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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 ...

  •   路留西背靠墙面,坐在离火炉最近的椅子上,对面透过漏风的窗户,能看见两棵久已枯死的树并排立着。树干是白色的,雪已经在上面形成了一层硬壳,一阵狂风吹过,在昨日新下的厚雪上凛冽地划过去,雪粒勾勒出风的形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出生这十八年以来,一直生活在严寒中:三十四年前,名为美狄亚的武器被投放到世界各地,结束了战争,也对环境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在这一片区域,春天,夏天和秋天都被夺走,只剩下没有尽头的凛冬。
      虽然听说过,路留西没有去过温暖的地方,他并不讨厌冬天和严寒,因为他有火炉,还有孤儿院,这是他的家。
      想到自己要永远蜷缩在这样一个脆弱的家的余温中,他感到一阵徒劳和疲惫,这是一种复杂微妙的感觉,充满了不确定性。人要是想啜饮生活的美妙,就要思考自身的混沌和复杂。但路留西不擅长思考,他不想把自己本来就迟钝的脑子搞糊涂了,正当他打算起身去劈柴,给自己找点活干,手边的联络器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路留西拿起这个掌心大小,半旧的圆形设备,看着显示屏上闪烁的红点,坐标位于北面的林子。
      他站起身来,跟其他三个人说:“科尔文传来信号了,可能要打头鹿回来。”
      本来在炉火照不到的角落里调试枪支的兹兰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去取外套和披肩准备出门。
      珍理亚依旧在隔壁厨房埋头清洗水池里的锅碗瓢盆。
      亚达弗原本窝在铺着厚毯子的躺椅里读一本旧书,听到这个消息半坐起身来:“确定是鹿?”
      珍理亚才把头抬起来,手并没有停:“科尔文今天出门的时候说要打鹿。”
      亚达弗说:“也许是头小母鹿。”
      “亚达弗,把嘴闭上吧。”路留西出发前再检查一遍背包里的物品。“不用担心我们会带上你,这次我和兹兰两个人去。”
      “正合我意。”亚达弗心满意足地躺回去。

      科尔文眯着眼睛,倚在并不比她矮上多少的一座雪堆后面,从瞄准镜盯着三十米开外的一头马鹿。美狄亚和漫长冬天的威力改变了马鹿种群的样貌:奇特的变异,体型变得更大,周身的毛发变得长且洁白,鹿角是半透明的茶色,红色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翳,接近半数的马鹿都是瞎的,这头大公鹿也一样。瞎鹿的耳朵和鼻子都更好使,幸而今天聒噪的风有利于干扰嗅觉和听觉,科尔文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一个多钟头。
      半个小时以前,她就向孤儿院里发了信号让他们赶过来取猎物,要是让人跑了空可不好。她想试着再靠近十米,但马鹿好像有所发觉,立着耳朵扬起头颅,毫无生气的两只瞎目疑惑地在一片虚无中探索。
      得趁它还没反应过来,科尔文扣下扳机,因为距离较远,科尔文没有瞄准鹿的脑袋。“哔嘎——”一阵电流声响起,马鹿的胸膛被电磁枪的威力刺穿。
      “啧”她感觉大事不妙,应该射脑袋才对。
      电流的声音暴露了猎人的方向,马鹿口边挂着血沫,口鼻喷吐着水汽,愤怒地朝科尔文这边冲过来,垂死挣扎的猎物,颇有跟人同归于尽的气魄。科尔文把雪堆当做掩体,蜷缩在其后面,希望濒死的盲鹿没有找到她的本领。
      那头鹿冲上了雪堆,然后奋力跃了过去,庞大的身躯看起来竟像羽毛一样轻盈,它高高地从科尔文头顶越过,长毛在阳光下展现出绝妙的光泽,像融化的银子。鹿落地时踏起了一片细雪,乱琼碎玉衬托着它如同精灵,红色的血浸染了它的前胸,在一片洁白中分外扎眼。
      鹿还是没有发现科尔文,它诘问的眼神环绕了一周,最终仰起头看着苍白的天空,它想要鸣叫,却只是吐出了一大口散发着水汽的鲜血。马鹿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四肢还乱蹬着想再站起来。等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失去了全部力量,一命呜呼。
      真美啊。科尔文惊魂未定,但发自内心地这样想着。
      科尔文掏出背包里的刀具,开始处理鹿的尸体。她扛不动这么大的猎物,现在要在原地等路留西,他会按照联络器提供的位置过来帮忙。“这么多肉,不知道能带走多少,希望兰兹来了,要是亚达弗也能来就更好了。”科尔文心里想着。

      “好样的,科尔文。”看到打猎的丰盛战利品,路留西高兴地合不拢嘴。“果真打了这么大一头鹿。”
      兹兰示意科尔文去一边休息,他来把处理猎物的活干完。
      科尔文用雪把手上的血擦干净,雪的颜色被染成了红的。科尔文拿出酒壶灌了两口杜松子酒,感觉身体逐渐变暖了。她坐在一边,抱着电磁猎枪,身体蜷缩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科尔文虽然肤色很深,但是亚洲人相貌,头发乌黑,留过肩膀,扎一个低低的马尾。一条厚围巾遮住了她整张脸的下半部分,遮住了肉感的嘴唇和翘且小巧的鼻子。露出一双大眼睛,像黑水晶一样,往往露出忧郁懵懂的神色。她十二岁,个子长得很快,没什么肉,但是结实。如果说速度和力量,科尔文并不出众,但她耐力很强,可以几个小时追踪猎物,射击的准头也最好,是孤儿院最棒的猎手。
      路留西是白种人,身材高大,是孤儿院的大哥,也是院长不在时的临时负责人。尽管这些孤儿没有受过审美教育,也能发现路留西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他的眼睛很动人,清澈的灰蓝色,头发是金色,有点长了,全部捋到耳后。他苍白,有温柔的嘴和挺直的鼻子,如果不是他如此不修边幅,希腊时代的雕像也不过如此,富有庄严气息和温柔美感的美少年,当然这些称赞指的是路留西的皮囊。他的心灵,是另一幅模样,耿直,粗野,有时候头脑过于简单。
      兹兰17岁,与路留西形影不离,他就像是路留西的反面。这个人相貌粗鄙,身体强壮,有些驼背,不知是什么成分的混血,半长头发打着乱糟糟的小卷,常常油污打结成一缕一缕的。肤色黑黄,鼻梁平塌鼻孔外翻,厚唇大嘴,倒八字眉,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一双圆瞪的大眼睛,像钟馗画像中的眼,不怒而威,威严和卑劣都蕴含在这种丑陋当中。兹兰也知道自己的外貌不讨喜,所以善于用行动证明自己。他可能还有个过于肿胀的舌头,因为他沉默寡言,说起话来也总含糊不清。
      回程的路上,夕阳把雪地染成了金红色,也给白天苍白的天空增加了色彩,云变得更加明显,跟地上的雪一样纯洁,轻盈,灿烂。路留西走在前面开路,他扛着两条腿和一副肋排,科尔文走在中间,背着一条鹿腿,兹兰走在最后,几乎扛着半头马鹿。他们三个都一言不发,兹兰有一半注意力在身后,他担心傍晚会被野狗尾随。

      天黑之前他们就回到了孤儿院,路留西和兹兰去把肉放到储藏室里,科尔文把身上的雪拍一拍,带着一身疲惫打开了房门,一阵暖流扑面而来。
      她刚踏进房门,突然感觉一个绳套拴住了她的脚踝,随着“哎呀”一声,可怜的科尔文中了“陷阱”。还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绳套拴着倒吊起来,脑袋离地有三十公分。整个陷阱机关的主体在孤儿院一楼的房梁上,垂下一条隐蔽的绳套来等人入扣。
      然后,罪魁祸首们听到了科尔文的惊叫,从二楼咚咚咚踏着木楼梯冲下来,想看看自己过分的恶作剧得到了什么效果。这就是孤儿院的三个问题儿童,木喇卡,西林那和明波儿。这几个孩子凑过来给科尔文搜身,科尔文像木乃伊一样把双手叠在胸前不做挣扎,闭上眼睛认命,毕竟这三个小劫匪的目的只是她口袋里的糖果而已。
      科尔文所没注意到,让情况变得更混乱的是,她被吊起来的一瞬间,在慌乱中把猎枪掉到了地上,它被另一个调皮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来据为己有,这个家伙是谭雅。
      在珍理亚发挥姐姐的权威,让孩子们把科尔文放下来时,谭雅正兴奋地把猎枪架在肩头,她兴高采烈地把玩着这个新玩具,将它扛在肩上做出射击的动作。
      “谭雅。”路留西正好回来,扒拉开堵在门口的三个小孩和双脚刚落地的科尔文,直奔着谭雅快步走过来。“把枪放下,别逼我削你。”
      想到被路留西抓住要挨打,谭雅快速地打了个寒颤,然后敏捷地跳上大厅的长桌子,迈开腿在上面狂奔。“咚咚咚咚咚”发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真理亚老虎扑食一样地来抓谭雅,被谭雅闪身躲掉了。路留西反应慢了半拍,想抓人却扑了个空,全身趴倒在桌子上。谭雅猫一样跳下桌子,四脚着地,想逃到二楼多挣扎几时,不料被埋伏在楼梯口的兹兰抓了个正着,提着后领整个地拎了起来。
      兹兰说:“谭雅。”这是告诉大喊着“放开我”的谭雅要听话。
      兹兰说:“路留西。”这是劝告拳头捏的嘎嘣响的路留西不要下手太狠。
      兹兰说:“科尔文。”这是提醒她保管好自己的枪。
      兹兰把枪从谭雅怀里抽出来,或者说把谭雅从接近她身高的枪杆上撸下来。然后就把猎枪收在在箱子里上锁,等下次打猎的时候才会由他打开。
      路留西一般在晚饭前不揍人,今天是例外。他用戒尺打谭雅的屁股,谭雅疼得呲哇乱叫,直到珍理亚上前调停把她救下来,这场闹剧终于落幕。
      “院长说过,枪支是重要的资源,只有父亲(孤儿院的孩子这样称院长)指定的几个人可以持枪。”路留西好像真得生气了,他把院长的话当做法律,每当有人触犯,路留西就是铁面无私的执法者。“大家都记住,有枪的管好自己的枪,没枪的管好自己的手,下不为例。”谭雅更在意自己的屁股,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路留西瞪了科尔文一眼,这是对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猎枪的警告。

      闹剧是司空见惯的,晚饭氛围没有被打扰,也多亏了热腾腾的炖菜:土豆胡萝卜和前几天打的兔肉。孤儿院的所有孩子坐在大厅的长桌上,还没有占满桌子的一半,他们传递着餐具,由亚达弗提着大桶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满满的炖菜。“今天是我的手艺,所以比真理亚做的好吃一些。”亚达弗说。“都不许剩饭。”
      谭雅坐在科尔文旁边狼吞虎咽,还不忘了在路留西看过来的时候摆出一个鬼脸表示不满。路留西皱了下眉头,在他旁边落座的亚达弗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完了,路留西,谭雅记你的仇了。”
      在谭雅进攻第二碗炖菜的时候,吃着吃着突然冒出来一句:“科尔文,你能教我打猎吗?”
      科尔文拿不准:“…怎么突然想要学打猎了?”
      “我也想用枪啊。”谭雅一边咀嚼一边说。“很帅的。”
      “我会问问路留西。”科尔文答到。“院长不一定会给你发枪的,等院长同意了再说吧。”
      谭雅眼睛一转:“院长明天就要来了,我会求路留西跟父亲谈的。”

      啊,院长要来了。
      科尔文若有所思,看向窗外,正下着雪,只有院子里电灯能照到的地方能看出,雪花在黑夜中像细线一样落下。新雪覆盖了大地,是不是把猎鹿的血迹也掩埋了,白茫茫一片,可真是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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