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浅浅蓝淡淡粉

5、浮云深处异客来 伍

　　晚饭时，白嫩嫩的豆花上了桌，伴着两小碟沾料，简单地用盐和着小葱，再浇上一点滚油，香气四益。配上一小锅冬瓜排骨汤，是家常的另人怀念的温暖味道。

　　晓年肚子里的谗虫开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动了起来。她夹起一小块豆花在作料里沾了沾，放进碗里，和着白米饭扒了一大口，眯了眼睛，露出了夸张的满足表情。

　　“就是这个味道。香呐~ ”想不到如今自己已经这样厉害了，简直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放到以前，也绝对算得上贤妻良母型的稀有人才了。

　　知道这个世界上废材与正常人类的区别吗？前者除了长了一身懒骨头以外，对自身的要求还极其的低。学会了做一道新菜，会用了一个骂人的新奇句子，看见讨厌的人露出了一个郁闷表情，都可以让她沾沾自喜地满足上半天。晓年毫不例外就是这样的人。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显然优雅了许多，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汤，用筷子夹了豆花，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小碟子里沾了沾，放入口中。

　　“香软嫩滑，入口即化。”少年忍不住评价道，随即又夹起了一块。

　　“这菜有名字吗？”

　　少年问完后一抬眼，就发现对面的少女嘴里包满了饭菜，正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这丫头在他面前还真是毫无顾忌啊。

　　待晓年将饭菜努力咽进了肚里，才开口回答：“这个叫豆花，不过拌上了葱啊，就该叫作一清二白了。”

　　少年看了看桌上大瓷碗里乳白色的豆花，小碟子里切得细碎的青嫩小葱，心里乐了乐。

　　“一清二白，倒是个好名字。”

　　而晓年听到他特意夸了这个名字，像是突然像到了什么郁闷的事，脸色蓦地黑了一半。

　　一清二白......她怎么一开始没注意到呢......

　　与师父吃这一清二白，也太不吉利了些，怎能一清二白呢？

　　只见她有些狠狠地放下碗筷，气势汹汹地向药房冲去。少年也停了筷，望着她带了风的背影，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晓年手里捏了把东西又回到了桌前，将它撒进了盛着豆花的碗里，她这才似满意了一般，笑着点了点头坐下。

　　这下子，总算是清白不了了吧......嘿嘿嘿......

　　少年将视线往那碗里望去，原来洒进去的竟是一小把红红的枸杞。

　　“刚才忘记放了吗？”看少女笑得一脸狡黠，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他有些奇怪的问道。

　　晓年端起饭碗有些小心的睨了睨对面的少年。

　　“也不是，只是觉得现在这道菜该改名字了，从今天起，它就叫作不清不白。”

　　听着她那意有所指的回答，少年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总算是出现了一丝龟裂的痕迹。

　　不清不白......菜还是人......？

　　“又胡闹了。”少年轻叱了声，语气里满是无奈。

　　而此时晓年的心却比他更加无奈，这么明显的暗示了，难道还不懂？

　　真不懂还是故意不懂......

　　她埋下头一声不吭的扒着饭，突然没了谈话的兴趣。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了起来。

　　少年夹了冬瓜放进她的碗里：“这个味道也不错的。”眉梢眼角都藏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平日里见她总是唧唧喳喳的围在他身边说个没完，有鸟在树上搭了窝，云变换了什么形状，星星移了多少位置，她都能唠叨上半天。他总觉得她有点太过闹腾，常常懒得去搭理她。而现在突然安静起来了，他反而有些不能适应了。少年摇了摇头，暗觉好笑。

　　晓年看见碗里多出的冬瓜，顿了顿，和着饭一起扒进了嘴里，却仍是顽强的埋着头，直到觉得脖子都开始僵硬了，才泄气的抬了头，瞪了眼对面若无其事的少年。

　　叫你装糊涂！

　　算了，她才不在吃饭的时候赌气。

　　饭后，书房的案几上铺了纸，用雕花的墨玉镇纸压在边上。少年提了笔，屏气凝神的端坐在案几边，看起来像是在练字。奇怪的是，他却久久没有下笔。待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纸上除了几处斑驳的磨点，竟空无一字。少年的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似是发起了呆。书房里静得只剩下从屋外传来的一声声鸟叫虫鸣。

　　而此时，他的脑子里回想的全是刚才饭桌上与少女的谈话。

　　如果以后她一直和自己住在这青梅峰上，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可她终究是要下山的，有些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知道了以后呢？还能如而今这般心无芥蒂地与他在一起吗？自己又能给得了她想要的吗？

　　少年的心一片茫然。

　　院子里，晓年提了根粗麻绳站在药铺边，两手分别握着麻绳的两端，围着身体一下一下地跳了起来。没错，她就是在跳绳。看着这身娇体弱的小身板，个头还不到他师父的肩膀，多不配呀，就是想要去扑倒美少年都欠实力。她现在的口号就是——

　　努力运动，快快长高，扑倒师父。

　　当然，这样的豪言壮语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嚎几声。

　　晓年在院中扑腾得正欢，药房里的少年听到动静回了神，搁下笔，皱了眉将案几上的纸揉成了一团，微一握拳，那纸在少年的掌中便化成了粉末，手一松，全散进了案几上搁着的墨玉笔洗里。少年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晓年，这是在干什么？”少年倚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望着院中的少女问道。

　　晓年边跳边回答：“运动呀，这样才能长高。”

　　接着没跳几下又停了下来，低声念道：“刚才数到几了？二百三十几来着？”晓年有些怨念地转头，看着回廊边姿态悠然的少年。

　　她丢下绳跑到少年身边，拖了他的袖子边走边说：“师父呐，帮我个忙。”

　　少年毫无防备地被拉了个趔趄，稳了稳脚步，随着她来到院中。见她在药铺边拾了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站到了一颗树干挺直的梅树边，然后又将那块石头递到他手上，对他说道：“师父，看看我有多高，帮我做下记号。”边说边抬起手在头顶和树干之间比画了两下。

　　少年走过去用石块帮她在树干上刻着记号，长长的袖摆轻抚过脸颊，又搭落在她的肩膀上，有苦涩药香传来，晓年下意识地移了移，却没发现这只是徒劳而已。

　　待少年做好了记号，晓年伸手接过石块，抬头看着他，说道：“师父，我也帮你记号吧。”

　　少年不解，自己这年纪了还能长高不成。

　　“师父也许长不了多少了，只是我想对比着师父的身高长。”晓年笑嘻嘻地接过石头，踮起脚尖，比着少年的头顶在树干上划了划，然后又在他们两个人的记号中间划了划。

　　“看，这是我的目标，我要努力长到这儿。”她指着中间的那条记号，满脸坚决地向少年说着。

　　通常少女漫画里，男女主角身高的黄金比例就是这样的，女主角的身高都在男主角下巴左右，可是看看现在他和师父之间的身高差距，晓年在心里长叹了声，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少年看着她沮丧的表情，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晓年这样就很好。”

　　“师父真觉得好？”晓年欢喜地上前捉住他的袖子。

　　少年瞧了瞧她身上，那颜色煞是热闹的衣裙，认真回着：“恩，起码做衣裳可以节省布料。”

　　“师父......”晓年瞪了他一眼，捉住他袖子的手也变得有些无力。如果不是那张冰山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她会以为他在揶揄她。可是......

　　笨蛋师父，安慰人不是这样的！

　　晓年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袖子，垂了头，转身去捡她刚才丢在地上的那根麻绳。还是努力运动最实际，总有一天她会长高的。

　　“晓年......”看着少女有些黯然的背影，少年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想再说些什么，可叫住了之后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晓年回头，就见着少年正一脸欲言又止的站在梅花树下，似乎还带了一些不知所措。她走回他的身边，询问般的望着他。

　　“师父？”

　　少女稚嫩的脸上犹带着运动后未退去的嫣红，明亮的眼睛里透着疑惑。少年不禁伸出手轻覆上她脸颊的一侧。眨眼间，那手掌下的肌肤似烧起来了一般，滚烫滚烫的，桃花般的色泽直蔓延到了耳后。他闭了下眼，压下了心里的一丝慌乱，轻问道“晓年，是想离开青梅峰了吗？”

　　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她是有想过离开青梅峰，可是......可是并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呀。为什么他的脸上会闪过那样的表情，犹疑，不舍，慌乱。虽然很快又被他掩饰了干净，她却仍看了个分明。

　　晓年心里的疑惑更甚，她稳了稳不规律的心跳，开口道：“偶尔一个人呆着无聊的时候，就想下山去医馆找师父。”

　　“可是啊，没有师父我一辈子都下不了山吧。”晓年转头低喃道，迷蒙的眼神向院门外望去，似是穿过了丛丛梅花密林，朝着万丈崖的方向。

　　根本没有下山的路不是吗？

　　即便下了山又该去向哪里呢？

　　在这里，她只认识他啊......

　　少年掩在长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带她下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收起心里轻微的伤感，晓年走到少年身侧，埋下头，将额头搁在少年的臂膀上。看着青石地上斑驳的白色落花，像春来之后，还未融化怠尽的残雪。她露出衣裙外的一小截灰色布鞋，就在他及地的青色衣摆的旁边。晓年勾着唇笑了起来。

　　“师父呐~其实这个世界上晓年唯一想呆的地方就是这里”那听起来像是撒娇的语气里，藏了多少信任，搀了多少依赖，融了多少心动，只有自己知道。

　　少年看着她埋下头露出的纤细脖颈，表情愣愣的，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里？”

　　“就是师父的身边......”

　　晓年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浅笑盈盈。

　　......师父的心里......

　　少年的心蓦地漏掉了一拍，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将头撇向了一边，看着墨色枝干上，开得如火如荼的点点白梅，静默不语。

　　晓年轻轻捏住他的袖子，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心里的满足像雨后抽了芽的笋。

　　师父，这满眼繁华，可有那么一朵落进了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