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劫》杜布依

44、第三十七章 天水媚舞

　　浮云渺渺艳阳远，白发飘飘月渐近，黄昏，清澈的天空染上了乌色，明月楼却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璀璨生辉。

　　明月楼前乌衣白发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风烟中，远远望去，眉目依稀如画，没有传说中的孤傲，也没有预料中的冷冽。

　　他很好看，这是柳如璧第一次见到明时关，见到这个堪称为传奇的男子，堪比闻人羽的男子，他心里揣度着他和闻人羽究竟谁更好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竟然生出几分自惭形愧的滋味。

　　不是因为他的好看，而是……这个不倨傲也不霸气的男子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感觉他就是应该住在明月楼顶，应该远江湖，甚至应该远凡尘俗世。

　　铁蹄的呼啸震醒了薛艳阳，她愕然过后才发现这片她一向自诩的净土被马蹄践踏得面目全非烟尘滚滚。

　　明月楼虽然是在凤凰镇的深处，遗世而独立，它却是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镇最后的一道守护线。

　　无论曾经的日子究竟带给她怎样的回忆，可凤凰镇却是她不愿意更不舍得却破坏的宁静，不仅自己不能，谁也不能。

　　这是柳如璧第一次见到她放下了妩媚，放下了懒散，放下了所有的不正经，那眼睛深处攒动的火苗不是空欲色而是愤怒。

　　对！那是真正的怒色，是喜怒形于色的怒色，是在她知晓艳阳天不过是皇家手底下一颗棋子之时都没有彻底爆发的怒色。

　　柳如璧懵了，回忆经年，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女子，她的娇嗔嬉笑荡然无存后，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薛艳阳却悟了，冷笑着环视了那精盔铁蹄的不对，“看来柳王爷的演技一点也不输给皇上啊，差点就让人误以为皇家血脉之间的感情薄如蝉翼了，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不过真替云无风不值啊！”

　　柳如璧听到那个名字不自觉的闭了闭双眼，继而回道：“这世上，我剩下的亲人不多了，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了，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个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绝无胜算！”

　　“呵呵，没想到还是我给了你不得不来的理由啊，那你觉得我的话可有偏颇？”薛艳阳怒极反笑，戏谑的问道。

　　柳如璧却没有任何放轻松的意思，依然严正以待的点点头，“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得起当世传奇这个称号。”

　　“事情到了如斯地步，我们之前的交易想必已经做不得数了吧，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唐维安给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薛艳阳知道此人心性坚定，事到如此也没想过蒙混过关了，干脆挑明了。

　　柳如璧深深的看了她挡在身后的一直没有吭声的男子一眼，沉吟了一下，郑重的说道：“双管齐下，是将相之才便收为己用，如若不能收为己用，便……”

　　“趁早除去？”柳如璧停滞了一下，薛艳阳却接过了话头，“他倒是相信你的眼光，那你看来能收与否？”

　　“缥缈似雾，远近难料！”柳如璧如实的答道。

　　“那就是除了？你们又准备怎样除？斩草除根？逼到绝境？”薛艳阳在试探，试探到底他们到底会做到哪一步。

　　“劝降为先，继而抓捕，如若反抗，斩草除根，有人阻拦，拖连处置，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柳如璧原话奉上唐维安给他的圣旨。

　　“果然任重而道远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可知明月公子在凤凰镇里象征着什么？”薛艳阳冷笑道：“凤凰城有凤凰公子，凤凰镇就有明月公子！”

　　柳如璧一怔，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高洁而淡泊的男子居然是信仰一般存在于这个小小的镇里，这个平静而悠然的小镇。

　　“你可曾想过你们这个决定将要面对的就是屠城？屠的还是一个连最基本的军队都没有的小城镇，这里只有最善良的老百姓，这就是你们信誓旦旦说的国泰民安？柳如璧，你让我如何去相信唐维安的承诺？”薛艳阳已经在暴走的边缘，怒斥道。

　　“成就大业，不拘小节……总之我答应你的保艳阳天安居乐业是不会食言的。”柳如璧知说出了那八个字情不自禁的生出了悔意，可他也不能退，事到如此退无可退，只能用那个她最在意的事情要挟她。

　　“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狂笑出声，“你们兄弟真的很厉害，算准了我有所顾忌，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不过，此时此刻，柳如璧，你还用这么惺惺作态吗？杀了我你们不是更加万无一失，那些你们所谓的承诺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了。可，你们想不到还有比的结果吧……”

　　如果我都不在了，那我所在乎的顾忌的也将不复存在，逃避也好，怯懦也罢，是你们非要陷我入两难的，两难之地，难以取舍，那边舍身成仁。薛艳阳没有说出这后面的话，她只是停住了笑声，回眸深深地看了那个她眷恋了无数日子的男子。

　　柳如璧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最真实的那个她，只是流年仿佛错步了，此时此刻，他宁愿她演绎那一辈子的人生如戏，否则剩下的便只有对立，一对立，他们逼不得已要变成敌人，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没得选，此时此刻他是臣，他有他的皇命难违，而且比普通人来的更深重，制衡也很紧，这是他的命，从出生开始就定下的命，他虽不滥杀，可如果一人之命能换来千万人的存活，就算是永入地狱，他也可以而大开杀戒。

　　他不动，身后的一众战士也不动，他深深地凝视着薛艳阳，却瞧见她的怒色一点一点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眸色如墨，墨色中染上了空洞，渐渐又变为决绝。

　　圈套是怎么时候陷入她已经无从追究了，她知自己终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个国君，哪怕她步步为营，哪怕她亦步亦趋，都逃不过行差踏错，那个深宫处处都是圈套，处处都是陷阱，再谨慎，只要还有牵挂就会迷失……

　　柳如璧和唐维安的这出戏演的煞费苦心，不仅骗到她，也骗到了群臣，只是不知道云无风是否知情，或许和她一般只是这局棋里的一颗棋子。

　　回眸中，黑瞳倒影乌衣白发的男子，尽管他的白发已经斑斓，不再是曾经熟悉的模样，可她的目光依然不离不弃的缠绕上了他的每一处，非关风与月，只是凝视，只是强记，她努力的把他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铭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就算这个人早已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收回目光再对上柳如璧之时她的愤怒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平静也在逐渐的崩塌，，她只是缓缓的牵起了嘴角，嘴角上扬的弧度勾勒出最动人的笑容。

　　对，是最动人的，动人的连柳如璧都差点失魂落魄，更遑论他身后的一众男子，早已经色与魂授。

　　这一笑灿若桃李，柳如璧却觉得风霜入骨，寒的一阵战栗，红裙翩然起舞，束缚着黑发的红绳萧然零落，在风舞中飘摇而去。

　　这样的夜，天空的金红早已散去，淡月孤寂，照在这红绳上格外夺目，柳如璧连带着身后的一众将士目光都被那红绳所吸引，仿佛痴了。

　　明时关，爱也罢，恨也罢，我都承受不起了，五年前，你没有一句承诺，可是，你却是真的利用了我，伤害了我，那此生的尽头，我便亲手结束我们之间的牵绊吧，毁去我对你的诺言，最后一支舞，我不再只为你一个人而跳，如果还有来生，愿我们再不相见！

　　薛艳阳舞动刚起，身后的男子呼吸便有一刹那的错拍，她却不敢回头，只能在心底默默的说着她对他的诀别诗。

　　一个黑衣女子此刻正被囚禁在其中的一批高头大马上，被一个同样高头大马的男子控制着，本来不安分的她一下子凝固了，怔忪的看着眼前的蝶舞。

　　蝶舞春秋，她当然见过，甚至她也会，只是不如教她那人那般精妙，这门功夫她最爱求着她演示，因为那时候的她太美了，美得让人忘却了天与地。

　　楚乔是在方才冲出明月楼之时被一路跟着薛艳阳而来的柳如璧暗伏的，因为同样的黑衣，她被藏在队伍的里面，被人点了哑穴禁锢着，可是她却没有消停过，一直不停企图挣扎。

　　可是就在当下，就在她看见了她最不齿的女人也用出了蝶舞春秋后她居然动不了了，灵动，妩媚，摇曳身姿。

　　她没有忘却天与地，反而自甘堕落沦陷其中，像是陷入了最绮丽的梦境，梦里一幕幕虚影交错，却偏偏画尽了最美好的天地万物，诉尽了最天籁的欢声笑语，刻进心里变成最不愿意舍弃的憧憬。

　　渐渐的，憧憬染上了媚色，销魂蚀骨的滋味窜了上来，楚乔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在升腾，心烧灼一般的难耐。

　　不是蝶舞春秋！她突然觉悟，可是人却早已经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欲海，沉沦漂浮，回不来也到达不了彼岸。

　　身后擒住她的人早已经松手脚，可是她却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她一步一步踏入了幻境，没有一丝迟疑。

　　此时此刻唯有一丝清明的恐怕只有柳如璧了，他警觉最早，立刻闭上了双目，只是那一颦一笑却像是嵌入了脑海，挥不去，抹不掉，勾勒了出的画卷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他在这队伍里，功力最高，而向来心性坚定，如果连他都不能自已，更遑论自己带来的人。

　　他生出了恐惧，他虽不知道她到底用的哪门功夫，但是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将沦陷幻境，永不超生。

　　而且最让他的恐惧的却是薛艳阳，他对这门功夫虽然他不甚了解，可是他却十分清楚，越强横的武功对自身的伤害越大，他仿佛觉得眼前那个倾力演出的女子像是在演尽她人生最后的一出戏。

　　不过他此时顾不得别人了，既然是幻境就一定有破绽，他深入幻境寻找其中的一点，然后双手升腾，两滴鲜血从手指飘出，以血为引，点在了最薄弱的一点，然后运功全力一击。

　　一重血雾在薛艳阳身前散了开来，她的身子如断了弦的风筝飘落了出去，腰上却被轻柔的拂过，她没有落地，却是软倒在一个同样轻柔的怀抱里。

　　恍惚中她听到了最温柔的笑声，“傻丫头啊，天水媚舞你现在哪里能全部掌控，而且，平日里也不好好练功，你这内功，哪里拼得过那位公子啊。”

　　柳如璧睁开双眼，脸色也是苍白一片，他却看到了最好看的笑容，那是那笑容的他好像只听他的娘亲提过，它的名字叫做情深不寿！

　　幻境终究是幻境，入了迷人心智，并不能真的伤到人，除了柳如璧以外，那些将士醒转之后不过吓的一身冷汗，却并没有真的受伤，也算是保存了完整的战斗力。

　　薛艳阳心中的绝望渐渐扩大，她知道自己终究是前功尽弃了，虽然自己媚功中途被打断，没有燃尽一身的功力来换取胜利，她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因为她的到来而关闭了所有大阵的明月楼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明时关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十手，更何况这里还不止二十个人！

　　她运功过度头晕目眩，这一绝望更是要晕厥过去，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在她昏迷的前一刻传入了她的耳朵，“住手！你们这群坏蛋，谁也别想伤害艳阳姐姐和明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