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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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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楼枫秀帮李大娘去米店扛红豆。
本着认字的底气,顺便走街串巷看聘文,想找个正经活计干,多方开源,好以尽早买回那块墨锭。
正看见东西楼挂出了招工牌子,他凑前仔细看了一遍,要招小厮洒扫跟帮厨,七八人之多。
心里想着,回头可以告诉二撂子一声。
正要仔细研读,巧在楼中遇见熟人。
他似乎被人不小心溅了一身汤水,胸口白虎沾满污渍,满地狼藉,混着血。
窦长忌冷着脸,正在指示手下暴揍无意撞翻汤碗的小厮。
那人被打的头破血流,不停在地上哭嚎着翻滚求饶,却不见他眉头舒展半分。
他看见了楼枫秀,在目光接触之前,楼枫秀已然目不斜视走开。
窦长忌往外走了两步,有心搭话,却见他没有回头。
转身走回楼中,忽然注意到,他方才,是在留意聘工牌子。
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忽然怪笑了一声。
楼枫秀扛着红豆,没走出多远,听到身后有人喊。
“前头的小兄弟,慢些走嘛!”
是个女子,外来口音,喊了好几遍,他才意识到是在喊自己,回头发现是东西楼的老板粉娘。
粉娘气喘吁吁,朝他柔柔摆了摆手中帕子,他站着没动。
粉娘哟哦了一声,上前来,忽然一把撩开他遮眼头发。
楼枫秀愕然,老板娘也愕然。
一双柔夷摸了一把他脸颊,粉娘笑了一声道“看不出,小哥哥这般俊呢,你来当我店里伙计,一个月,给你十两好么?”
楼枫秀只觉得血冲上脑,耳朵轰鸣,偏脸躲开她乱摸的手,退了一步,扛着红豆就跑。
粉娘拽住他袖子,喊道“别走呀!姐姐我先带你去剪剪头发。”
“我自己会剪!”楼枫秀猛然挣脱,一口气跑回摊位,他将红豆倒在储缸里,坐到案前一言不发。
李大娘正在跟推车路过卖酱菜的讨价还价,阿月帮忙在卖粘糕。
“你这价怎么又提?前几天买还没这么贵。”李大娘道。
“那没法,盐价涨了,我这酱菜能不涨吗!”卖酱菜的小贩拿出舀子,对她道“要不是老吃你家粘糕,换旁的我还不给这价了!”
“你们卖酱菜的也涨呢?”对面早点摊的接话“还以为光我们平头百姓才涨呢。”
“涨,可能比你们少点。”小贩道。
“害,现在盐可真是越来越贵了!”早点摊主左右张望两眼,小声道“你那里还有没有剩余,卖我点。”
“那不能,现在克扣的紧,报上几斤豆子,酌量分发,多一两都不给。私自贩盐,你想找死呢?我可不干!”
“以往没盐场还不至于到这价,现在建起盐场了,反倒吃不起盐,真操他娘的!”早点摊主唏嘘道。
“可不是,诶,你到底要多少?”
“就一勺吧。”李大娘叹息道。
最近满街都在议论盐价,虽然定崖近海,但私自晒盐违法,而且杂质过多,每天都有人因为私自使用晒盐中盐毒找大夫。
更可怕的是,这盐价并非来自官方,反而是贩私所定。
白虎帮想往上走,不光局限于小小定崖县,近年来动了贩卖私盐心思,与当地士绅联合,贿赂高官,在此地办起了盐场,现在又跟青龙帮沆瀣一气打开海运。
私盐出自官方盐场,由官方出售,卖价却可随意操纵,只高不低。
真真有冤无处诉。
李大娘拿了酱菜回来,一步三叹,忽然瞧楼枫秀脸色不对,忙放下酱菜上前问道“小枫,你怎么了?”
阿月卖完粘糕,闻言回头,见他且在出神,走上前撩开他的头发,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
楼枫秀本能一躲,抬起眼睛,无意望进他沉甸甸的目光里。
阿月勾住他的脖颈,重新将手心贴上去。
感受到毫无攻击性的柔软,楼枫秀愣了半天。
他自认极有自知之明,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虽然有眼有口有鼻不缺零件,但俊啊美啊的好词,绝对跟自己无关。
刚被一年纪能当他妈的女人摸着脸夸过,羞愤又古怪。
此刻,他看着阿月,恍惚反应过来,那也许,那肯定。
肯定是窦长忌背后支使,粉娘信口胡说,故意拿他开涮!
因为此时的他,找不出任何语言,形容眼前人。
那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忧疑,清澈真诚,仿佛清风吹过湖中月,波澜未平,鱼跃又起。
分明温微不改,他却似被这等目光烫了心,一把拍掉他的手。
“怎么了?”阿月收回手,浅的发粉唇瓣带出一丝笑,微露银齿。
“跑的急,太热。”他别开头道。
李大娘担忧的不行“这又不是什么急事,跑这么快,摔到怎么办?来,喝点温水,缓一缓。”
楼枫秀咽了一口唾沫,旋即抄起水碗,一饮而尽。
近来粘糕摊上生意不错,摊子收的晚。
天擦黑那会,老杜便来了,手里提溜着蹄膀跟几样小菜,额外还提了一壶小酒。
他带着二撂子跟李大娘打了招呼,这会街头巷尾都在忙着收摊,楼枫秀跟阿月在帮忙,李大娘也没顾上招呼,让他找位置先坐。
他诶了一声,道“不用管我,我自个来。”
看见雀雀坐在灯油前读书,便接着从油纸包里,捏出一块蹄膀递给她“雀雀,杜哥给带的晚饭,快,你先尝尝。”
“谢谢杜哥。”雀雀接过去,咬了一小口。
“好不好吃?”
雀雀点头“好吃。”
二撂子伸手也要拿,被老杜打了手背,瞪眼低声斥道“你刚刚不是吃过了吗?”
“再吃一个,就一个,最后一个!”
“没出息。”老杜虽然嘴上嫌弃,还是挑了块蹄膀递给他“去,坐那吃,我跟你秀爷说会话。”
“好!”二撂子喜笑颜开,跟雀雀一道坐下,闷不吭声啃蹄膀。
楼枫秀没让老杜久等,收起最沉的石凿子,就罢了手交给阿月,朝他走过来。
瞧见老杜大包小包,不禁问“去哪发了财?”
“哪的话,发财能不喊你?这两天,在街上碰着了个好活计。”他瞥了一眼,阿月还在帮李大娘收摊位,朝楼枫秀别个身,有意无意避开阿月似得。
“有话就说。”
“东三街上的活,你去不去干?”
东三街,就是繁华闹市其中一条主街,不必多说,就算不是白虎堂基业,也脱不开太大关系。
楼枫秀想也不想否决道“不去。”
“别啊,不是白虎堂的!你别着急拒绝啊!”见人要走,老杜给人一把拉住“东三街新开了间赌档,需要人手长气势用的,要有同行来闹,就平平事,一些赖账不还的,一些胡搅蛮缠的,反正,就揍人的活,特别好干,每月二十两银子呢!”
见楼枫秀不为所动,他继续撺掇“天眼见寒了,马上要过冬,到冬天活计更不好找,你又不是不知道。”
楼枫秀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又分析不出哪不对劲,便问道“这么好差事,能轮到你头上?”
老杜嘿了一声“小瞧你杜爷人脉了不是?凤尾帮的,你知道的,我跟那帮主有点交情,给他干过些散活,人家大帮派的都有自己产业,这种没靠山的小帮派,想搞点私产,当然要找点流氓地痞,重点要求就是出手狠,能抗打的,你不正是第一合适人选吗。”
这话似乎没有不对,却给楼枫秀听出一股子烦躁劲。
兴许这些日子经过识文断字的洗礼,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脱离了地痞流氓。
李大娘生意越发好了,因为阿月人缘不错,还吸引来了俩酒馆,每日定时收购李大娘的红豆粘糕。
他跟雀雀一起,没事就认认字,有事就帮李大娘打打粘糕,往酒馆里送送粘糕。
李大娘每到月底,还给他跟阿月发银钱,今日刚给他们做好了一身冬日。
阿月的银钱全都会交给他,楼枫秀执掌财政大权,生活好早便不紧迫了,他怀里现在每天都能揣着几个铜板,走路都带响。
楼枫秀这会非常想掏出他的铜板,全砸到老杜头上。
告诉他,老子才不是地痞,这全是老子正儿八经赚来的!
他总感觉,那吃完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早已经被自己远远甩到身后。
二十两是很多,可又有点迟疑,于是楼枫秀揉了一把后脖颈,道“那我问问阿月。”
老杜惊奇“你这,问他做什么?”
楼枫秀也惊奇,心道,对啊,问他干什么?
他顿了顿,非要睨着眼找补“问问,他去不去。”
“你开玩笑,阿月是能打还是能挨打?千万别说!”
“知道了。”楼枫秀敷衍回答。
二撂子跟雀雀啃完蹄膀,他们把骨头留给粉粉,跟雀雀俩人洗了油乎乎的手,便走过来,朝老杜问“杜爷,你在跟秀爷说什么呀?谁要挨打呀?”
“没谁,别瞎打听。”
楼枫秀想到东西楼的聘文,便告诉二撂子“听说东西楼在招工。”
二撂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呀,我每天都会去问一遍楼里要不要帮工,但是,他们说要人,就是不要我。”
“行了,你趁早别想,东西楼那多是讲究排面的地方,端茶倒水的不光手脚麻利,还得模样讨喜,跑个堂的更讲究五官端正,在那里头干活,哪个不是精明能干的?你以为定崖第一楼就光看楼啊?啧,撂子,你不行。”
楼枫秀听他这话,抬手摸了把脸,皮肤,皮肤好像不错。
粉娘聘他入楼,或许,或许难道真的因为他其实长的真的还不错?
“你摸你脸干什么?你也不行!”
老杜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你好好想想,赌坊过两天就开张了,赶紧给我答复,我好回了东家。”
老杜交代完,放下酒肉便带二撂子要走。
“你去哪?”楼枫秀问道。
“哦,还有事没了结,就不留下吃饭了。”
“可我又没事。”二撂子不情不愿被老杜拉走。
等李大娘忙完,拿出卖今天剩下的几块红豆粘糕,四人才刚坐齐准备吃饭,来了个青年。
青年拿出一吊铜钱,希望阿月可以帮忙写封信。
摊位已经收了,只剩张用饭的桌案,笔墨俱已收拢,现整理桌面铺纸研磨,有够麻烦的。
“摊都收了,你明日再来。”楼枫秀道。
“不行,我明天,明天一早就要去见她了。”
“知道时间紧,还不早来?”
“可我,我自己写了好几天,实在写不出......我再多给一吊钱行吗?”
非赶人饭档口,楼枫秀不想答应,阿月却道“行。”
他起身接下银钱,问“你要写什么?”
“写,写什么都可以。”
“你要见的人,是谁?”
“我的爱人。”
“你写过的内容,能否读给我?”
“可以,可以,我全带着,这是我这两天写的内容,你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我隐瞒了一些事,不敢提前告诉她,害她为我担心,她已经,许多日不曾理我,你看着写,什么题材都可以,只要能够告诉她,我的内心!”
“好,我尽量。”
楼枫秀吃的漫不经心,碗里跟没盐似得,吃的食不知味。
阿月要给人写情书了。
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可写的。
那蠢蛋连想表达式什么都理不清,还有脸跟人好,呸。
他心不在焉,吃一口恨不得咀嚼八百下,竖着耳朵听动静。
手里捏起一粒红豆粘糕,刚放嘴里咬了一半,就听阿月道“请您过目。”
楼枫秀抬头,见那青年取信,仔细看完,眼里顿时闪着赞叹道“好!”紧接着抬手去揽阿月肩头。
他眉头微皱,略怀不爽,幸好阿月转身洗笔,轻而易举躲开青年接近。
青年手下一空,也不在意,只顾感叹道“妙笔生花,实懂我矣,知己也不过如此,却可惜你不是女子。”
青年慷慨完,又多给他添了几文钱。
楼枫秀嚼着半拉粘糕,满怀好奇,阿月是不是女人,都是阿月,何出此言?
他站起身,走上前打算看看究竟写了些什么,谁知那青年叠了信封塞进怀里,不肯给旁人看,他朝阿月抱拳拱手,转身离去。
楼枫秀只得问他“你写了什么?”
阿月说“写他的心情。”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心情?”
“我知道。”阿月洗了笔墨,转身时,看向他的眼里。
秋风寒,月色冷,夜风搅乱湖水,好似掀起波光。
楼枫秀眉头一皱,半晌,忽然问“你该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
阿月不答话,抬起手指,轻轻擦掉他嘴角红豆渣,撤手时,顺势拿走楼枫秀手心剩下半个粘糕。
“还吃吗?”他问。
楼枫秀是个不剩饭的好孩子,一向只有不够吃的份,没他吃不完的东西。
可还不等他回答,阿月便送到嘴里,将那半只粘糕吃掉。
“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阿月问。
楼枫秀抿了抿唇瓣,总觉得他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痒。
“没有。”
阿月不再问,换了清水洗手,这才坐下一道用饭。
关于阿月那点小洁癖,楼枫秀早发现了。
阿月不喜油腥,忍不了溅到身上的菜汁,还有些抵触别人接触,虽然抗拒动作自然,一般不会让人尴尬,不过通通没有瞒过楼枫秀眼睛。
但是,他在接触阿月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抵触行为。
何况就在刚刚,阿月甚至还还吃掉了他剩下的半个粘糕。
他自认阿月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比别人温微许多,没有任何防备意图。
想到这里,楼枫秀有些沾沾自喜,饭菜似乎也跟着变的香甜。
他浅浅喝了一口老杜带来一小壶酒,苦生生的,并不怎么好喝。
整顿饭吃的分外得意,直到,他发现阿月看他的眼神,似乎跟看粉粉没区别。
粉粉啃骨头啃开心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跑到楼枫秀脚底下翻起肚皮等抚摸。
半天迟迟等不来,又跑到阿月脚底下。它最知道狗仗人势,知道阿月疼他,直接抬起前爪勾住他小腿。
于是,他就看阿月眼睛一弯,抱起滚了一身灰尘的粉粉,耐心给他捉虱子。
操,老子地位,他妈的才跟一条狗持平吗?
他自个生了半天气,回家路上没跟阿月说一句话。
阿月不知道怎么回事,牵着粉粉被他远远遗留在身后。
楼枫秀暴走了半天,想了又想,忽然想到,那其它人还不如一条狗,瞬间又释然了。
于是,楼枫秀放慢脚步,等他一步一步,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