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也枝YezHi

14、接受一切

　　随着我病情的发展，药量逐渐增大，我的思维反应也渐渐变得迟钝，大片大片的空白向我和我的生活扑来，只能靠着思考和回忆来使我的大脑保持暂时的清醒。于是那段时间，我开始仔细的审视北秋与我的这段感情，从开始到此刻，回忆每一件小事，每一个我还记得的瞬间，每一次内心的触动与我坚持下去的动机。我回忆起了很多很多东西，比如第一次见到北秋时她围的白色毛巾，比如陪北秋给伯母下葬时墨色的天空，比如北秋不辞而别的那个清晨，花店门前旧藤椅破碎的影子，比如…这些对我来说好像太重要了，可我的内心越来越升腾起一种恐惧，并不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他们，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快要忘记他们了。在我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人终将忘记一切的。所有你此刻认为重要的，难忘的东西，都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淡，直到彻底被记忆冲刷掉。我不太确定自己希不希望忘记这一切，就算内心恐惧也不能够说明什么吧。毕竟我一直清楚，如果没有北秋，我就会安心回家，好好养病；如果没有北秋，我就不用独自一个人承担下所有的痛苦，责任与迷茫；如果没有北秋，我就不可能站在下大雪的阳台上傻傻的等人；如果没有北秋，我就不可能连哭泣都要躲躲藏藏。甚至，我的世界压根就不会存在死亡、抑郁、眼泪与癌。只应该有鲜花和爱。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蹲在花店门前摸茉茉的头。世界在我面前从此改变，它的中心不再是别人，而成为了我自己。遇到北秋的三年，她就是我活着的理由。我机械的爱她，我不顾一切的爱她，我本以为自己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碎尸万段都在所不惜。可是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我想要快乐。我想要我们都快乐。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爱她，就会快乐，就会幸福，一直以为我所有的付出与回报是相同的，一直以为现在所有的悲伤最终都会消失的，我们会像初见的那天一样，放肆的笑，赤裸着幸福。可是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我终于发现了自己源源不断的痛苦。我仿佛生平第一次知道，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最基本的情感，我也会累、会死去。　　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样熬下去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北秋好起来，才能使自己，使一切好起来。难道故事的结局一定要让我们都生不如死，都悲痛欲绝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选择好好的活下去呢？我要去治病，做手术，也许会死。可如果健康，就忘记一切，重新为自己而活。就在那天夜里，我定了机票回家。餐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封信，告诉了北秋所有的事实，以及，我认为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爱自己一次。夜里风雪很大，我得去添点柴火。我讲的故事已经过了大半，怎么？你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嗯．.．容我想一想，你知道的，我很老了，老人总是反应比较迟钝。那么，就从我手术之后的事开始说起吧。
　　同年六月中旬，我被推进了手术室，结果当然很顺利，要不然你就没有你今天听到的故事了。我在故乡待了将近大半年，被父母照顾的很好，因为他们不太支持我回北方开店，回程的事就一拖再拖。自我离开以后北秋就没有再与我联系，不知道是因为对我太失望，还是已经不在乎了，才什么都没有说。每每思考这个问题都使我很痛苦，所以也就不太愿意去想它了。起初远音还会和我聊到北秋，她说北秋的情况还行，除了看上去有些伤神，其余安好，应该没有复发的迹象。其实我并没有准备让她离开花店，只是想着自己去治病的这段时间彼此都能冷静一下，也算喘口气，如果我们都想通了，再回到过去倒也不是不行。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等第二年春天我再回到花店时，这里早就没有了北秋的影子，甚至一切与她闯进我生活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关于她的所有都人间蒸发了。有一瞬间我精神恍惚，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我们还未相遇的时候。后来我去远音那儿带回了被她寄养的乐乐，她告诉我北秋去年九月就走了，还带着茉茉，她没告诉远音会去哪儿，只是让她不要对我说自己离开的事。　　我心里有些苦涩，说不清到底怎么了。于是安慰自己北秋大概又是去找灵感了吧，本来就常年在各地游走。再说，我们都分开了，都结束了，我南山不正是个落井下石，自私自利的小人吗？现在还装什么痛苦，装什么自责呢？远音好像看透了我的内心，用手拍拍我的肩，"南山，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独自承受一切的。至于北秋，她也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叹了一口气，看见窗外的夕阳被黑夜吞没了。之后的日子，一切都照旧，但就好像挖掉了一个人的综艺片，怎么看都觉得膈应。我把花店扩建了，又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店面南边的窗台采光很好，乐乐喜欢呆在哪儿一呆就是一整天，它老了，不在喜欢围着我的脚打转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