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留金易

7、第7章

　　方存赋闲在家也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里许多网络媒体不知从哪儿得知的他的个人信息，反正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地打来，逼得方存硬是将手机关机，一连几天都没用过。家门口也时常出现些信件，多是含了强烈的谴责，还有些许是纯粹的恐吓了。
　　这几个星期下来，方存算是见识到了网络的神奇与恐怖，“人肉”也不是没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被用在自己身上--管他直系旁系，组上三代都能顺着那网线给你挖出来。
　　不过方存还是庆幸的，毕竟还没有自己的家庭，也不至于去担心妻子儿女的处境。父母也已到了可以称作“德高望重”的年龄，并且二人都不是熟悉网络的人，暂时不会因为儿子的事而牵扯上什么。至于与自己走得最近的妹妹一家，更是不必担心--妹妹与妹夫都是豁达通透的人，对于世人的看法也多是看得无足轻重。
　　虽是如此，有些事情还是要解决的--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被无端蒙蔽的人们--方存曾在停职之初留下了两个疑惑，那是并不是解决的时机，而现在，在事件性质转变的节点，对一切做出解释才是合适的。
　　虽然是谣言，但任其发展，信的人多了，便也成了真相。
　　方存将关机了许久的手机打开，想给严钰打个电话，但又觉得不妥，想了想，还是发了微信。
　　--小严，你这几天有空吗？关于这些事，我想应该和你聊聊。
　　过了半晌，才有了回应，简短得很：
　　--行。
　　仅仅一个字而已，却想象出了手机那端的女孩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也许是歉疚？
　　但愿吧。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断断续续地在微信上聊过几次，总算敲定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一个不太知名，却格外僻静的小茶馆。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江枫竟然在见面的那天突然来访，方存也不推辞，领着人就一起去了。
　　时间定在下午，等两人赶到茶馆，严钰已经在包厢内等着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两个女孩儿看见方存身后跟着的人是江枫，都微微一怔，有些疑惑与欣喜，但还是很快调整好，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小插曲而忘记自己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与目的。
　　向姑娘们打过招呼后，二人便在茶桌对面坐下，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尴尬，幸而江枫并不是当事人，尚有开口谈天的立场，便先与两个女孩儿聊起来。方存这时才意识到，江枫不顾礼节执意跟来，不是出于好奇，仅仅是为了相伴。如果今天是自己一个人来，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收场了。真是没想到，一个看似自由洒脱，大有“仗笔走天涯”气概的人，竟会细心到这种程度。
　　也是友善得令人感动了。
　　江枫一边同姑娘们谈笑风生，一边将话题向该引的方向引。方存纵然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也是知道自己该加入了，否则单让江枫一个人聊，不仅尴尬，更显得自己懦弱。
　　“那你们觉得平时方教授课上得怎么样？”江枫适时将方存引入话题。
　　对面两个女生沉默了片刻，意识到已经铺垫得差不多，该触及核心了。
　　“方教授课上得很不错的，人也挺好的，这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严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还不时向身旁的女生望去。江枫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主动引了个头：“刚一直忘了问，这位是……？”见自己被提及，严钰身旁的女生一时有些紧张，匆忙向两位长辈点了下头，表示礼节，才开始介绍：“我叫严萌，是小钰的堂姐。”江枫了然地点头，可听到严萌接下去的话，又突然顿住了。她说：
　　“方教授的事，主要还是怪我……”
　　茶桌对面的两人听得一怔，不仅是为真相取得的轻松，更是因为女孩话语中隐隐透露端倪的轻声哽咽。方存原以为自己今天见到的会是一号蛮不讲理、泼辣狡黠的人物，却不曾想到，网上掀起的轩然大波，竟只是因为一对姐妹平日里无心的玩笑。而自己所面对的，也只是两个涉世未深、依旧善良单纯的孩子。
　　严萌低垂着头，眨巴着眼睛，想把眼泪往回憋。江枫递去几张纸巾，用极平和的声音说：“没事的。这种事情，玩笑嘛，你们方教授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把事情好好说出来，他也会明白的。你说呢？”
　　严萌擦了擦眼泪，轻轻点头，开始讲起了事情的经过。方存听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倒是江枫这个局外人，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面对后辈时常有的温和笑容逐渐收敛，露出冰冷严肃的神色--不是针对这次污蔑，而是由此窥见的人性荒唐。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无非是严钰和堂姐聊天时抱怨了几句方存总是唯独催着自己改论文，有些烦人。严萌听了，也并没有想大肆宣扬的意思，仅仅是教授器重自己的堂妹，所以要求严苛，这很正常。更何况，堂妹本人也很欣赏教授的为人和学识。但事情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发展。
　　没人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开的--也许是严萌不经意间提了一嘴，也许是有朋友无意间窥见了聊天记录，也许是严钰向别的亲近的人提过。反正理由途径千万条，最终的结果也是看得很明了。以讹传讹到了荒诞的地步。
　　其实两个女孩并没有错，若真要追究，也顶多是没那么谨慎罢了。江枫这样想着，突然间意识到，原来世间最丑恶的嘴脸，不是始作俑者的獠牙，而是不明真相者的口说无凭，却佯装正义。
　　因为无凭，所以敢于恶语相向，却不必负任何责任。
　　方存听着严萌的话，默然地点点头，表示了解，之后在没有什么表示。反而是两个女孩儿，主动提出替方存澄清，方存也并未苛求，只是笑着说了句：
　　“那就最好了。”
　　如果仅凭两人无能为力，也就算了。
　　同两个女孩儿告辞后，两人就往回走，本打算打车的，但方存想答谢一下江枫今日的相伴，请人在附近吃个饭。江枫也答应得爽快。
　　沿路走着，两人开始东拉西扯地聊天，不知为什么，又谈到了方存的性格。
　　“其实吧，我觉得你性子挺淡的。”
　　“'淡'？是说脱俗吗？那评价还挺高。”
　　“差不多，不过也许是'通透'更合适点。”
　　“'通透'？”
　　“嗯。面对这种诬陷还能这么平和，应该也只能是通透了。”
　　“哈哈。那还多谢江作家的恭维了。我所谓的'通透'，也不过是俗物看多了，磨的。倒是江作家的潇洒，让人羡慕的很。”
　　“多谢夸奖。方教授也不差多少……”
　　两人边走边玩笑般聊着，说着些半真半假的夸赞，虽说相识不久，却已有了老友间的坦率戏谑。
　　也许久别重逢真的发生过，只是没人记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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