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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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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大早,楼枫秀揣上银子,又去了南五里街。
可本该在学堂读书认字的雀雀,却仍在摊位上,帮李大娘打粘糕。
他站到了卖伞扇的铺子跟前,装模作样拿了一把伞,拿完觉得不妥,又换了把扇子扇风。
这会早点摊上生意正隆,摊主忙前忙后,他等了半天,终于不负众望,等到摊主闲下来,开口朝李大娘搭话。
“雀雀不是去学堂呢?咋这会还在?”
“唉,先生说,雀雀近十岁了,还不认字,教起来麻烦,没收。”
“这是哪的道理?去学堂本来就是认字的,都会了谁还去?”
“先生说,先让雀雀在家认认字,说是,看看天分。”
“自己怎么认?要能认,咱犯不着现在认不出几个大字啊。我看还是打点不够,现在一些开设学堂的,不以育人为先,净想法挣咱穷人百姓的银钱。”
“是这么回事啊,那我再多攒攒钱,来年再送雀雀去学堂。”
雀雀低低回答“娘,要不,不去了吧。卖粘糕好呀。我哥爱吃,阿月哥也爱吃。”
“雀雀呀,你听叔的,不如就去学绣花,你娘不教你,我婆娘也会,回头我跟我婆娘说,你去跟着学学。”
李大娘摇头“谢谢大哥,不用麻烦,我们雀雀不学。”
“这怕什么麻烦,你忙你的摊子,邻里邻居的,帮衬一把。”
“真不用。”
“害,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婆娘不比你绣的......”
“两碗豆花。”楼枫秀走上前,堵住了听不懂拒绝的摊主热情的嘴。
他给了钱,端着豆花,走到粘糕摊前放下。
雀雀见是他,马上放下凿子,跑上前道“哥。”
“嗯。”楼枫秀点了点头“你过来。”
他走远了点,雀雀跟上来。
“你想绣花,还是认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娘不想让我绣花。”
“为什么?”
“我娘说,绣花,妇人都会。可字不是人人都识,如果大字不认一个,到了年纪,只能嫁个大字不识丈夫。”
如果命不好,会受尽委屈,会挨打,只能千难万苦逃出来,日夜绣针线,眼都看瞎了,却卖不了几文钱,想谋生都难。
谁会舍得,再将女儿送入火坑,重蹈覆辙。
楼枫秀想了想,道“我让你阿月哥,教你认字。”
“好啊!”雀雀一喜,旋即又道“要不要问一问阿月哥啊?”
擅自决定的楼枫秀,一口咬定道“他是我小弟,不用问。”
雀雀忙不迭点头“好!我去告诉娘!”
小姑娘蹦蹦跳跳,立刻跑去告诉李大娘“我哥说,阿月哥会来教我认字!”
李大娘还在翻来覆去打粘糕,闻言喜不自胜,当即看向楼枫秀,欸了一声,又收回目光,重重点头“好,好。”
楼枫秀揉了揉脖颈,转身离了南五里街。
他回老宅时,阿月做齐了粥菜,正为粉粉碗里添食。
萍姨倚着窗,在面前饭碗里挑挑拣拣,眉头皱来皱去,勉为其难夹了一筷子咀嚼。
楼枫秀上前,打了井水,跟阿月一起洗了手。
接着拿起汤勺开始盛粥,期间开口,道“吃完饭,去一趟南五里街。”
“做什么?”
“你去教雀雀认字。”
阿月默了默。
“你没有问过我。”
“我现在就在问你。”
“你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
“你愿意一起去学,我就愿意去教。”
“我学?我有什么可学的?”
“雀雀可学,你为什么不可学?”
“我不去。”
“好,那我也不去。”
“你爱去不去。”
“嗯。”阿月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你往哪走?”
“回绝。”
楼枫秀倔,阿月比他还倔,跨过塌墙,果然要去回绝。
他愣了大半天,操了一声,一把扔了汤勺。
萍姨捧着碗看人吵嘴半天,见他发火,哀叹两声道“是吧,你也觉得难吃是吧?”
楼枫秀没理,急的恨不得上蹿下跳,在塌墙跟前走来走去,不知追还是不追,气上头,一脚踹上墙,墙塌的更厉害了。
他缓了缓,佯装淡定,装模作样撸狗。
等阿月回来的时候,天近正午,狗子都快被他摸的秃噜皮了。
他看阿月,阿月带了一份粘糕,放到桌上,接着坐下,吃早上剩掉的饭菜。
半天,忍不住了,他问“你说完了?”
“嗯。”
“你真说完了?”
“说完了。”
“行,你行。”楼枫秀终于放过狗子,上前,从他手里夺了碗,拽着人就往外走。
阿月也不挣扎,老实跟着。
楼枫秀焦躁不安,满脑子想的都是,别人家里的小女儿,七岁就有两位教书先生,还要额外豢养童养夫,雀雀怎么办?雀雀连识字机会都没有吗?
不可能。
你说不想就不想?不想也得想。
到了南五里街,楼枫秀把阿月拉到李大娘跟前。
李大娘发懵,雀雀也懵,但还是乖乖叫人“哥,阿月哥。”
楼枫秀推了推他,低声威胁,“赶快说。”
“说什么?”
“就说,说你,会教,教她认字!”
阿月不吭声,楼枫秀狠狠揉了把后脖颈,咬牙切齿,低声道“我学!我学行了吧?你他妈的现在就给我教!”
阿月看着他,仍然不急,反而笑了起来。
雀雀不明觉厉,半晌,小声道“阿月哥,不是说要买书,什么的,明天,才开始学吗?”
李大娘同样小心谨慎“那个,什么时候学都行,现在也行,你们不要吵架啊,不能吵架啊。”
“......”
楼枫秀不知喜悲,却看脸色不善,牢牢盯着阿月。
他根本不需要设下陷阱,他永远知道他所有藏在心中的不可言说,更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他宣之于口。
阿月丝毫不在乎他怒气冲冲的伪装,他笑盈盈,向李大娘寒暄道“大娘,用过午饭了吗?”
李大娘愣了一下,答“忙,还没顾上吃。”
说完,顿时反应过来,忙不迭道“一起,来坐,一起吃,小枫也来,一起吃,大娘再去买点!”
小枫二字,李大娘叫的无比顺嘴。
好像在他从未知道的时刻里,叫了无数遍。
小枫本人涨红了脸,转头就要走。
没想到手里还拽着阿月,他松了手,阿月没松。
他好不容易挣脱,但还是没能走脱。
因为李大娘已经扎好了桌案,雀雀开开心心摆好小凳子,上前来,一手拉住他,一手拉住阿月,道“哥,来坐!”
楼枫秀很少有食不知味的时刻,今天这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回。
李大娘忙前忙后,不仅熬了锅粘糕汤,还跟早点摊的摊主要了几笼包子,又上隔壁铺子里买了卤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整个吃饭过程中,楼枫秀享受着无比慈爱的注目,几乎将脸埋进饭碗里。
李大娘在他肩膀袖口接连看了几遍,因为搬沙袋,有几处磨的发白,欲破不破。
妇人家注重针线,于此最是留意,想说点什么,又迟迟没开口。
楼枫秀注意到她的目光,看了眼袖口,接着把脸埋的更深。
衣裳是去年李大娘亲手做的,通过雀雀交给他的衣裳,是他没有保护好,他感到内疚。
早饭后,楼枫秀将将放下空碗,李大娘从他手中径直收起,匆匆收拾干净桌案,没给他插手机会。
楼枫秀也不好意思吃完就走,就呆呆坐了会。
阿月倒游刃有余,他在跟雀雀商量,要去文人街买什么样的书纸笔墨。
“枫秀,我们一起。”话锋一转,阿月道。
楼枫秀没理他,寻思,你说一起就一起,老子不去!
旋即对雀雀道“你去买,哥还有事,走了。”
雀雀问“那你明天,会跟阿月哥一起来吗?”
他望了眼阿月,见阿月也望着他,别开目光,想了半天措辞,磨蹭道“来。”
答应一起学,就会一起学。
待阿月买齐墨书回了老宅,二人互相无话。
半夜,趁阿月入睡,楼枫秀蹑手蹑脚起床,取了萍姨窗口针线,将她窗户掩上,趁夏日月色,坐在院中缝衣裳。
缝半天,缝不成,针尖太粗,裂口越来越大,他满头大汗,眉头皱的能夹筷子。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身后悠悠传来一声鄙夷“缝的好难看呀。”
楼枫秀此刻仅穿长裤,光着上半身,为了看清楚针脚,难得将杂乱头发尽数拢起。
月色下面容英秀,神情带着些许天真,打眼一看,正是个端正俊朗好少年。
这导致他威慑力顿减,萍姨没在怕的,靠在窗内,尽情抒发感想“真是笨蛋,它原本没洞,你都戳出俩洞了!”
“......”你缝个衣裳歪成蚯蚓,老子笑你了吗?还能轮到你笑我!?
楼枫秀想怼回去,可惜在一名女子面前,上身打赤的楼枫秀异常脆弱。
于是他默默背过身,刚要低头咬针线,身后便有人靠近,为他披了......张席。
他裹着凉席,抬头看见阿月。
“......”
合着这俩人全没睡,就看他连灯也不敢点,自个在这做贼一样缝衣裳。
“我来试试?”阿月道。
“给。”
阿月点上油灯,接过他手里衣裳,歪头思索片刻,下针时,戳破了食指,抽针时,戳破另外一个食指。
“......”楼枫秀心想,怪不得你雕个小老虎能破十个手指头。
当时还以为太难,现在看来,阿月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
“笨蛋。”萍姨朝窗外伸出手“给我,我会,让我来!”
“给萍姨试试吗?”阿月问。
楼枫秀毫不犹豫点头。
甭说,虽然见识过她缝成蚯蚓状,好歹破烂的地方都缝齐了,衣裳裹的严严实实。
非要比,那手工比俩人还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月递到萍姨手里,跟楼枫秀一左一右,端着油灯打光,萍姨信心十足,抽线取针,下针如有神。
很快,俩洞成了一个。
但没人笑的出来。
因为萍姨缝反了面,拆的时候直接下手拽线,原本俩洞,正式撕成一整个。
“......”楼枫秀心想,我他妈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一个疯女人。
沉默蔓延。
“......我可以换种方式,再试一试。”阿月道。
“怎么试?”
“此前我看过雕琢器具的入门书中,其一段落,有讲针脚花纹打样的理论知识。”
听阿月话中自信,楼枫秀决意再信一回。
因担心他再次戳伤手指,楼枫秀点起四盏灯,跟萍姨一人两手各端一盏。
仨人浸在黑烟滚滚里,呛的睁不开眼睛。
阿月捏着针头,认认真真缝了半天,一针一线,除了疏松,没有意外。
没有意外,就是最大的意外。
“停一下。”楼枫秀忽然道。“别缝了。”
萍姨端着俩灯,被熏的昏昏欲睡,只觉得手上一轻,睁眼看见楼枫秀夺了她的灯。
原来,她手里灯油歪了半天,黑油飘着星火滴落,正掉在衣裳胸前,烧出一个拳头大洞。
阿月试图挽救,但理论知识有限,没讲烧破的地方怎么补,一时无从下手。
萍姨隔着黑烟,看不清对方表情,扒拉两下衣裳,条理格外清晰冷静。
她点点头,确认道“啧,这下真不能穿咯,绣都绣不好咯。”
虽然完全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内疚,但很有责任的弥补道“诶,你穿我的衣裳不?”
楼枫秀木着脸,啪叽一声,关上她的窗户,回屋扒掉裹身凉席,倒头睡了。
三个臭皮匠,半夜缝衣裳,轮番端灯油,缝不完算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