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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天和其他魔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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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雅被从河里捞起来之后,头发结了冰,卧床的时间里,结过冰的头发陆续断掉了。现在谭雅的金色长发变短了,鬈发毛炸炸的,像是奓毛的小狗。
谭雅一经退烧便满血复活了,除了发型变潦草了以外,这个面色红润,满脸雀斑的女孩还跟以往一样富有活力。病好之后,那段痛苦的回忆被谭雅轻而易举,坦坦荡荡地从记忆中抹去了,她不喜欢用苦恼委屈的记忆来困扰自己。谭雅飞速地跟西林那他们讲和,恢复了原本那种并不亲密但相安无事的关系,四个人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三个小孩的禁闭也解除了,主要原因是陷阱需要他们来布置,动物的活动开始复苏,捕猎活动回归正常。因为没再出现奇怪的动物骨架,就连一直沉浸在阴翳中的科尔文也只得承认,孤儿院的生活步入正轨了。如果他们真得见过春天的话,也会感受到一种如同春天到来一般的舒心吧。
今天科尔文出门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科尔文!”是谭雅在喊。
科尔文转身,看到谭雅穿着睡裙,打开了二楼的窗户,两只脚站在窗沿上,朝地上的科尔文挥着手。
“地下的雪有多厚?”
“有一拃厚吧。”
“我要跳下来了!”
“不要啊。”科尔文急忙挥着胳膊示意她回去。
“一—二——”谭雅用力蹬了一下窗沿,从二楼跳了下来,空中的风荡涤着她的裙摆,谭雅像飞翔一样轻盈,然后猫一样稳稳地四脚着地。
“什么事情也没有哦。”谭雅的表情得意洋洋,甚至有点挑衅。“你看我已经彻底病好了。”这是她在反抗科尔文一直把她当病人看待的态度。
虽然之前也听珍理亚说过,谭雅偶尔会从二楼窗户跳下来玩,科尔文当时是没有当真的,这次是真见识了。“你要吓死我。”科尔文赶紧把衣着单薄的谭雅赶进屋里去,她的两只光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脚印。
“你的鞋呢?”
“鞋子掉了,掉在河里了,你不记得吗?”
“啊,没有适合你大小的鞋子了,我有多余的可以给你穿。”
“没关系,院长要来了,这次的补给里会有鞋的吧。”
对哦,院长又要来了。
安德森戴上护目镜,护目镜覆盖住了他脸上没被胡子遮盖的部分,这样骑雪摩托的时候就不会被飞溅的冰粒划伤脸。他坐在连接了雪橇的摩托上,静静等着面前的列车出站,他从得斯崔堡垒去到孤儿院的旅程启点就是火车站。
火车启动,发出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轰鸣声,仿佛带着周身疲惫一般,以极小的加速度运动着,等它出站还要一会儿。这道铁路是战后紧急修建的,可以看出非常劣质,不过服务于得斯崔这种小地方,也够用了。
车站的工作人员用手扶了扶工作制服帽子的边沿当做打了个招呼:“今天又要出差。”
“嗯。”安德森嘟囔一样回答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身份证件想给那个人检查。
“不用了。”工作人员早就认识安德森了。
安德森情绪不高,要不是他苦中作乐给自己找到了陪侍活动做消遣,住在那种地方还真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公寓楼下餐馆卖的肉包子的味道,口中的唾液也不自觉开始分泌,可惜啊,只能回来再吃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八辆列车全部拖着自己的尾巴移出了站台,安德森面前是空荡荡的八道铁轨。先前那个工作人员拉动站台上的一根活杆,嗡的一声,安德森脚下站台的结构开始变化。不一会儿,一架通道像桥一样架在铁轨上方了。
“可以了。”工作人员说。
安德森发动摩托,在熟悉的轰鸣声中驶出火车站,从这里开始,他算是离开了得斯崔堡垒的内部。安德森以最快速度穿过了堡垒周边区,他对这贫民窟印象并不好,如果不是想去黑市或者窑子的话,安德森是不会踏足这里的。
再在周边区的边缘查了一次身份,安德森离开了得斯崔的严格管辖区域,面对的就是无人区的雪原了。
得斯崔的旅游业是不错的,很多固定堡垒里的人没有见过冬天,慕名而来看雪,称得斯崔为“冬之国”。虽然有些谣传说得斯崔这个地方辐射超标,这很难说,辐射是有的吧,可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受辐射影响,特别是战后出生的孩子,都还蛮正常的。别管什么美狄亚了,人类是杀不光的。
幸好有导航,在这种地方找路还是很困难呐,安德森脑子里还想着科研队要来这里做实验的事。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孤儿院,本来也是为了这个吧,实验之类的。无人区的空气质量比周边区要好些,安德森呼吸着干净寒冷的空气,感觉头脑都更清晰了。
回忆中的一幕闯入安德森的脑海,科研队的代表翻阅着孤儿院中孤儿的资料册,“我们的目标试验对象是U08z和U053…”科研队的人不知道孩子们的名字,拿资料上的编号做代称。“…这两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此外这个次生人”代表指着资料册中西林那的这一页。“我们要带走。”
次生人是无性生殖基因人的一个时髦的简称,简单来讲就是基因经过编辑的人造人。这种人在移动堡垒比较多,得斯崔作为容纳了90万人口的固定堡垒,其中次生人数量只占一百多。西林那身为稀有的次生人沦落到孤儿院,安德森也怀疑过她的身世,不过上级只说“没问题”。安德森多年的从业经验也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就只把西林那看做普通小孩,偶尔留意着不让她轻易死掉就是了。
这下康卡的科研队要把她带走,那也不错,反正上面批准了就什么都行。
不过离实验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科研队说是漫游者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他们对无人区的地质也很感兴趣,在离孤儿院很远的地方划出一块空地来搞研究。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孤儿院了啊。安德森想着,愉悦之情像融化在烤牛排上的黄油一样温暖了他的心尖。因为沃特堡垒和诺索拉堡垒的战线要延长,战火马上就要席卷无人区,这两个堡垒都是强弩之末,但对创造新的牺牲的热情丝毫不减。现在的人类已经对战争习以为常了,得斯崔堡垒中的日常生活没被近在咫尺的战火影响,不过孤儿院大概是保不住了,要被战争的碾轮夷为平地了。
看科研队的态度,他们打算在两军于无人区交战之际完成在无人区的实验,不是他们疯了,而是军队不敢招惹康卡来的人,哪怕是一打弱不禁风的科学家。
雪白的地平线在安德森的视野边缘延长着,他专心驾驶,头脑在雪摩托的噪音中乱成了一团浆糊。
得斯崔堡垒生产了一大批军备物资为了卖给沃特堡垒,大量的罐头干粮巧克力等食品流入了得斯崔的市场,物美价廉,安德森院长借此机会买了很多带到孤儿院来。
丰盛的晚餐,谭雅咔咔咔地用勺子刮擦着碗底,把最后一点吃掉,然后毅然决然地投入下一碗饭菜,好像要把自己生病时少吃的东西全部补回来。科尔文则把全部热情放在了酒精上,有点浑浊带着木头味的廉价杜松子酒让她的身体暖暖的。
饭后西林那主动提出要收拾餐桌,随后就与另外两个忙活起来了。路留西非常骄傲地向珍理亚炫耀,认为他们三个的行为改善是自己关禁闭的教育方式的功劳。
厨房里,木喇卡和明波儿一边洗碗一边相互泼水花,西林那则在一旁看着,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派头。
木喇卡为自己打抱不平:“西林那,是你说要收拾餐具的,快来跟我们一起洗。”
西林那拿起水槽边的抹布,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水槽边溅起的水。
木喇卡一脸不爽:“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为什么路留西问的时候,你说水淹谭雅的事是我们让你干的,分明是你带的头嘛。”
西林那把抹布放回原位,两只手在珍理亚挂在一旁的围裙上擦了擦水:“你就说那次好不好玩吧,不就是挨了顿打关了几天吗,有什么好计较的。”
“嘶——西林那,你可真不厚道,你说是不是,明波儿。”
明波儿常常神游象外,脑子里想着和身边发生的事完全无关的东西,刚才就是这种情况。明波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木喇卡在说什么,却脱口而出一句无关的话:“要是能做出来自动洗碗的机械就好了。”
木喇卡没有搭理明波儿,为她没有与自己同一战线而闷闷不乐。西林那则认真思考起来:“能源问题的话,咱们得把那个最大的陷阱拆了,那里头有电机的。”
看木喇卡愤懑不平的样子,西林那贱兮兮地笑着凑过去:“呦——生气了?”
“不气才怪呢,你总把错都推我们俩头上。”
西林那露出得逞一样的微笑:“这样吧,为了补偿你,我告诉你一个更好玩的把戏,这次保准不会被抓到。”
木喇卡咽了咽口水,他永远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他和明波儿都认真听着西林那接下来说的话。
咔——木喇卡熟练地用铁丝打开了厨房窗户上的锁。
明波儿整个人探进大厨柜里翻找着:“咱们给琳珊姐姐留点吃的吧。”
“厨柜最里面有放了好久的腌肉罐头,正好给她吃。”西林那说。
“你确定琳珊会来吗?”木喇卡将信将疑,狐疑地问西林那。
西林那开始恶作剧时的一腔热忱好像被另一种思绪取代了,好像一出好戏还没开始她就知道了结局,所以有些厌倦。她将一盏灯放在开了锁的窗口边,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答到:“啊,那个,不来就不好玩了是吧。”
三个孩子假扮着命运女神,静悄悄地用织布机纺织着一张罗网。
[下文预告]琳珊的判词:窗口的灯光将你从黑夜中引来,浑身披着魔鬼的色彩,只身走过长满荆棘的道路,身后流下一小滴,一小滴的血。
科尔文躺在院长旁边,他刚消停下来,就鼾声震天地睡过去了。床头有一盏不符合孤儿院风格的精致的台灯,灯亮着,镜子里清晰的自己的裸体的映像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魅,羞耻和恶心转化为想陷入一片黑暗当中的欲望,至少要把灯关掉。
科尔文伸手去够台灯,却把院长弄醒了,她的身体瞬间僵在那里不听使唤,大脑一片空白。
“科尔文…”院长打了个大哈欠。“别走,今天就睡在这里吧。”
科尔文缓慢地躺回去,感觉自己脑子变成了石头,强烈复杂的不适感随之消失,她没有任何的感觉,也拒绝去思考。
所以在有不速之客破门而入时,科尔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院长也措不及防,他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一个女人拿刀向他砍将下来,一时间以为是慕莉的鬼魂。他笨拙地躲闪,整个人从床上滚下来,躲过了攻击。
科尔文花了好些功夫才认出来,这个杀手是疯子琳珊。琳珊拿着一把厨房里的刀子追着院长在狭小的卧房里乱窜,完全无视了科尔文。灯光里,琳珊的脸好像凝固了,凝固成了一张可怕且夸张的面具,保持着愤怒和癫狂的表情。
院长大声呼救,慌乱中将手边的东西扔向琳珊来抵挡。琳珊身体瘦得皮包骨,却展现出了超出□□的劲头,一盏被丢出去的油灯砸掉了她手里的刀子,琳珊便扑上去与体型庞大的院长肉搏。琳珊的一部分大概已经退化成了野兽,她像动物一样用嘴撕咬着。
在路留西背着猎枪赶来之前,琳珊都是占上风的。路留西胳膊被琳珊咬出几个血印子,但还是勉强将她从院长身上扯了下来,后者则作烂泥状,面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心里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踏入孤儿院一步。
与院长相反,琳珊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恐惧,她直直站在那里,路留西的枪口抵住她的额头。琳珊的脸上写满了抗拒,但身体却一动不动,任凭灯光照在她身上的破衣烂衫,她的枯萎且肮脏的身体上,任凭路留西戒备的眼神在她的周身游走。她等待着——嘣地一声枪响,路留西的枪击碎了她的头盖骨,半张脸都绽开了,鲜血四溅,琳珊的身体像一大团破布,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脑袋像一个被压扁的葫芦。
院长的惊恐又加上了一层,他怪叫着挪动自己肥胖的身体,唯恐沾上琳珊的鲜血,仿佛血滴会烧穿他的皮肤。路留西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他将溅到了鲜血手和脸快速地用衣服擦干净,推门出去了,大概门外有几个被喊叫和枪声惊醒的弟弟妹妹等待他做出解释。
科尔文在这个过程中被完完全全地遗忘了,她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在琳珊还清醒健康的时候,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琳珊一边晾衣服,一边用纯粹温柔的嗓音唱自创的小调。
三只快乐的小雪雀
三只快乐的小雪雀
飞啊飞啊飞
落在云杉梢梢上
这段歌声在科尔文头脑中挥之不去,如同水中的涟漪荡漾开去,直到她记忆深处,梦境中最遥远和荒凉的地方。
[后记]
/院长的呼救声惊醒了所有人,西林那三人跟随其他人一起跑下楼去,在路留西进到院长屋里时,他们溜进厨房重新锁上了窗户。
/西林那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表现出极度受惊吓的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木喇卡和明波儿则根本不用表演,看到脑浆横流的场面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路留西希望知道琳珊是怎么闯进来的,检查后却发现包括厨房在内,所有地方的门窗的锁都完好无损。
/第二天天一亮,院长没做任何解释就驾驶摩托逃跑了,之后再也没来过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