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荒芜相欺》大雾深远

16、答谢

　　他走到门口，抬手准备敲门，就听到潘老板的声音：“你想要长得好看的我可以花钱给你请模特，赵凌雨就是不能出境。”

　　赵凌雨敲门的动作顿住。

　　他又听到了陈澈的声音：“为什么？但是我只想拍赵凌雨。”平时在他人面前总是云淡风轻的陈主任，此时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冷静。

　　“因为赵凌雨坐过牢，你用他给我们宣传，这不是胡闹吗！”这是村长的声音。

　　赵凌雨抬起的手瞬间垂了下来，额头抵上了门框的白墙，闭了闭眼。

　　空气都陷入了寂静。

　　里面的几人或许沉默了一两分钟吧，或许更久。反正赵凌雨觉得挺久的，等到陈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世纪。

　　“那我...不拍脸。拍远景，或者背影，反正拍出那种感觉就好了。拍摄脚本可以修改，完全推翻就有点麻烦了。”陈澈的声音很轻，多亏了赵凌雨听得全神贯注，才听清楚了他的每一个字。

　　村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崩溃：“你还要拍他啊！”

　　赵凌雨在门外失笑一声，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马营旁的那个草坡。

　　陈澈他们在潘老板办公室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临近上午十一点他们才出来，陈澈一路都在跟周广赔笑：“夺人所爱，实在不好意思啊！”

　　周广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帮勇哥把马场宣传出去要紧。我也觉得你的方法可行，反正能把游客吸引过来就好。”

　　“只能麻烦你重新挑了。”陈澈满脸遗憾又说：“可惜你今天就要走，哪天你上北京了我再请你吃个饭。”

　　“没事没事，陈主任客气了。”

　　他们往马营的方向走，村长的脸色不太好，潘老板倒一脸的无所谓。

　　陈澈远远就看到了赵凌雨坐在草坡上，他看不到他的正脸，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微垂，背影一动不动，应该在发呆。

　　远处风景壮美，他的身影更显寂寥。

　　如果身旁没有其他人，他真想把这画面拍下来。

　　拍下来，自己珍存。

　　陈澈陪着他们，看着周广重新挑选马匹。周广和潘老板在聊着，陈澈看到赵凌雨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运马车就停在景区门口，周广牵了两匹马出去，跟着上了车，送走了周广，潘老板随口邀请陈澈去他家吃饭，陈澈微笑婉拒，几人就此分别。

　　陈澈这才得了空，掏出手机。

　　上午时手机在他的口袋震动过几次，一般有人有急事找他都会直接打电话，于是震动的那几声他就先不管。

　　他点开微信，除了几条工作消息，还意外地看到了赵凌雨的信息。

　　赵凌雨是在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问的他在哪，现在已经是接近十二点了。想到了赵凌雨今天在草坡看过来的那一眼，陈澈莫名地觉得，他在等他。

　　今天在外边走来走去，陈澈的鼻子挂了汗，他边抬起手背擦汗，边回消息：我现在过来找你。然后往草坡去。

　　他的脚步都不禁有些快。

　　工作人员和零星的游客在往食堂赶，陈澈逆着人群加快脚步，还要时不时回应别人跟他打的招呼。

　　等他走到草坡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赵凌雨，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陈澈距离赵凌雨还有两步之外，就扬声问道。

　　赵凌雨回头，见到了正撑着膝盖喘气的陈澈。陈澈慢慢直起身，阳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又把他的脸晒红了。

　　正缓步走向他。

　　他们两人一样，都不爱戴防晒面罩，除非是太阳实在太毒了。

　　其实赵凌雨没有想在这里等他，他只是想在这里坐一坐。

　　于是他回道：“没有。”

　　陈澈在他身边坐下，无奈道：“十点钟就给我发消息了，难道不是那时候就在等了？”随后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凌雨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你找我有事吗？”

　　陈澈有些意外地挑眉，他还真有事。今天吹了牛皮，要想办法解决一下，唯一的解决方式需要赵凌雨配合。

　　他偏过头看着赵凌雨，眯起眼睛笑着，笑容带了些讨好意味。有时候在家里他犯了错，惹他母亲不开心的时候也会这样笑，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赵凌雨只沉默地看着他。

　　“赵凌雨，商量个事呗。”

　　“我答应你。”赵凌雨直接回他。

　　陈澈一愣：“你都不问什么事？”

　　赵凌雨抿着唇，没说话。

　　既然赵凌雨问都不问就答应了，那就相当于是在空白纸上签了字，里面的内容可就由陈澈随便填了。于是陈澈迟疑着胡说八道：“我想跟你商量的是谈恋爱的事。”

　　赵凌雨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你要商量的不是这事。”

　　“好吧。”没有得逞，陈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才开始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配合我拍点东西，很快的，不会怎么耽误你上班的。”

　　毕竟不能露脸，能拍的内容不多。

　　“可以。”赵凌雨说。

　　“赵凌雨，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你商量这事的？”陈澈狐疑地打量着他。

　　这些不过是今天上午才临时发生的事情。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陈澈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你今天上午去到潘老板办公室找我了？”

　　那他是不是也听到了潘老板和村长轮流对赵凌雨的批判、嫌弃。

　　“嗯。”赵凌雨没打算隐瞒：“谢谢你。”

　　陈澈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他做这个工作应付过不少的场面话，几乎每天都在跟人客气来客气去，谢这谢那的已经司空见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因为一句感谢而手足无措。

　　毕竟赵凌雨坐过牢的消息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今天听到的时候他懵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恍惚得像在梦里。

　　见到了赵凌雨，他才找回了些真实的感受。

　　他下意识不想在赵凌雨面前提这事，总之，要提也不是现在提。他知道曾经的赵凌雨有多优秀，他一个外人知道这事都深受震撼，更别说事情亲历者的本人。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赵凌雨怎么会甘心只留在一个马场。

　　陈澈半天都说不出话，他听到赵凌雨又说：“但是不值得。”

　　他稍微回过了些神，听到赵凌雨又补充道：“掺和进我的事，不值得。”

　　“不是的。”陈澈缓缓摇头。

　　赵凌雨什么都值得。

　　陈澈呼了口气，下定决心般问道：“所以是，因为什么事？”

　　“故意伤害。”赵凌雨淡声道。

　　陈澈怔愣道：“那个人做了什么？”没想到他有一天也能成为受害者有罪论的一员。

　　“没做什么，是我激烈冒进，伤了人。”赵凌雨说。

　　陈澈这回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陈主任，你都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了。”赵凌雨又看向他：“所以，你还要走近我吗？”

　　陈澈前面还处于震惊状态，听到赵凌雨这句话，他又忍不住一阵心酸。

　　因为这些事，大家都避他像避瘟神。

　　“赵凌雨，我帮你留下了你的马，你只有一句口头感谢，诚意不够。”陈澈厚着脸皮，大有种强买强卖的架势说。

　　这也是他的临时起意，别说让赵凌雨感谢他，他一开始甚至没想让赵凌雨知道这事。

　　他只是觉得，赵凌雨仅剩的东西就这些了，周广还想带走他心爱的马，所以他也不乐意了。

　　赵凌雨怔愣一瞬，很快就适应了陈澈突然岔开的话题，问他：“那你想怎样？”

　　“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什么事。”赵凌雨有时候真是怕了陈澈奇奇怪怪的想法。

　　陈澈一开口就很不客气地说：“跟我离开这里。”

　　“...换一个。”

　　陈澈很干脆：“行，那做我男朋友。”

　　赵凌雨无语了一会儿：“再换一个。”

　　“行，你已经拒绝我两次了，事不过三啊赵凌雨。”陈澈提醒道。

　　赵凌雨没说话，陈澈心跳有点快。他知道赵凌雨不会答应他前两个要求，那都是他的幌子，给赵凌雨打了一个低劣的心理战。

　　“那你亲我一下。”陈澈说。

　　赵凌雨果然沉默了，陈澈屏息等着。

　　半晌过后，赵凌雨转过头，目光平直看着前方。或许是已经见过陈澈更不要脸的行为了，所以这会儿他的这个要求并没有给他带去多大的震惊。

　　陈澈扭头看着赵凌雨的侧脸，那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漫不经心地看着风景，却问了他：“去哪里亲？”

　　陈澈喉结动了动：“跟我来。”

　　闻言，赵凌雨起身，拍了拍屁股沾上的枯草，沉默地用行动回应了他。

　　这会儿陈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看起来只是中午正常出去吃个饭。

　　十分钟后，他们走到了那栋二层小楼，的后边。

　　本来赵凌雨是要进一楼的，被陈澈拉偏了方向。

　　毕竟那个地方随时会有人来，而且上次那个猥琐男给陈澈留下了阴影。

　　小楼的后面有半人高的围栏，再往外是荒无人烟的野地，围栏与楼的间隙不算大，这里算得上是一个隐秘的地方。

　　赵凌雨站在他面前，眼神仍算得上平静，开口问他：“陈主任，你确定要亲吗？”

　　虽然只是一个亲吻，两片嘴唇相贴，看起来对各自的影响都不大。

　　但是亲过之后，两人间气氛难免会更加暧昧，说不定更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陈澈没有出声回答，他又向前一步，离得赵凌雨更近了，两人间距离不过一个拳头，他稍微前倾，就能跟对方胸膛贴胸膛。

　　赵凌雨没有躲。

　　他能闻道他身上的味道，像山野烈风，又像温澈清泉。是他无法准确形容的，让他忍不住亲近的味道。

　　还有草野阳光的味道，甚至是他身上的轻微汗味，陈澈都觉得好闻。

　　陈澈的脸本来就晒得有些烫，现在似乎更烫了。

　　他伸出手掌，左手覆上他的眼眶，趁着他看不见，陈澈近乎痴迷的视线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抬起了右手，拇指捻着他眼尾的痣缓缓摩擦。

　　感觉到掌心下的双眼很轻地眨了下，睫毛像小刷子轻轻一刷。

　　陈澈没再耽搁,生怕他反悔，右手扣上了赵凌雨的后脑勺。双唇相贴的那一刻，电流般的痒意沿着唇瓣蔓延上双颊、耳根。

　　赵凌雨仍是一动不动，陈澈听着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没有经验，毫无章法，不敢放肆，双唇贴着赵凌雨的唇浅浅厮磨。

　　这人平时总是冷漠寡言，但是嘴唇很软。

　　就像他本人，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看着就不敢靠近，实际心软得很。

　　赵凌雨不主动也不抗拒，陈澈既大胆又谨慎，轻启双唇抿住了赵凌雨的下唇，牙齿轻轻咬了咬。

　　他的呼吸有些乱了，因为紧张。

　　光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跟赵凌雨亲吻，都够让他紧张的。

　　但是他又不想乱了思绪，他要好好记下这一刻。这一刻他们的呼吸频率、心脏跳动的声音，乃至气温、风声、天空飘动的云彩，被踩在脚下的小草，都是值得被牢记，反复回味的。

　　他松了牙，那片薄唇又回弹到原来形状。他像是安抚，伸出舌尖舔了舔被他咬过的地方。

　　赵凌雨这才抬起手，按着陈澈的肩膀跟他拉开距离。

　　“好了，你说亲一下。”

　　陈澈“嗯”了一声，很干脆地放下手。

　　赵凌雨能配合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他一直睁着眼，陈澈的手一拿开，他沉默的视线对上了陈澈的眼。

　　陈澈的脸还是有些烫，不敢跟他对视，轻咳一声后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