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沈东林(一) ...
-
开年新学期年倾城带生科1班,理论知识授课三周后安排了实验。
水池里的青蛙不停蹦跶,想挣脱困住它们的尼龙丝袋。
学生到齐,小组长点名。
“今天,我们的实验内容是制作蛙的坐骨神经—腓肠肌标本”,年倾城捉了只青蛙向学生示范如何正确用左手夹住固定好它,讲述完实验要求、步骤和注意事项,最后额外强调,“在实验过程中我们要善待动物不能故意虐待,要保持一颗敬重的心,感谢它们为我们实验做出的牺牲,做完实验会集中掩埋它们并致敬,不要随意随地丢弃”。
说这些时有些学生发出咯咯的笑声,年倾城也明白刚说的话确实可笑了,她想应该没有哪只青蛙乐意被人开膛破肚然后接受所谓的歌颂,而且今天不止要剥皮还得抽筋,但她还是想说上一说,也许有人能懂这片苦心。
逮捉青蛙,选择实验器具,动手操作,学生们对这个实验的新奇与热情超出了年倾城的预想。
来回视察,年倾城不时提点一些错误操作。
有几个男生耐不住性子,死命地乱剥乱割;也有些学生明显没用心听实验前她说的话,竟然拿金属剪直接挑拨神经。
“老师”,有学生呼唤,年倾城走了过去,是她的学生秦思允。
秦思允已经做好了,很兴奋地向年倾城展示她的杰作,年倾城将手中已经准备好的锌铜弓置于她剥抽的坐骨神经上检测,结果腓肠肌只是很微弱地抽搐几下。
秦思允原先的兴奋此时已经被沮丧替代,低着头。
“标本剥得挺干净完整的”,年倾城不知道自己的鼓励能否起作用,但还是有意使言语里带着赞赏的味道。
虽然秦思允太急于求成,想得到年倾城的赞赏,但她也是确实很认真地想做好。
年倾城又重新滴了比较多的任氏液润湿标本,用锌铜弓将整根神经从头到尾检测一番,希望能够有所反应,然而......。
秦思允幽怨小声的,似是在向年倾城解释,又似自言自语“我明明没用金属剪碰它,一点也没有;我只用了玻璃分针,没弄断没损伤,怎么会这样?它怎么就死掉了?”
刚嘀咕完,秦思允就醒悟了,“哦,难道是”然后没再敢看年倾城一眼,跑掉了。
年倾城第一眼瞥见秦思允制作的标本时心里就已经知道结果可能不太好,但事实比想象得要严重些。不过比较欣慰的是秦思允最后能及时意识到自己实验失败的原因,年倾城在实验注意事项中不止一次提醒他们:要记得经常滴任氏液,润湿标本以保持离体神经组织的活性。
秦思允一味想领先完成,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滴任氏液,而且她肯定是先完全剥出了神经,在分离出腓肠肌上又耗不少时间。两组实验结束时已经过了晚上6点,年倾城回住处化了淡妆,换了身衣服,拿上先前备好的礼物。
孔慧恰巧回来,拎着一袋红苹果,见年倾城稀有的打扮,哇哦惊叹,“去哪?”
“我们系的林教授请我过去做客,可能晚点回来。”
“哦,好的,那我就自己煮饺子吃啦。”
年倾城和孔慧合租在宜州师大家属楼南区,林教授则住在北区,南北区之间隔着一个清荷公园,步行半个小时。
在得知年倾城单身后,林教授耗时半年琢磨,最后介绍她与沈东林认识。
年倾城到林教授家时,沈东林已早到一步。
桌上已经摆好茶水点心,林教授为年倾城与沈东林两人互相介绍后便去厨房,说亲自下厨炖了锅好汤,要守着火候,等卓景回来刚好开饭。
看到沈东林的第一眼,年倾城直觉他是混血,果然他说他母亲是四国混血儿,他因此长得比一般东方男子更魁梧,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外国人,他笑的时候细长的眉眼会同时弯起来,看得年倾城惊奇,他的笑脸与画册里画的一模一样。
沈东林直爽健谈,博闻强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的全能跳跃,年倾城反应迅速,跟他无缝对接。
“年小姐,去年我参加了一场假面舞会,恶魔作恶,天使为善,但恶魔没有选择恶魔,却选择了天使,很是不解,不知道能不能听听您的看法?”
沈东林的话让年倾城想起去年在威尼斯的假面舞会,但假面舞会很平常,未必同场。
“我也参加过一次假面舞会,当时戴的就是恶魔,选了天使,没想到现在刚好能与沈先生聊及这个话题……西方用天使与恶魔代表善与恶,但善从何来,恶又何生?我从前觉得善行是善,激发善行是善,不激发恶意亦是善;恶行是恶,激发恶行也是恶;后来又察觉常有善行结恶果,恶行化善果,便迷惑该如何定义善恶,后来想,或许善恶一体,无从分别,于是便不去计较了,只随缘,随心,顺其自然,自有造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沈东林点头,“戴什么面具不重要,选择天使还是恶魔也没有本质差别。年小姐说西方用天使与恶魔,东方用的是神魔,东西方有差别吗?”
“东方以神明,以佛道,以鬼怪,神明以通天的法术让人崇拜,佛陀以因果轮回来说服,而魔鬼以恶行恐吓,虽然看起来有所差别,但也许是因为专业所学影响,我个人觉得本质上都是刺激神经,诱导人心……”
话音未落,门锁声响。
林教授也正好从厨房端出汤锅搁到餐桌,笑道,“肯定是卓景回来了”。
门一开,确实是卓景,不过不仅仅是卓景。
看见袁西山和苏子樟,林教授很吃惊,若是平常自然欣喜,只是今日是特意为沈东林和年倾城牵线。
卓景拎着卤味,“不知道车胎什么时候扎了,下班才发现瘪了;遇见苏大哥,说山子刚好有东西要给年小姐,就顺道一起过来了。”
“什么东西?” 林教授好奇脱口而出。
苏子樟说起威尼斯袁西山摔坏玉佩的事。
林教授听完也赶紧念叨了几句岁岁平安,接过卓景手里的卤味去装盘。
苏子樟熟门熟路坐到年倾城旁边,“东林哥和年小姐在聊什么?刚在门口我怎么好像听到神明,佛陀,没太明白。”
“我想起之前在假面舞会上,看见一个戴红黑蓝恶魔面具的女士,觉得她与我的恶魔面具很匹配,想伸手邀请她,她却选择了一个天使,今天遇见年小姐,便与年小姐聊聊当中不解,年小姐一番言辞让沈某……大饱耳福”,沈东林另眼相看,钦慕之情昭然若揭。
“说来我当时也奇怪,为什么年小姐自己选的恶魔,却选了天使,害我输……对了”,苏子樟看向袁西山,“山子你要送的东西拿给年小姐看看,不喜欢就赶紧再换一个”。
苏子樟话头忽转,袁西山显然没想到会落到他这,迟疑了几秒后下楼去拿。
原来是个风水摆件,是一座城,城中有湖,城外有山,天上有朝阳,地下有丛林。
“年小姐满意吗?”
苏子樟这话问的年倾城不知如何回答,满意?不满意?
沈东林看了一眼风水摆件,也拿出来个盒子,“初次见面,我也带了个小礼物,送给年小姐。”
林教授怂恿着拆开,原来是个白雪玉如意。
饭后原本是要沈东林送年倾城回去,刚好独处逛逛公园,结果变成团体群游。
年倾城与沈东林并肩,苏子樟、袁西山和卓景落后半步。
清荷公园参天的香樟树圈了清子湖,两棵之间置一张长木椅,坐了成群结队饭后散步的伴侣。
清风宜人,湖水荡漾,结伴泛舟的游人划着租来的船随意前进后退。
身后左右两侧传来两种不同类型的乐曲,让人的神经不受控制地在它们之间来回切换接收。
节假日跳舞的人比往常更多 ,音响里唱着“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
迎面走来一对年老的夫妻,老爷爷小心翼翼开着电动车稳稳护住前面的妻子,老婆婆遍布皱纹的手握着拐棍平静坐在丈夫胸前。路过儿童游乐场,爸爸拿着自己的大屏智能手机给幼小的孩子展示它的神奇,但小孩却没有什么兴趣,一脸的莫名其妙。荡秋千的地方,一对情侣将位置让给了和妈妈一起走来的孩子。
要出清荷公园时,四个年轻女人聚坐在一起吸烟,目光落在年倾城身上,又一一打量了跟她同行的男人们。
出了公园西门,两个男孩与年倾城错身而过,她听到男孩问另一个男孩:“我发型有没有乱”,被问的男孩对此大约是很无语,当成笑话听,回“吆,我的天”。
沈东林之后每周都会约她,有时是看画展,有时是音乐会,有时是吃饭看电影,见了三次……年倾城觉得沈东林只是在完成任务。很多事不一定要说开,问题不一定要解决,换了地域,或者变更时间,问题就不是问题了。面对林教授的好意,想来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半年,一年,甚至两三年,等到时机成熟,道一句“感觉不合适”便也可圆满了结。
于是沈东林约她,她便赴约,权当交个朋友,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从春寒料峭,到6月夏至,期间沈东林送了些珠宝首饰,她也没拒绝,不过也没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