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保留计划》鸦话黑白

5、施压

　　容羿到达西城警署，一路上因为粮食危机而游行的人群渐渐散开，却没有见到因为桫国出现了太空改造人而抗议的队伍。
　　这种发现让容羿很不舒服，这说明了两件事，一件是民众根本没意识到太空改造人的恐怖之处，二是大家或许过于信任联邦体系了。
　　曾经，或许说就在百年前，桫国都是蓝星上最强盛的国家，所以联邦中央议会才会设在桫国的首都。但是当年桫国行差踏错，在研国钻研飞行器和能量制剂、海国闷头研究机甲时，桫国将一大部分精力投入太空人的研究。但因为环境变化，种族间的差异越来越大，在恒河猴身上取得的成果难以应用于人类，于是开始招募志愿者进行实验。
　　为了保证实验结果，过程之中免不了过界，志愿者们纷纷退出，到头来实验演变成半强制性质，造成了一系列惨案。在各方压力下，联邦议会在双子星大爆炸后的第二十六年，太空人项目提出的第二十五年宣布将太空人试验以危害人类利益唯由永久封锁。
　　桫国错过了发展期，逐渐被研国和海国赶超。人们仍记得桫国那些年的辉煌，但似乎刻意忘却了那些实验悲剧下的苦难。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足以让被实验者死去，连同着他们求助无门的家人。
　　到达警署，说明来意后，警员把他带到了法医室。
　　“陈哥，容羿来了。”
　　“进。”
　　容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走进法医室，迟疑了一会儿，走到陈法医身边。陈法医比上次见面时更颓废了，站在解剖台前，看着无菌舱里的女童。
　　容羿有些不敢看，尤其是实验体的死亡，总能让他联想到那些恐怖的过去。
　　“你怕什么？看看她。”陈法医拉了容羿一把，容羿身子一僵，勉强看向这个女孩。
　　小女孩很清瘦，她的面容很安详，头发梳得很工整，上面扎着两个蝴蝶结。她的身体上盖着白布，手上带着几个塑料的小戒指，不够精致，但在小女孩的手上还是非常好看。
　　“小丽丽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陈法医说，“她的蝴蝶结、戒指，都是她自己戴着的。看得出来她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名字也要漂漂亮亮的。”
　　容羿缓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查出来了吗？她是来自桫国，还是星际海盗？”
　　“她身上的饰品、衣服，有些是上个世纪的东西，有些是被劫掠的货品。可以确定，她来自星际海盗。”
　　容羿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看着小丽丽，喃喃道：“星际海盗，星际海盗能种出来粮食的话，何必要培养太空人呢？”
　　太空人的很大一部分优势在于，对于双子星大爆炸后的环境适应性很高，对于食物的需求也比蓝星人要求低。因为不当的饮食或者能量制剂输入，蓝星人很容易生病，但太空人受到的影响比蓝星人小得多。
　　“谁不想回家？”陈法医睨了他一眼。
　　容羿一怔，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的事。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母亲靠坐在实验室的一角。她又发病了，开始哭闹，开始摔东西。
　　容羿的休息时间不多，他希望这所有的时间可以和母亲在一起。他走到女人身边，想帮他擦掉眼泪。
　　“妈妈，我回来了。”
　　女人痴痴的盯着地面，并没有搭理他，嘴里喃喃：“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爸爸、妈妈、小羿……我要回家……”
　　容羿扯着袖子靠近她的脸，女人忽然疯了一样的开始打他：“你走开，你走开，别靠近我！”
　　“妈妈，我是小羿呀！我是小羿，你别害怕……”容羿经受过特殊训练，不费什么力气就捧起了女人的脸，让她看看自己。
　　女人非常的瘦，像一具骷髅。她一双近乎透明的淡绿色眼睛盯着容羿，像是在辨认着。忽然，她猛地伸手抱住了小小的他，埋头在他怀里啜泣：“小羿，小羿……我要回家……”
　　“喂，怎么，想家了？你脸色不太好。”陈法医拍了拍容羿的肩。
　　容羿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想到我母亲了。”
　　“母亲？”陈法医嗤笑一声，“你们这种人，还有母亲？”
　　“陈法医你，似乎对我很有意见。”容羿微微偏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与窥探。
　　陈法医摸了摸下巴，头发的阴影遮住视线，说道：“别多心，我对你很好的。”
　　容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老陈，走了！”
　　张玫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两人移开视线。张玫平推门而入，见容羿在这里，道：“容小兄弟来这里，是有什么发现吗？”
　　容羿这时才想起来要拿胃内容物，道：“我来拿胃内容物样本。”
　　陈法医从一旁拿过一个小冰柜递给他：“都在这里，好好用。”
　　“谢谢，张警官这是要去……”容羿转头看向张玫平，张玫平感觉比陈法医好说话多了。
　　“哦，北城那边发现了一架飞机，可能和小丽丽案有关，我们过去看一下。”
　　容羿带着胃内容物回到西联院，尽可能的挑选出没有经过胃酸腐蚀的米粒。最终选出了二十五粒，先放一组三粒进植物成长分析仪进行分析。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四十八个小时，所以只能耐心的等待。
　　做完这一切，容羿打算去燕家驻西城办事处，联系媒体控制舆论风向，顺便查一查那些影像资料到底是怎么传到蓝星上来的。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打开，一名精神矍铄的银发老人走了进来，王宇以及几位理事跟在他身后，随后是几名身穿无西服的工作人员，在人群的最末，是三名身穿督察制服的工作人员。
　　容羿没想到他会来，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个人名叫杨田，联邦科学院研国总部的行政司务，分管国家项目审批与评级。
　　“杨司务。”容羿打了声招呼，杨田抬手，示意不必。
　　“这是协查通告，我们怀疑你利用职务之便攫取国家利益，现需要对你采取调查，还请你配合。”杨田把纸质协查通告递给容羿，容羿接过没看了王宇一眼，对方对他摇摇头。
　　他这一段时间做的唯一偏离轨道的事情就是那一场采访。事急从权，这件事情从前因后果到身份立场总部都没有指摘他的理由。
　　不过如果他如实公布数据，势必会遭受下台风波。总部那边并没有负责人的备选，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破罐子破摔的想把自己人塞进来捞一笔。
　　甚至还隐隐有针对燕家的意图。
　　采收的真实数目并没有对外公布，容羿在想是项目组的谁走漏了消息。
　　“你很厉害，这么大的项目你说当负责人就当负责人，说采收数目够就够，如果被查出来，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点社会影响？你有没有一点把上级放在眼里？”杨田语调平缓，但十分具有压迫感，大手一挥，不由分说的道，“带走！”
　　几名警员走了过来，朝他亮出自己的证件，竟然还是临安市警署的。
　　王宇面色铁青，问道：“杨田，这是什么意思？”
　　“王院长，要知道，这件事你也难辞其咎。”杨田附耳道，“你应该感谢那位。”
　　他站直身子，正巧对上容羿平静又镇定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不由得问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啊，是笃定燕商稷会捞你出去？”
　　“杨司务，您就这么笃定我造不出来第十四代种？”容羿问，“您确保当年的能量危机不会重演吗？”
　　杨田看他信誓旦旦，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想起了那人和他隐晦谈及的一些事情，试探性地道：“星云集团最近很积极呢。”
　　“星云集团？容羿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杨田感觉自己被骂了，“如果不是他们当年制造出的有毒能量剂，哪里轮得到我们太空育种项目组发达？他们祸害了那么多人，你这时候敢把他们抬出来……”容羿拍手，“真是勇敢。”
　　星云集团的信誉度可以说为负值。它原本拥有蓝星上最大的能量制剂生产工厂，占领最大的市场份额。但在三十年前，有科学家发现了星云集团能量制剂数据造假，众多罹患疑难杂症的病人的病因有了指向。
　　那时爆发了第一场能量危机，太空育种项目也是在那时崛起。
　　“杨司务，要知道，只要我被撸下来了，那么要担责任的可就是你们了。我倒是很好奇，哪个头铁的敢坐我的位置？而且你就那么信任你身后那位？”
　　“试验田被毁，这是权宜之计。马上夸父就要进入冬季活动期了，我们可以重新培育。我手上不仅有第十四代种行象上的余种，还有第十四代种的培养计划，关于实验的方向，我已经有眉目了，”容羿顿了顿，“我只是撒了一个可大可小的谎，何必要这么追究呢？”
　　“杨司务，您应该能想到桫国现在这么‘乖巧’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粮食生产技术牢牢抓在我们手里。只要育种计划一断，他们的太空人马上可以采取行动。而我，是目前最了解育种计划且敢站出来当负责人的人。不信您可以向王院长确认，甚至向北联院确认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王宇点了点头。
　　“况且您抓我，怎么去和民众解释？说我被谎报数据，你是还想引发一次混乱吗？说我监管失力，这次的行动分明是不可抗力。我在太空上抢收作物可是有视频记录在的，你们科学院能捂住我的嘴，能捂住民众的嘴吗？”
　　杨田看着容羿，眼神阴狠。燕家要除，可是如果造成了能量危机，有了容羿的前车之鉴，恐怕没有人再愿意走上负责人的这个位置。
　　打击燕家这件事可以徐徐图之，不过万一容羿真的有办法，被赶下台之后在原城那边做出了解决方案，他们恐怕会被愤怒的民众撕碎。
　　杨田心说，还是准备不充分。
　　他得让人继续跟进，把握机会，反正现在这种情况，陈兴他们逐渐把控住了项目组，等到陈兴完全控制住项目组，再把容羿抓了也没关系。
　　容羿很干净，燕家三个直系孩子都很干净，所以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攻击燕家的突破口。在容羿做出了打擦边球的行动后他们马上行动，没想到还是不能把他彻底拿下。
　　杨田思量片刻，决定先和上级反映一下当前的情况再做打算。
　　“把你的研究进展交上来，还有，手上的事情就交给陈兴吧，他是你的直系学弟，成绩并不比你差。”杨田直言，“你最好有你说的那么有本事。”
　　王宇和理事们送杨田离开，走到一半，杨田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容羿，道：“对了，你想和燕明睡觉的事情，要是被燕家人知道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理事们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纷纷看向容羿。
　　容羿笑而不语。
　　“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