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树见喜川

4、不是陌生人

　　　　姜澈无法再次入睡，就这样躺到天亮。

　　两个多小时后。

　　［香兰］：早，起床了吗？新生活开始了。［太阳］［微笑］

　　［根号一］：醒了，没起。一会收拾完去学校。

　　［香兰］：记得吃早点，我上公园舞龙去。

　　季春明的生活过得很丰富，少有闲时，说是舞龙——姜澈想，要不了多久季春明就和邻居闪现到商场了。

　　［根号一］：好的。

　　吃早点。

　　姜澈下床，想吃点正经早饭，碍于没什么心情，只是从冰箱里取出一袋纯牛奶，微波加热一下，喝掉就算解决了。

　　易思鹇见到姜澈时，不免被他眼下的一大片黑疑惑到。

　　“你……通宵了？”

　　“没有。”

　　易思鹇对着姜澈的眼睛盯了将近二十秒。“黑眼圈好重，昨天还没这样。”

　　“中午睡会儿就好了。”

　　“吃饭了吗？还早，咱吃点儿？”

　　姜澈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吃了还是没吃。

　　“你在铃海吃什么，我想想这儿有没有。”

　　姜澈估计这地方不会有他们那边特有的早餐，随便报了几样：“生煎，米饭饼，糍糕饭什么的。”

　　易思鹇完全没听过最后两种。“呃……后两个没有，生煎有。”

　　“先去学校吧。第一天，迟到不好。”

　　“来得及，五分钟管够。”

　　最后每人在学校对面买了轮小笼包，吃得很舒服。

　　七点四十，军训开营仪式启动，领导们循规蹈矩地发言，台下的同学们希望快点结束。

　　高一学生代表在台上讲话。

　　“我是高一一班许延星，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咱班的？有这号人？”易思鹇戳了戳前面的田和。

　　“这我同桌，昨天和我聊天那个女生。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不记得……可能因为她长得有点儿人山人海。”

　　“……”田和无语，“这么漂亮你都记不住，那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没说人家不漂亮吧，不突出而已。对我而言，世界上的好看的都长一个样。除非是特别有特点，辨识度极高的。”

　　“哇，好有个性啊哥哥，你看看我，我辨识度高吗？”田和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乖，小甜甜，转回去。田叔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在外面随便搭讪别人，尤其是像我这么有品味的。”

　　田和立马露出嫌弃的眼神。“那你怎么能随便搭讪人家小姜同学呢？易思鹇，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人。”

　　被点到名的姜澈懵了一瞬，闻到一丝淡淡的忧伤气味。

　　“您脸可真大。”易思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姜澈，又扭回来，“话又说回来，论长相，人家小姜同学还真长我心坎儿上了。”

　　姜澈在背后低咳两声。

　　“你嗓子不舒服？”易思鹇正问他，转头就对上张万顷的脸。

　　“呃……诶？早……早上好啊，主任。”

　　“谁长你心坎儿上了？”张万顷严肃地盯着他。

　　一时间，易思鹇脑子转得比涡轮风扇都快。“当然是您了，主任。男人至死是少年，岁月的痕迹无法掩盖您的帅气。”

　　张万顷爱听这话，本来他也没打算把易思鹇怎么着。“贫。再说话就去队伍前面站着。”

　　“好嘞！”

　　他说我长到他心坎里？姜澈难以想象。

　　他不会是那个吧？

　　不能是，不能是。姜澈在心里飞快摇头。

　　最近有人组建了年级群，群名十分正能量：党的后备军。爱八卦的都占了前排。现在休息时间，有人悄悄打开手机聊天。

　　［巅峰召唤师］：有一班的兄弟吗？求学生代表联系方式。

　　［77%］：别说一班的兄弟了，这群估计连一班的都没有。［捂嘴］

　　［实验二班岳琳］：同求美女联系方式。

　　［Dion］：哇，楼上已实名。

　　［实验二班岳琳］：我实名求。

　　［巅峰召唤师］：她去学匕首操了，匕首操队列有人认识她吗？

　　［Dion］：哥们儿，你真要追啊？这才刚开学。

　　［77%］：纠正，还没开呢。

　　［巅峰召唤师］：@Dion 你说得我好像是一个没节操的人。我单纯，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特别合眼缘，想认识一下。

　　［77%］：本人不相信一见钟情。

　　［Dion］：+1

　　［实验二班岳琳］：+1

　　［？］：啧，渣男都爱这么说。

　　［巅峰召唤师］：真！你们都不懂，这是我十六年来头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敏感。

　　［实验二班岳琳］：。。。

　　［实验二班岳琳］：没话说，祝成功。

　　［77%］：@巅峰召唤师你在几班？

　　［巅峰召唤师］：在学生代表注意到我之前，这都不重要。

　　许延星对着屏幕发笑，77%是她的网名。

　　田和在旁边看她聊天，有点激动。“同桌，所以我是第一个拿到你微信的人？”

　　“算是吧。”

　　易思鹇忍不住评价：“同桌的美貌，田和的骄傲。”

　　姜澈对这些人聊天完全不感兴趣，虽然他也在群里。

　　“你也很帅，不过暂时没人注意到你，桃花运先跑我这儿来了。”许延星逗田和。

　　“啊——我可不愿意被男人爱上。”田和懵了。

　　“人家的意思是，不管男女，你都没有人追。”

　　“易思鹇，我发现你这张嘴真是该撕掉。”

　　“前天倒是有一个关于姜澈的……应该是吧。描述挺像的，可能是他的小学同学。我给你找找。”许延星切到查询聊天记录的页面。

　　“喏，自己看。”许延星把手机递给他。

　　［热心市民］：占群问个人。一班一个男孩子，不算太高，白白净净的，没看清，脸上可能有道伤？旁边还跟了两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同学。他超级像我小学同学，我忘记他叫什么了，想和他见一面！说不定真是我同学。

　　下面消息太多，把这条顶上去了，所以这个寻人帖没什么人关注到。

　　易思鹇不置可否：“这儿还能遇上你小学同学？”

　　“可能认错了吧。”姜澈想了想，接着说，“小学班里确实有人转到外地上学，但是我忘记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转到哪。”

　　“世界就这么大，什么都有可能。你不去看看吗？”田和说。

　　“不用了，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哦。”

　　田和想了想，像姜澈这么淡的人，忘记同学这件事也不算难理解。

　　“各连队集合！”总教官在场地中间呼喊。

　　“快快快！集合了，还玩儿！”同学们向各自连队聚拢。

　　“今天我们枪击训练。”

　　选择了战术的少部分同学欢呼雀跃。

　　“我就知道选这个没错！”

　　军训第三天分科目训练，大部分人学军体拳和匕首操，选择战术连的学生屈指可数。进入战术连的门槛是一公里跑进三分半，光是这一点就筛掉很多学生。

　　姜澈跑到后半段不能维持原本的节奏，但他实在觉得军体拳和匕首操太没意思，于是咬咬牙坚持到底，跑完时间刚好卡在三分半上。

　　事实上跑进三分半的规则是教官和他们开玩笑，跑不进去也没关系，没想到同学们都这么认真。

　　田和知情后，后悔自己跑到一半就自愿退出，去选军体拳了。

　　进入战术连的前两天，都只是力量和基础动作训练。大家都没想到，第三天就实战。

　　“枪，你们第一天就碰过，今天，咱还有真弹。还是一人一把，听指挥，训练开始以后，给你们现装，必须防走火。”连长肩上扛了六把95式步枪，右手还提着一把，掂了掂，“我看咱们连里有个别女同学啊，虽然枪很重，扛在身上很累，但前两天做得都非常棒，扛着枪是爬地又走气儿。今儿更是得好好练，汇演的时候帅死那些没选战术的！”

　　战术连仅有的两个女同学凑在一起笑：“好的连长，保证完成任务！”

　　“不过你们别高兴太早，咱们时间有限，子弹限发，练完这项还要排汇演队形。”

　　姜澈领了枪，站在队列之中，看起来有些许单薄。

　　像伪军。易思鹇忍不住笑了。

　　姜澈不明所以。

　　“你们那边军训会有这种训练吗？”易思鹇问他。

　　“我在铃海没军训过。”

　　“哦。不知道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可能有点儿冒昧。”

　　“不知道就别问，冒昧更别问。”姜澈想不通易思鹇为什么会这么说，真想知道答案的话，直接问不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凶？你好像和我有仇。”

　　姜澈在心里否认，他只是不懂说话的艺术。“就问这个？”

　　“不是。”易思鹇悻悻的，体会到了一点挫败感。

　　“那你问什么？”

　　“我想问，南方人为什么看起来……弱弱的？”

　　“嗯？”

　　来箕山不到一个月，姜澈也切实觉得北方人看起来更结实。班级里甚至有三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同学。

　　“地域差异导致饮食习惯，营养配给什么的都不同。应该是北方人脂肪代谢率偏高吧，等位基因有明显富集趋势，显得壮一点。”姜澈一脸认真，把话扯回原本的主体，“南方人不弱，我比较瘦小而已。”

　　“哦……好专业。”易思鹇想，不愧是生物小天才。

　　轮到姜澈打靶，教官简单帮他正了正持枪姿势，就没再多指导。

　　“最后一枪——哇——”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叫了出来。惹得其他连队停下来自己的训练，纷纷望向这边。

　　“咱们连最强的一个兵，真有两把刷子。”姜澈打完，教官啧啧称赞，特意提高了音量，“射击这种事情，不但需要枪手有敏锐的眼光、扎实的基础，还需要天赋。

　　”你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天赋，反正我头一次见命中率百分百的新兵蛋子。”

　　教官的得意渗透到操场的每一处。

　　“练过？”易思鹇用胳膊怼了怼姜澈。

　　“小学在射击俱乐部学过一段时间。”

　　“实力不允许你低调。”

　　“你也不赖。”

　　战术连在汇报表演中大放异彩，得到校领导特别夸奖。

　　汇演结束后，有两名同学慕名前来战术连找姜澈。“同学你好，我们是箕山市射击队队员。那个……汇演上看到你出枪了，真的很有水平，想跟你认识一下，交流交流心得。还想问问，你也是射击运动员吗？”

　　“不是。略懂，只参加过区级比赛。”

　　“也蛮厉害的。成绩怎么样？”

　　“一等奖。”

　　“完全OK啊，同学。“两人引回真正的主题，“你有兴趣加入射击队吗？如果你想来队里看看，我们随时欢迎你！”

　　“谢谢，不了。我走不了运动员这条路。”姜澈对来者保持高度警惕，简短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啊——没关系，加个微信？”

　　“抱歉，我不用微信。”姜澈再次拒绝。

　　“那，那不打扰了，拜拜。”

　　军训结束，距离开学仅剩两天。

　　易仲山和安虹到离本区比较远的独栋别墅居住，上学日不回胡同。念着没事干，易思鹇睡醒睁眼时突然想带姜澈出去。

　　[soap]：地质公园去吗？

　　[soap]：路程总共四十五公里骑过去再骑回来。

　　[soap]：大环线景色宜人锻炼身体心神荡漾。

　　[soap]：别看远了点儿不吃亏不上当。

　　过了一刻钟，没人回信息。

　　又过了半个钟头，对话框仍然没动静。

　　[soap]：在睡觉？( ?? ?

　　[根号一]：你不会断句吗？

　　[soap]：会啊，我说话有点儿快，语音输入。(*?︶?*)

　　[根号一]：语音输入法挺厉害的，还能识别颜文字。

　　[soap]：可不嘛，高级货。

　　[根号一]：电话联系。

　　易思鹇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原来在信息无人回应的四十五分钟内，姜澈在收拾东西。而在床上躺着的正是他自己。电话还没挂断，易思鹇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打开衣柜，抽了件骑行服往身上套。

　　一双骑行鞋找得他烦躁。易思鹇此刻非常后悔买如此多样式的鞋。他找东西的耐心有限，不细心，即使是透明且排列整齐的独个鞋盒，他也看了两遍才找到要穿的那双鞋。

　　易思鹇往窗外一瞟，熟悉的自行车在家门口停着，姜澈坐在座位上看手机。姜澈的穿着很休闲，肩上背了一个亮眼的户外背包，拉链上挂了枚精致的御守。

　　啧，我这身是不是有点太专业了，不搭。易思鹇心想。

　　“哎，你等等，马上，五分钟。”易思鹇打开窗户叫着。又把身上的骑行服脱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换了一身防风防水的登山装。

　　姜澈以为他是收拾好才联系自己的。

　　“你看，你好歹回我信息，也不至于等这么长时间。”易思鹇着急忙慌地锁上门，推了车出来。

　　“我和人说事一般都打电话。不过我确实没及时回复你，不好意思。”

　　“没事儿。咱出发吧？”易思鹇调整好运动相机的位置，打开骑行导航，“现在是上午九点二十六。”

　　非机动车道人车都多，配速低，等到了骑行车道上，两人的速度迅速提升。

　　“嘿！四十码了，够快的！”

　　易思鹇放开车把手，双臂展开，在直路上滑行，夏末微凉的风灌进胃里，冲得喉咙有些干。

　　“别撒手，速度太快，容易偏离方向摔倒——”姜澈跟在后面喊他。

　　“包稳的，零失误！”

　　“可以慢点吗——我跟不上——”

　　易思鹇这才放慢车速，匀匀地骑。

　　姜澈怀疑易思鹇约他出来单纯是为了遛人。

　　好在沿途风景确实不错，天气也很干爽温和，完全不潮湿，不会像铃海那样一骑快车就出汗。

　　“哎，”易思鹇别过头问姜澈，“有人评价过你的长相吗？”

　　“没有。”

　　易思鹇长笑两声：“哈哈！那么我即将成为第一个评价姜澈同学长相的人。”

　　“……恭喜你。”

　　“小时候咱们见过，那时候的事儿太早，我也没什么印象，算作废。但你来胡同的头天，你这张脸就印在我脑子里了。

　　“谈不上是什么感觉，淡淡的，像槐花，也像玉兰……就胡同外边儿种的那种。”

　　姜澈静静地听他叙述。

　　“所以那天群里那个人说他看许延星觉得非常合眼缘，我是真有体会。”

　　“不接受一见钟情。”姜澈无奈。

　　“你一定不知道，你发呆的时候像机器人。”易思鹇骄傲地把这几天观察到的信息吐露出来，“你吃饭的时候会发很长时间的呆，无论是早饭还是晚饭，机器人进食。”

　　姜澈浑身一紧。

　　莫非自己最近总被这个人盯着？

　　只是想想也会令人头皮发麻。

　　“总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姜澈丢出自己的观点。

　　“你说的对。可是咱现在低头不见抬头见，既是邻居，又是同桌，熟一点准没错。”姜澈没理他，他耐不住寂寞，于是又问，“不想了解我吗？”

　　姜澈还真有个疑惑——他为什么不跟父母去国外发展，明明国外教育资源那么优越。

　　他想问，却又怕易思鹇止不住嘴。如今易思鹇给姜澈留下的最大的印象就是，吵。

　　……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问了。

　　“这个啊……我打小让我爷我奶带大，他们年纪大了，不想折腾，飞十几个小时，下飞机老骨头都该散架了。他们不去。我就不想去。而且田和他们都会留在这里的，我离不开。

　　“我妹去了，她小，从头适应那边的教学模式，挺好的。”

　　“你有妹妹？”

　　“嗯。我小学毕业那会儿她出生的。在箕山待了段时间才出国。感觉婴儿床都没焐热乎就给小孩儿带走了。”

　　“她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嘶……为什么不知道？”易思鹇挠挠头，表示不解，“我和她可以见面啊，上上个月之前，我们还在一个屋里住呢。”

　　“啧，这么讲吧，我爸在悉尼管他那一大摊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一次。我妈在我中考成绩出来之前，留在箕山照顾我和我妹。这不，她同意我留在箕山，七月中旬把事儿给我交代好，安心当她的老板娘去了。我和我家小妹儿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的哈，不是陌生人。小孩从产房出来可是我先抱的。”

　　姜澈闻言笑了笑。

　　“珧华黎绿，连城之宝也。”易思鹇诵起一句古文，“这是她名字的出处，你猜猜她叫什么。”

　　“我没听过这篇。”姜澈在脑子里猜想，应该是易珧华，或是易黎绿。

　　哪一个叫起来好像都很奇怪。

　　“是一个很美的名字，但我猜不出来。”

　　“她叫易珧黎。爸爸很喜欢这句诗，珧华和黎绿都是名玉。”

　　“确实很美。”姜澈夸赞道，又问易思鹇，“那你的名字？”

　　“呦，这可真没人跟我说，合计是老爷子上公园看鸟，看出来的。”

　　一路聊到公园，两人把车停好，姜澈拍了张公园的门头，给季春明发过去。

　　[香兰]：玩好。[赞]

　　没过两分钟，季春明发来视频通话，姜澈接起。

　　“有人约我们元宝出去玩啦？可喜可贺。”

　　姜澈还没来得及回复，易思鹇已挤进镜头：“嗨，奶奶上午好啊，你看我是谁？”

　　“哦，小易啊！好久不见。你带元宝出去玩？”

　　元宝……他吗？易思鹇扭头看看姜澈，心想着。

　　“嗯。骑车，爬山。”

　　“挺好的，多活动能强身健体嘛。要注意安全第一……”季春明嘱咐几句后，利索地挂断视频。

　　姜澈没怎么和季春明对话，他觉得易思鹇好像才是季春明的孙子。

　　原来如此。现在他可以理解那天在胡同，为什么易思鹇会埋怨自己受到的关怀被平分了。

　　“你和谁都能聊起来。”姜澈说。

　　易思鹇反他：“你对谁都像陌生人一样。”

　　“我们好极端。和你成为朋友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必须先感化你的心灵，再——”

　　“别把我当遇火会融化的冰块，更何况你也不是火。”姜澈打断他。

　　“好吧，生动的比喻。那怎么才能融化你？”

　　“这么想和我成为朋友？”姜澈不明白易思鹇为什么执着于交往。

　　“我们明明不是陌生人。”

　　实际上，易思鹇没有那么执着地想同某个人建立如何的联系，他几乎和任何人处得如鱼得水。但姜澈不是普通的内向，通过十天半月的相处，易思鹇感受到，他完全是在无意识地自我封闭。

　　与边界感至关强烈的人打交道，极具趣味性与挑战性。

　　碰巧他就喜欢挑战边界。

　　易思鹇仰头看天，转而低头笑出来。

　　“对，我就是要和姜澈这块冰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