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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母之名 ...

  •   科尔文夜里被梦魇住了,直到被谭雅摇醒,才终于解脱出来。睁眼看清了谭雅的脸,科尔文强挣扎着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
      谭雅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穿一件全裙式的衬裙当做睡衣。她们身处二楼的女生宿舍,所有女孩都在这里打地铺睡觉,谭雅和科尔文挨在一起,其余的人都沉浸在梦的摇篮。大雪在窗外肆虐,雪反射月光格外地亮,蓝色的月光清爽澄澈,洒在谭雅的身上。科尔文总是梦魇,谭雅轻车熟路地钻进科尔文的被窝,把头靠在她汗涔涔的胸膛上:“心脏跳得真快。”谭雅毛茸茸的脑袋蹭着科尔文的下颌。
      谭雅十岁,头发是打着大卷的草莓金色,扎两个马尾,她有一点咖啡色的雀斑,睫毛很长,眼睛圆圆的,虹膜绿色或者黄色,不同角度看来好像略有不一样。小翘鼻子,嘴唇又薄又红,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她个子对于同龄人来说有点矮了,因为年龄小吧,也没有什么肌肉,但谭雅的身体力量过人,有很强的运动天赋,这是孤儿院人尽皆知的。
      “睡觉吧,科尔文。”谭雅撒娇般地说,搂着科尔文躺下,科尔文能感觉到谭雅热乎乎的小脚靠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肩膀能感受到谭雅的鼻息,她的存在让科尔文僵直寒冷的身体逐渐回暖过来。“你的手很冰冷呢。”谭雅握着科尔文的手,喃喃地说,不久就睡着了。

      谭雅的睡相不能恭维,科尔文后半宿一直被她压着,腰背麻木,她给熟睡的谭雅盖好被子,独自走下楼。清晨的时候去烧着火炉的休息室最好了,科尔文在那里遇见了珍理亚,她在火炉上煮着一壶沸腾的咖啡。
      珍理亚不是十八就是十七岁,她和路留西,兹兰和亚达弗都是一起长大的,年龄相仿。印度裔,头发又黑又长,肤色偏深,五官立体,眼窝微陷,嵌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她的眼神中总有一种深意,让她的神态好像欲言又止。
      “要咖啡吗?”珍理亚问科尔文。
      “我想要威士忌。”
      “威士忌不多了。”珍理亚说着,还是去厨房把盛酒的大玻璃瓶找出来,给她在金属茶缸里倒了一指肚高的烈酒。
      休息室里摆着七八张椅子,科尔文端着茶缸挑了窗边的那一张椅子坐下,雪下了一夜还没有停。咂了一口威士忌,这一批物资里的酒格外辣,像滚热的铁水从口腔流向胃袋,这种感觉不讨厌。科尔文觉得把酒喝完自己会头疼,但为了去除昨夜梦魇的所有影响,也是值得的。
      路留西从厨房出来走进休息室,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像吃水果一样生嚼着。
      “咖啡。”珍理亚给路留西递上一杯滚热的咖啡。虽然没有人明确表明,但二人应该是情侣关系。也许充当大哥大姐的管家角色,让二人有心意相通的默契。路留西快速地在珍理亚颊上吻了一下,扭头看到科尔文,就挑了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咖啡不错…你喝的这是什么?”
      —“威士忌。”
      —“给我来一口。”
      路留西接过科尔文的茶缸,喝了一大口。
      “操,你喝…咳咳…这么烈的。”路留西差点一口喷出来,红着脸止不住咳嗽。四下里看一看,路留西像发现了救命稻草,拎起珍理亚脚边的一个铁桶,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里面的冷水。这是从水龙头接的水,想一会儿煮开了供大家喝的。
      珍理亚心不在焉地说:“别喝生水呀,怪可怜的。”
      等路留西再次坐定,科尔文跟他商量:“谭雅想学打猎。”
      路留西撇撇嘴:“她只是想玩枪吧,就是因为她太想要了,所以才不能把枪交给她…你懂吧…这不是能玩的东西。”
      科尔文不否认。
      “反正要是院长同意我肯定没意见。”路留西喝着咖啡。“我会请示,等院长来了。”
      孤儿院所处的位置是一片无人区,院长想过来需要乘雪上摩托,后面会拉着一辆大雪橇,上面带着的物资,要供孤儿院一直用到下次他来的时候。院长两个月左右赶来一次,每次离开前会确定下次过来的日期。他是孤儿院与外界的唯一纽带,没有孩子去见过这片雪原以外的世界。孤儿院南边八里远的地方有一道铁路,但从不在这里停靠,火车疾驰而过,从远方而来,到远方而去。
      “雪变小了,院长今天一定能过来。”珍理亚的语气很伤感,科尔文看向珍理亚,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该干的活都趁之前干完了,大家今天都换好了干净的衣服聚在休息室里等候院长光临。亚达弗坐在躺椅上,拿着一本书讲给谭雅听,时不时指着书上的一个字教给谭雅。谭雅盘腿坐在地板上,腿边放着一盏马灯,黄晕的光照在她全神贯注的脸上,静止像一尊铜像。
      亚达弗是黑人,毛躁燥的短发,他说今天特地好好梳理了,可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他的嘴巴大且薄,笑起来十分爽朗,经常说出俏皮话来。方鼻头,面容粗犷且亲切。一双深色眼睛带着笑意,时而狡黠,时而温柔。他的肩膀宽阔,个子高挑,但比较单薄,因为亚达弗右腿有点跛,他自己也乘势偷懒,很少出门干体力活,长期赖在屋里跟珍理亚一起做家务。
      “借我灯光。”珍理亚把马灯从谭雅身边拿走,到休息室隔间里去了。这个隔间原本是做教室用的,可没有投入过使用,现在是院长的私人卧室。房间里相对的两面墙,放了两张极大的镜子,科尔文正坐在镜子前。珍理亚提着灯进来,身处黑暗的科尔文终于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脸,两面镜子相对的结构,形成了无数个相似的镜像。科尔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无数个影子,越变越小直到与灯光和黑暗全部融为一体。
      “不会很痛的。”珍理亚借着灯光温柔地用手指把科尔文的头发都捋到耳后,露出她的两只耳朵。“要穿了。”珍理亚利索地用细铁丝穿过科尔文的耳垂,流了一点血。科尔文只是眨了两下眼睛,这种痛觉还可以忍受,镜子里的影子也纷纷眨了眨眼睛。
      “这一对耳坠是妈妈留下的。”珍理亚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对旧的银耳钉,呈光滑的水滴形,虽然很小,但是是实心的,有一些份量。珍理亚把为科尔文戴上,科尔文略转了转头,银子的光泽在镜影中闪烁。珍理亚把手放在科尔文肩上,细心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父亲会喜欢的,希望你也喜欢,耳坠是不错的,虽然那个女人没留下什么好东西。”
      妈妈是孤儿院之前的保姆,在科尔文的印象里她是天使一样的女人,但珍理亚明显不这么认为。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孤儿院的呢,当时科尔文才六七岁,细节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哭得止不住。
      科尔文又伤感了起来:“妈妈为什么要走呢?”
      珍理亚流露出的辛酸是科尔文理解不了的:“因为她对大家都很糟,而且还偷了孤儿院的东西,是因为这个被他…被院长赶走的嘛…你应该还记得吧,那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打我们,骂我们,三天两头不让我们吃饭,比路留西狠得不是一星半点。”珍理亚皱着眉头,科尔文成长的环境并不好,这扭曲了她的观念和记忆,她对“妈妈”的留恋完全是出自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儿的臆想。
      “妈妈要是还在就好了。”
      “科尔文…科尔文是因为没有过真正的妈妈才这样想的。”珍理亚八岁的时候才来孤儿院,之前一直跟父母生活。科尔文就不一样了,她从婴儿时期就在孤儿院里生活,保姆对她来说是最接近母亲的人。
      科尔文也意识到了自己和珍理亚的差别,自己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珍理亚的想法。妈妈对自己很糟糕,但科尔文不但不能讨厌她,反而还会为了她的离开感到痛苦。
      “妈妈刚走的时候科尔文哭得可凶了,我还记得。”珍理亚怀念着以往的事,一边拿起梳子给科尔文梳头。“科尔文还说都是怪自己妈妈才走了,真傻啊,难道你现在还这样觉得。”
      科尔文感觉脸上热热的。珍理亚用手把科尔文额前绒毛一样的碎发也向后梳得平滑。“那保姆只是个坏家伙罢了,她跟咱们不一样。”珍理亚把梳子上沾的头发拿掉。
      “珍理亚,你这样对科尔文太过分了吧。”一个稚嫩尖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珍理亚猛地回头,在卧室门口的阴影中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是西林那。
      西林那的头发银白,留男生一样的短发,刘海参差不齐,露出半个额头。皮肤薄得能透出血管,青白没有血色,在昏暗的环境中像是散发着荧光,薄薄的小嘴唇颜色也很浅。她的眼睛是红色的,没有眼白,跟马鹿很像,但是感觉完全不同。西林那的眼睛是那种小型食肉动物会有的眼睛,闪亮的,灵敏的,狡猾的。
      科尔文被西林那此时呈现出的模样吓了一跳,珍理亚却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哎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珍理亚,只有你有过真正的妈妈吧,所以就自说自话,这种话在我们这里没有意义。”西林那前进几步走到二人傍边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般都女孩到这个年龄还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但西林那玩味的眼神,是在欣赏自己的脸,其实长成这样有点可怜吧,至少在科尔文看来。
      她又看向科尔文,分明是很稚嫩的脸庞,八岁还是九岁来着,严肃中带藏着狡诈,是错觉吗?是因为马灯的光照着?科尔文觉得西林那有点陌生,不像是平日跟木喇卡和明波儿混在一起瞎玩时的样子。
      西林那用一双红眼睛盯着科尔文:“一个会偷东西的保姆,怎么会慷慨到留下自己的耳环呢…还是贴身戴着的东西。妈妈走的时候不是把她所有东西都留下了吗。其实她是全身上下被搜刮干净之后赶出去的吧,结局不是冻死就是被野狗吃了。”
      珍理亚之前只觉得西林那是闹着玩,现在她开始严肃起来了:“是又怎么样,那用得着你来多嘴吗,当时你还不成人形呢。小狗崽子,不要来烦我们两个,上一边去。”
      西林那立即改变了神色,幽灵一样的诡谲被天真活泼替代,她冲二人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出卧室了。
      “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珍理亚皱着眉头。“自从琳珊疯了,西林那就变得怪怪的。”
      现在科尔文想起琳珊来了,她十六岁,两个月前突然疯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偷跑出去,现在为止一直在雪原里游荡。上次见她是一周前?来厨房里偷吃的,在这之后肯定还来偷过。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口里喃喃不成语句,看到人就尖叫着逃跑,简直是野兽。
      “我家乡有句话,说:'疯子没有年龄'。难道疯子也不知饥寒不成。”珍理亚说。“本来以为她挺不了几天了,一直挨到现在,唉。”

      亚达弗是第一个发现院长的雪摩托的人,谭雅兴奋的嚷嚷让全部孩子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温暖的笑容挂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大家涌进大厅欢迎院长的来临。
      院长是个块头很大,圆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咖色的大胡子沾满雪花,一张沧桑的脸被冻得红肿。肥胖多褶到这个程度的人,样貌都是差不多的。珍理亚绕到他背后,不用院长抬手,率先摘掉他的围巾,脱掉他的外套,三个孩子由西林那带头,带着甜蜜的微笑领着院长进屋。
      院长坐定说想喝茶,没等路留西起身,兹兰就先去压水井打水了:自来水管里的水有烧开也去除不掉的净化剂,院长是不喝的。

      科尔文的意识慢慢融化在比平时更旺的炉火和更温暖的氛围中了:
      其乐融融的晚餐,晚餐结束后亚达弗还弹起了吉他,珍理亚唱了歌,真好听啊。
      大家还一起跳舞,录音设备里就只有那几首曲子。路留西总是踩到珍理亚的脚;谭雅跳得很快,我要跟不上了;西林那鞠了个夸张的躬邀请明波儿,换来明波儿笑着跳过去抱住她,差点把西林那撞倒;亚达弗让木喇卡两只脚踩在自己脚上,牵着手贴着身子一起跳,他用这种方法教木喇卡舞步;兹兰坐在一边喝着新物资里的淡啤酒。
      院长笑眯眯地用两只大手握住了我的手,再松开的时候我的手里已经有了满满一把糖果,谭雅眼睛都放光了。
      深夜,院长回房间了,大家也陆续上楼睡觉了。珍理亚说我该过去了。之前陪侍院长的工作都是琳珊在做,在她疯了之后就轮到我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但,大概有个概念。珍理亚又露出悲伤的神色,不要这样。
      我不想要笑,但是为了珍理亚,也为了让自己安心,强迫脸部肌肉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关系的,只要院长喜欢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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