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荒芜相欺》大雾深远

14、恶语

　　后面两天，陈澈都是在食堂后面的小楼逮人。

　　他问赵凌雨能不能在这里等他的时候，赵凌雨没拒绝，虽然知道他不拒绝只是不想陈澈再当众等他，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但是陈澈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答应不招摇，不见面那是不行的。

　　他把赵凌雨的休息时间摸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有刻意去约，陈澈每次等他也不会等多久。他们基本中午见一次，下午见一次。每次都说不上什么话，因为赵凌雨还是不太愿意搭理他。

　　这地方除了他们平时都没人来，陈澈也能苦中作乐地觉得他们像在幽会。

　　由于村长的大嘴巴子，马场内几乎传遍了从北京城来了一位多厉害的领导，人又长得年轻帅气。然而大家也只是刚开始时看个稀奇，过了那个新鲜劲，众人还是该干嘛干嘛。

　　这却导致了一个遗留的后果，那就是大家基本都认识陈澈了。

　　虽然陈澈觉得他跟赵凌雨的这种见面方式像幽会，但是他们哪次不是青天白日，一前一后过去的。只要有心人稍微留意，就能发现其中蹊跷。

　　陈澈也想到了这点，但是鉴于他跟赵凌雨的关系还清白着，于是就没管太多。

　　被人看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只是陈澈没想到会那么快。

　　才两天。

　　大厅的椅子靠背是背对着门口的，陈澈的坐姿很是随意，垂着眼刷着微博打发时间，还分了一半的心留意门口动静。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因为赵凌雨的脚步声很是沉稳，不紧不慢的，而今天落到他耳中的脚步声却很轻，有种蹑手蹑脚的感觉。

　　他缓缓扭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面孔。

　　也不算完全陌生，他还是认得这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似乎是负责清理马粪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先开了口跟陈澈打招呼：“陈主任你好呀，没打扰你吧？”

　　“你好。”陈澈礼貌微笑回他。毕竟这里是马场的公共休息地，他只能回一句不打扰。

　　说完，他转回头继续刷手机。

　　不过，就他跟赵凌雨的相处模式，有第三个人在也影响不大，只是陈澈不好发挥了。

　　陈澈以为这个男人也只是要在这里随便坐坐，毕竟他实在想不到这边的人找他能有什么事。

　　“陈主任。”男人神秘兮兮坐到陈澈身旁。

　　陈澈放下手机，抬眼疑惑看他。

　　“我前天晚上看到你从赵凌雨家里出来了。”

　　陈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仅是这男人讲的这句话，包括他的笑容，他的神情都让陈澈觉得很不舒服。

　　“有事吗？”他这句话的语调明显有些冷了。

　　这个男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又凑近了些陈澈，笑容油腻，目露精光，多亏了陈澈见多了大场合，才没有朝后躲。

　　“陈主任，你不是才来没多久吗，怎么就跟赵家母子的关系那么好了？”说到这，男人舔了舔唇角，又问：“是不是，他们又开张了，只接待你们这些长得好看，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什么意思？”陈澈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陈主任，你不用不好意思，你们不就是进行了那方面的生意嘛？要不是有生意往来，怎么赵凌雨又让你去他家吃饭，还天天在这跟你见面？”

　　陈澈似乎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手摸到了口袋，寒意顺着心口蔓延开来：“你把话讲清楚。”

　　男人乐了：“他们母子俩都是出来卖的，要讲这么清楚？”

　　“你说话要讲证据。”陈澈眯起眼看他。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赵氏都干这行多久了，生了个儿子跟她一个德性。”男人嗤笑道。

　　陈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从口袋拿出了一支录音笔，举在手里，指着男人的鼻子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构成诽谤罪了，我已经录音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第一次那么失态，被气得不轻。

　　何盈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今天他们四人坐车去市区，陈澈陪他们去了一趟镇上，临上车前她发现把录音笔带出来了，因为是去玩的，怕弄丢了，就让陈澈先帮忙收着。

　　男人一愣，他原本只是想打听点事情，没想到还能被人威胁，他当即就不乐意了，冷笑道：“陈主任，你在我们村随便打听，谁不知道他们的事啊？或者你去问问，赵凌雨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不？”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拿这个东西去定你的罪？还是说，你能拿得出证据？”陈澈一只手撑着椅背，五指收紧，指节因用力紧绷而发白，俯身看着男人，另一只手攥住了男人的衣领，要不是极力克制，攥衣领的这只手恐怕会成为挥在他脸上的拳头。

　　男人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证据肯定是拿不出的，人云亦云罢了，于是开始心虚。

　　他今天只是抱着贼心思，想来证实点事情而已。他见过赵凌雨的妈妈，只一眼他就惦记了很久，换成村里其他人这样对他说话，他是不怕的。但是他知道陈澈的身份，在他的认知里，京城来的，背后总会有些靠山，说不定自己还真能被这玩意弄进局子。

　　男人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嘛。怎么，陈主任你还要打我嘛？”

　　见多了陈澈温和有礼的一面，他还以为这领导不会有这种凶巴巴的表情呢。他现在还有点懵，不就是说了两句赵家母子的事情嘛，至于吗？

　　“现在滚，以后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有关赵凌雨母子的任何话，你不配提他们。不然，我会整死你。”陈澈说完，陡然松开了手，长长呼了口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搏动的声音。

　　他豁出去了，反正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就算这男人大嘴巴子到处宣扬他这个京城来的这个领导为了赵凌雨威胁他，谁会信。

　　陈澈这么久的表面功夫不是白做的。

　　男人被他这句话吓得脸色一白，当即落荒而逃，出门时经过了赵凌雨，他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

　　陈澈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高瘦身影。那一瞬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刚刚撕破了自己虚伪的面具，却不想让赵凌雨看到。

　　赵凌雨只是沉默地走了进来，在他常坐的位置坐下，然后掏出手机，点开。

　　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仿佛刚刚的争执与他无关。

　　陈澈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这事，按照赵凌雨的脾性，可能根本不会回应他这些问题。

　　回不回应其实都无所谓。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对赵凌雨这个态度了，原来是因为这些恶心的流言。

　　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赵凌雨带走，把他挑出这肮脏的污泥堆。

　　但是，这里有赵凌雨的妈妈，有他的马，有他的家，有他喜欢的工作，有他热爱的风景。

　　这些都是他珍视的。

　　那他陈澈呢？赵凌雨甚至还没同意他微信的好友申请。

　　他从小到他，一路走来都算顺风顺水，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那么挫败。

　　“赵凌雨，你没有想过离开吗？”陈澈垂着头，盯着地面某处空白问道。

　　“没有。”对方想也不想地回道。

　　空气静默了半晌，赵凌雨放下手机，察觉到他的动作，陈澈偏过头，看着他握着手机搭到腿上的那只手。

　　“我已经习惯了，能适应。”赵凌雨轻声说。

　　陈澈一愣，抬眼看他。

　　“你别再管我的事了。”赵凌雨又说。

　　陈澈又垂下眼，望回赵凌雨搭在腿上的手，他的喉结动了动，颤抖着指尖，搭了上去。

　　赵凌雨只是收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没有抽开手。

　　于是陈澈又大了些胆子，他掰开赵凌雨收紧的手指，一开始他没掰动，后面是对方陡然松了手。他把赵凌雨的手机拿到一边，手伸入他的掌心，取代了手机的位置，与他十指交握。

　　常年握缰绳，赵凌雨的掌心有粗糙的茧子，陈澈收紧手指，茧子细致又粗粝地剐蹭着他的手掌。陈澈握着，然后抬起，赵凌雨的手背抵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抵着赵凌雨的腕骨。

　　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赵凌雨，我想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