,便引了一堆眼神到身上。何况往门口贴去,连讲台上的老师都看过来。我紧张得脸有些烫,在心里默念无妨无妨,“您好,打扰一下,能不能让谢文清同学出来一趟?”

      那位老师严厉的视线往下一扫,一个男生当即站起来,这么个局面,他也很羞涩了,匆匆跑出来。我们往前走了一段,逃开那地狱入口一般的地方,“同学,什么事?”

      我镇定下来,看着他那驯静的样子,问,“你是谢文清?”

      他说是。

      “那你认不认识我?”

      他眼神里有点疑惑,摇头。

      “我是林家茵。”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间一闪,知道了,他是知道那则谣言的。“我原本是想和你谈谈传闻的事情,你现在不认识我,那好以后也不认识,如果有人问起,麻烦你解释清楚。”

      “哦……行。”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挠挠头,“那没事了?”

      我猜他的犹豫,是要说谣言起因,不听也罢。连我人都没见过,何谈喜欢?“没事了。麻烦你了。”

      “没事。”他不自觉小吸一口气说,“那再见。”

      旁观的舍友们,心都怦怦,一个讲我唐突,一个讲我冒犯。唯独叶思则评判我的行为,“有将军风范。”我大手一挥,收下所有夸奖,“过奖。”

      晚上赵云蘅打了第一个电话来,正好是我接的。一接电话,那边没有声音,我又喂一声,心里觉得很不安,“挂咯?”

      等了两秒,那边才说,“别挂。”他干净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顿着气,“是我,赵云蘅。”

      我僵在那里等他说。

      他问,“要不要来茶厅?”

      “几点?”白问,现在都这么晚了。我立刻又问,“你在了么?”

      “嗯。”

      “好吧,我就来。”

      他说,“好。”

      我把脸贴近电话主机,“再见。”

      “再见。”

      插簧被轻轻按下。我慢慢靠在门上,一想:挑错人了?以为他是“取次花丛懒回顾”,需要我在后面追着喊“有花堪折直须折”的一颗浪子心,原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样的?我这又唐突又冒犯的将军跟着一路下江南去了……

      啧,忒煞情多。

      茶厅里比图书馆畅快,六七点了,玻璃门里几乎座无空席。赵云蘅拿着书就在门边,一早,视线就在我身上了。

      “你喜欢echo是不是?”他从一沓书里分出来一本包着黄皮封好的递给我。

      是三毛!我立刻抱在身上,“谢谢!你怎么知道的?肯定费了好大的功夫吧?”

      “小事一桩。”他随意问道,“你过吃饭了吗?”

      真可惜!要是吃过了,就可以在他面前装一装小鸟胃的淑女……“还没,要去吗?我听说康南路有家日式店还可以。”

      他立马表示同意,“还不快走,九点查寝呢。”

      我们一路上都在聊教授,主观而又客观地将每个人反复抨击一番。吃饭的时候,他说,“你今天到我们班上遇见的那位,就是朱教授。是不是很凶?”

      我一愣,“你和谢文清一个班?”

      “嗯。”他在弄菜间隙看了我一眼,“还没问呢,你找他做什么?”

      我自然很快乐,“不是有传闻讲他喜欢我吗?我去问他。”

      “问出来了?”他笑一下,“我是他舍友呢,怎么好像没听过这个传闻。”

      没听过?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谢文清那红红的脸,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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