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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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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姜澈和周域每天约在图书馆一起备考,周域感觉有学霸在身边指导,学习的动力显然提高了不少。预科做好了,他甚至额外背完了两本英语书里的所有生词。
周域的妈妈对姜澈的到来非常感激,为了犒劳这两位勤奋的同学,特地在分班考试前一天请他们大吃了一顿。
如果说姜澈和周域最近的日子过得很充实,那相比之下,就显得易思鹇很忙碌。
他不久前迷上一个活动——模拟联合国。他几乎把各大校区的活动都报了一遍,光是报名费就花了将近一千。准备好这一场又要无缝衔接下一场,八月奔波得快累晕过去了。不停地准备资料,西服也熨了不下十遍。
对此,有人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多几身买新的?”
易思鹇很接地气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因为不喜欢这么正式的服装,有一套够开会用就可以,要不是规矩,他恨不得穿背心和短裤去。
这个人叫田和,易思鹇发小,张万顷口中另一个敢吓唬教导主任的学生。他和易思鹇马上就可以升级成为十五年的同校同学。易思鹇没跟父母去国外生活,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舍不得田和。
分班考试,学校只考数学、英语、物理三科。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苏伊士运河划分问题的易思鹇差点死过去。
“完了,暑假玩狠了。英语数学就那样,物理好几道题没写上来。”易思鹇刚出考场就和田和抱怨。
田和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次题不简单,不止你一个没写完,我也没。”
“你最好是。”
出了校门,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同校的邻居,易思鹇想发个信息问问他考得怎么样。打开手机,发现没加人家的联系方式。
易思鹇把电动车从嘈杂人群中推出来,到街口才坐上去。
正巧,邻居站在街口等红绿灯。
“帅哥,加个微信?”易思鹇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姜澈被易思鹇突如其来的搭讪无语到。
“易思鹇,你神经病啊?笑死我了。”田和也绷不住,“同学,抱歉啊,他脑子有点问题。”
“不,这我邻居啊。你倒替我尴尬起来了。”易思鹇把左腿伸出去踹了田和一下。
姜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不去其他地方吧?哥哥拉你回家啊。”
姜澈当即作出决定:被他载回家可以,但绝不把联系方式给他。
“你朋友呢?”
“他?他家远,他爸开车接他。”易思鹇往机动车道上望了望,戳田和,“哎,叔叔来了,你走吧。”
没人招手呼车,一辆蓝白色出租车却打了转向靠边停下。
原来出租车司机是田和爸爸。
田和上了车,摇下车窗,和两人摆摆手。“走了,开学见。”
田和爸爸看到姜澈,转头对儿子说:“哎,儿子,这个同学我之前拉过。”
分班结果出来,姜澈、易思鹇还有田和,都顺利进入实验一班。
易思鹇站在公告栏前,看到自己的学号在一班末尾,明白自己是险胜,他松了口气。反观姜澈,名列前茅。田和也不差,中游水平。
总之都比他强。易思鹇打心眼里佩服他俩。
接下来去班里报道。高一新生在三层。班主任们都稳坐在讲台上,第一排的两三个同学忙着张罗各种事儿。
“疫苗接种证明交我这儿!”
“进班儿没登记的来这儿签到!”
“住校生到我这里登记一下!”
易思鹇拉着姜澈坐到了远离世俗的后排靠窗的座位上。阳面教室,从这能看到校外的主干道。
“啧,爽。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看到前面两个座位也有人坐下了,姜澈问:“你朋友来了坐哪?”
易思鹇大手一挥。“他想坐哪坐哪,甭管他。”
不一会儿田和也来了。他来得比较晚,座位基本上都被坐满了,他只能坐在靠墙最后一排那个角落里。
可能是人还没到齐,班主任没自我介绍,班里除了几个忙活的同学在说话,安静成一片。
阳光悄悄从窗子里爬进来。
姜澈坐在靠里的位置,日光不偏不倚打在他身上。晒,他想把窗帘拉上。
“你晒吗?晒的话我拉窗帘。”姜澈觉得晒的不止自己一个人,但又不知道该询问谁,他还是问了易思鹇。
易思鹇本来盯着班主任看的,被他这么一问,目光换了个方向,直勾勾地朝着光这边看去。
这一看,就给呆住了。
“喂,你怎么了?”姜澈一回头,看见易思鹇正盯着他看,眼神呆呆的,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
就是有一瞬间,感觉你毛茸茸的,很安静,像窝在阳台上晒太阳的家猫。好新奇,想仔细看看。
其实易思鹇早在姜澈搬来胡同的那天,他就发现了姜澈右眼下面那道很长的疤。他第一眼只是觉得姜澈长得很干净,一道疤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反差感。他不像会打架的人……也不像是意外误伤到,比起来更像是被人恶意划的。尽管他告诉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人都到齐了吧?”班主任讲话,凭语调能觉出她的雷厉风行。
易思鹇有点愁,他在初中部的时候听说过这个老师的作风。姜要是老的辣,那她就是特老,特辣。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化学老师,我姓王,名字是培凤。你们班主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过来。”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班主任迟到无所谓。
“哎,我的同学们。抱歉,我来晚了!”一个女人喘着大气,匆匆地从班门进来,和王培凤打了招呼。
“你再不来,你的班大概会一直这么冷场下去。”王培凤打趣她。
“害,新同学嘛,生,不敢说话。王老师您去忙吧,感谢。”
王培凤离开,真正的班主任上讲台,同学们一看自己的班主任如此温柔,说话和蔼可亲,刚刚绷直的背都放松了。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咱一班班主任,”她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袁筱,和吃的那个元宵发音一样哈,记不住就该打了!”
袁筱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之前名字被前几届的学生传到初中部,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汤圆”老师。后来她习惯了,并不介意别人喊她“汤圆”老师。
“那什么……你们,别这么僵,周围认识认识,聊一聊,一会咱们找几个男生搬书,然后选一下班委。”
同学们像被下了指令的小机器人,机械地和周围人交流,或许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聊起来以后,班里有点吵,袁筱没管他们。
田和想跨过三列同学到这边来找易思鹇他们,但没人离开自己的座位,他就没敢动。幸亏坐在旁边的女生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才度过了一个不那么无聊的上午。
进班,发书,定班委,办理校园一卡通,最后拿军训服装,一上午就过去了。
明天要军训。
优等生们也会不想军训。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初一学生比较期待自己的中学生活,展现出相当一部分的活力,高一学生大部分都在和自己刚认识的同学哀嚎。
姜澈倒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在床上躺着回,仰面朝天,想在下午去买一辆自行车,平时上学或者出门方便一些。
季春明的电话刚好打来。
“喂,奶奶。”
“元宝,要开学了吧?考过试没有啦?”熟悉的女声从听筒传出来,带着浓厚的铃海口音。
“明天军训。考过试了,在实验班,和易思鹇一个。”姜澈无意识地带上易思鹇的名字。
“你们考进一个班啦?那好啊,你们可以一起上下学。今天要好好休息,明早记得把水壶灌满水,要多喝,防中暑。饭也多吃点,别低血糖晕倒了。”她说话语调起起伏伏,虽然已经老了,但依旧藏不住她年轻时温润的感觉。
“嗯,我记得。你也照顾好自己,铃海这几天下大雨,出门带伞……还有,晚上跳完广场舞早点回家,外面蚊子多。想看我就打视频给我。”
“好嘛。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躺床上休息,刚把书皮包完。在想要不要买自行车。”
“自行车……上学骑吗?那你赶快去买,一会人家卖车子的铺面就关门了。”
“最近几次出门基本都是易思鹇电动带我,所以我不知道用不用得着买。”
“去买一辆自己的吧,自己的用起来更自由一点。也不一定要上学骑,你和同学出去玩就可以用呀。”
季春明想到他在铃海骑自行车时的背影,又补了一句:“元宝,你骑车子超靓的,公路车也好,山地车也好,买一辆酷酷的来搭配你自己。”
季春明说的话他总是无条件信任,所以他现在也默认了自己很帅这个事实。姜澈认为长期这样会使自己变得自恋,于是选择性地回复了一句。
“那我去买了。”
“嗯嗯,买下和我说,奶奶给你报销。去吧,我挂掉电话了哦?”
“奶奶,先别挂,我现在没事干,你再陪我聊一会儿。”
来箕山之前,从小到大都是季春明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如今姜澈已经离开她独自生活了半个月,说不想念是假的。
“好呀,我看电视好久了,正好让我放松放松眼睛。”季春明没说,却和姜澈一样,心里都挂念着彼此。
季春明不是姜澈的亲奶奶,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要谈姜澈的身世,也很简单。
季春明是在一次登山活动中捡到他的。那年季春明五十一岁,姜澈一岁半。
她在半山腰一块土丘上把小孩抱起来的时候,小孩胡乱地用被枝刺划伤的手抓着她的头发,顶着高烧撕心裂肺地哭。他合身的衣服也在挣扎中撕扯出一丝丝线头。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被遗弃有一段时间了。
五米以外,一张覆有大量磨损痕迹的身份证躺在地上。
小孩名字叫姜澈,前年立冬出生的。
她猜测应该是家庭成员关系不合,把争端归结于孩子身上,才有了这样的局面。孩子衣服上的图案很好看,面料柔软舒适,这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后换上的衣服。家里人本来很爱他。
后来季春明通过各种方式寻找他的原生家庭,可是和这个孩子有关的任何人都像是人间蒸发,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季春明一生都没有亲生血肉,她三十多岁死了丈夫,她知道丈夫是在火灾救援中光荣赴死的,于是为他守了一辈子的寡。
她自身的积蓄和丈夫给她留下的遗产足够她过好下半辈子,但是精神上的匮乏一直在折磨她。那种感觉好似一个人拥有了世界,但是世界上仅仅只剩她一个人。
她在抱起来这孩子时想象不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挺过的这几天,更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家庭会残忍地做出把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扔在荒山上这种选择。
她不舍得把姜澈送到福利院,她觉得这是天命,这孩子跟她有缘,要留在她的家里抚养着才算好。
她清楚自己的年龄已经超出可以抚养姜澈的法定年龄范围。好在最后这孩子终于有了着落——在她的坚持下,居委会一致同意了她领养姜澈的请求。
从带着姜澈回到家那天开始,家里就不再是只有她一个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寂静突然被打破,季春明甚至感觉很不真实。
她后来常常会想,为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这样光怪陆离,患得患失。明明虔诚地和上天许了毕生安稳的愿,又为什么总是在生命中的关键节点中大起或大落。
直至现在,季春明要好好的把命运最终给她的机会把握好,她要尽自己所能去把爱替他的父母填补给他。
因此,姜澈才会平安地长大。他不是没问过季春明关于父母的事情,然而时间在走,他逐渐地接受了自己被遗弃这个事实。季春明曾带他去基因库录入过信息,十几年过去,要找的人杳无音讯,他不再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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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姜澈骑着他的新自行车回到胡同。他懒得选,直接去连锁店买了和铃海那辆一样的型号的车子,一辆公路车。
易思鹇在楼上正摆弄他桌上的地球仪,刚想活动一下身体,一扭头就看到窗外,姜澈推一自行车进了院子。
他打开窗户。“小帅哥,买车去了?”
姜澈闻言抬头。“嗯。”
“不坐我电动了?”
“如果你愿意载我。”
“Of course,my pleasure.”易思鹇耸耸肩。
姜澈突然觉得易思鹇此刻用诈骗犯的语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他的英文发音很纯正。
真是毫无征兆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谢了。”
好漂亮。易思鹇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那个……你饭吃了吗?没就上来吃一口。”易思鹇本来要问他要联系方式的,不知道怎么到嘴边就变了。
“吃过了。”
“哎……先别走,给我留个电话呗,我明儿走叫你。”
昨天的姜澈誓死不给他号码,今天的姜澈七百二十度大反转。他想说他们可以提前预定时间,然后他在易思鹇楼下等着。
“你开隔空投送,我传你。”
易思鹇如愿拿到了邻居的联系方式。
今晚真奇怪,两人默契地想。
可能是对新生活抱有一种期待,也或是因为买了新自行车,姜澈今晚竟然有点兴奋,甚至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以后,凌晨四点,姜澈从梦中惊醒,被自己的惊呼声吓到,直挺挺坐起。
梦中他回到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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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某天晚上放学,他被一帮人押到学校附近的地下酒吧里。
迷离的射灯交杂在烟雾之中,耳膜在震耳的DJ音乐里快要破裂。一个男生坐在沙发卡座间,双腿舒张,脚搭在凳子上,嘴里不停吐着烟圈。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他单独陪我玩玩。”
刚才押姜澈的一帮人从包厢退出去。
只剩下姜澈满眼厌恶地睨视他。
“看人的眼神别这么狠……我可不敢保证我不把这对眼当成我的的新玩具,”他盯着姜澈的眼,无关风月地说,“这么招人喜欢的脸,少一双眼睛也不差……断臂的维纳斯,异曲同工之妙啊。”
“过来,带你体验一下至美的梦境。”
“啪”。那人脚下垫着的凳子被姜澈一脚扫到墙角,发出巨大一声。
“我早该知道你这暴脾气。那就跪着体验。”男生一点不恼,平静地往一边挪了挪,“给你个机会,坐我旁边也行,怕你一会把持不住,倒了。”
“现在没有别人,给你看看我珍藏的好东西。”
男生从一旁的黑色背包里摸出一包粉末。
姜澈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清楚地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不止这些,男生还拿出了其他的……数量众多,最后是医用注射器。
这人平淡地像是在清点水果,而不是犯罪。
“我弟兄想要,我不给。但是你有这个特权,你不用主动,我来带你体验。”
姜澈下意识想跑,逃出去报警。在拉门的时候发现这帮狗娘养的把门从外面锁死了。
这一刻,他把这辈子听到过最难听的话都想了一遍,想骂出来,他牙咬得咯吱响。眼前这个人简直连最恶劣的脏话都不配拥有。“石向龙,你迟要落网。”
“抓?”石向龙干笑一声,径直向他走过去,“抓,我家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顽劣,无可救药。
既然躲不过,那就进攻。
姜澈环视四周,寻找一切可操控且具有杀伤力的工具。
气氛紧张,他可用的不过是书包、课本、酒杯,以及在沙发上随意放置的锥形铃鼓。
姜澈先发制人,抄起桌上的酒杯,把其中剩余的酒水泼到石向龙脸上,然后朝桌角猛磕了一下,杯口碎裂成参差不齐的尖端,随即直向他刺去。
姜澈不会打架,全靠意志力维持攻击,他希望自己能撑到有人发现这个可能即将要发生命案的包厢。
石向龙叼着烟,轻松躲过去,想先消耗消耗姜澈,让他几轮,等他没劲了再出击。
来回绕绕弯,石向龙估计他劲消耗得差不多了,准备将人一招制服。
“连打架都不会……你奶奶看到你这样应该会心疼吧。”
这一激,姜澈肾上腺素飙升,像被挑衅的野牦牛,眼睛憋得血红,青筋暴起,疯了一般爆发出来。
他怒吼,放开了打,攻击力达到顶峰。快而重的书包使石向龙被砸地趔趄了几步,姜澈趁机从地上抓起一本散落的精装书,倾斜四十五度,这次他的目标是石向龙的眼睛。
石向龙体会出他的杀意,于是从裤子口袋边缘抽出一把精致的开刃蝴蝶刀,在手间甩弄几圈,在姜澈扑过来的同时闪到他身后。
石向龙舔了一下嘴唇,把没吸完的半支烟扔在地上。“好久没人敢挑战我了,今天本大爷陪你好好玩玩。”
说完,石向龙毫不费力地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
压抑,极速缺氧。
姜澈深知自己处于死境之中,他粗喘着,气却上不来。后脑勺生疼,什么都不能考虑,所有行动已经不再受大脑控制,他开始本能地反击。
活下去。
这是他眼冒金星时唯一的念头。
姜澈去夺石向龙手中的刀,但无济于事。
正巧他就瞟到了地上未燃尽的烟头。
姜澈趁乱把烟头摁到装满酒瓶的纸箱上,纸箱被灼烧出一个洞,不断有烟雾冒出,已局部出现明火,再混上地板上被泼洒的高酒精浓度的酒水,顷刻间,火焰蔓延至整个包厢。
石向龙怎么也想不到,姜澈会想办法触动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
警报器急促地叫响,自动向外界报警。
恼羞成怒的石向龙也几近失控,因为他所有重金购买的产品都将毁于一旦。他握紧手中的刀,强忍着呛人的烟雾,在火光中胡捅着。
姜澈同样看不清情形,尽管够灵敏,却还是被捅伤。
右眼那道口子就是其中最外显的一道。
极速升腾的火焰烧得人难受,姜澈眯着暂未受伤的左眼,匍匐到门口,用残余的力气叩门。
那一刻,体力耗尽,眼前忽明忽暗,他以为自己就要葬在此地。
再后来,只剩下模糊不堪的,救护车、消防车,以及头顶烟雾警报器发出的“滴滴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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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是梦。
过往已故,不会重来。
姜澈摸了摸右眼下的疤,钻回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