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浅浅蓝淡淡粉

8、浮云深处异客来 捌

　　晓年诧异地扭过头，瞧见院门上斜倚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身型颀长，一身黑色锦衣，银灰色暗花。手中把玩着一把檀香木扇，那带笑的狭长的眼，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似含了几分讥诮。

　　这人怎么上的山？

　　看这表情有点来者不善啊。

　　莫不是真有仇家上门了？

　　想到这儿，晓年扭头电光石火般的又冲回了师父的卧房，“砰”地一声推开了门，急忙奔到师父身边。

　　少年见自己小徒弟这慌慌张张的模样，掀了被，坐起身，疑惑的看着她。

　　“师......师父，仇......仇家上门了。”晓年一边指着院子的方向，一边喘着气地说道。

　　“仇家？”少年更迷惑了，自己向来与人为善，何时与人结过仇？

　　待少年来到院里，就看见了刚才那个陌生男子坐在梅树下的石桌边，望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师兄，有人托我来向你讨女儿来了。”

　　什么女儿？莫非说的是自己！？

　　情况有些不明，不过看着眼前这情景完全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晓年心下稍定，应该不是什么仇家。

　　而少年听了他的话，紧皱了眉，想说些什么，却禁不住捂着嘴连声咳嗽了起来。

　　树下的男子好似笑得更欢畅了，用扇子轻敲着自己的掌心，讽道：“师兄啊师兄，名满天下的苏神医也会患上风寒吗？真乃奇事也。”

　　晓年本来只是拉着少年的袖子，藏在他身后，探出了半张脸偷偷地观察着那人。一听这充满幸灾乐祸的语气，立刻就从少年的身后跳了出来，叉着腰瞪视着那人，反讽了回去：“神医也是人，当然会生病。没常识也不要这样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是看她家师父嘴笨好欺负是吧，“师兄师兄”地叫得亲热，明眼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她最后警告地瞪了那轻佻地笑看着她的男子一眼，转身跑回房去，帮师父拿件外袍披上。她家师父还病着呢。

　　少年见她跑开，抬头正视着眼前的男子。

　　“上官师弟，别来无恙。”他边说边向院中行去，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师兄，我可不是来叙旧的。” 上官伯玉一手搭在桌上，一手展开扇子轻摇着，抬了头眯着眼似是在欣赏着眼前雪白的梅。姿态风雅至极。

　　他继续问道：“师兄是放还是不放呢？”那漫不经心的语气里，竟能让人听出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没想到季染云会托了你来接人。”少年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挣扎与不舍，带着一丝惆怅地轻声说着：“徒弟大了，也该下山见识见识了。”那掩在长袖下手掌紧紧的握起，一脸平静的少年却犹不自知。

　　上官伯玉见状，突然将脸凑进了他，斜勾了嘴角，笑得有些神秘莫测，他意有所指道：“师兄大可放心，季家的千金，可是很多人在排着队地等着求着宠她呢。”

　　少年听罢，微偏了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晓年取了衣回来，听见少年的咳嗽声，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她走过去把长袍披在少年的肩膀上，弯腰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师父，有什么话先回房再继续聊吧。”

　　这微显亲密的关心举止，晓年做地再自然不过，而少年也没发觉不妥。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上官伯玉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师兄啊，你这小徒弟对你倒是关心的紧。”

　　晓年白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叔是完全没有好感，老觉得他说什么话都带着一骨子阴阳怪气的劲儿。晓年低头看了下他家师父，仍然一脸的平静自若，师父不愧是师父，道行就是不一样。她决定学习他家师父，对一切挑衅的，不怀好意的话，统统无视。于是，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继续说着：“师父，回房吧。”

　　可少年端坐在石凳上，并没有起身的打算，晓年见状，又轻唤了声：“师父......”

　　“晓年，这位是为师的师弟，你的师叔”少年低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介绍一个陌生人，不见丝毫温度。

　　上官伯玉似是早就习惯他这般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地热络道：“在下复姓上官，名伯玉。也算不得师父的正式弟子，季小姐若是乐意，也可与我姓名相称。”

　　晓年只用眼角余光瞄着他，决定把无视上官伯玉的行为贯彻到底，她才不管他姓什名谁，也不管为什么自己的姓名从晓变成了季，反正她也是冒牌的，别人说什么，她暂时听着就行了。她只担心身边这人，感冒了还坐在院子里吹冷风，身体不难受吗，要是发烧了怎办？

　　“师父......”

　　“晓年，去收拾下随师叔下山吧。”

　　少年没有抬头看她，晓年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的这句话，那语气像是在说“晓年，吃饭吧......”“晓年，屋外凉......”“晓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是现在那内容变换了一下而已。

　　晓年，收拾东西随师叔下山吧......

　　她垂下了欲再去拉他袖子的手，怔怔的站在少年身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师父，你......不要晓年了！？”她将话艰难地问出口，声音都变了调，眼中已有泪雾氤氲。

　　少年听见那迟疑的，带着轻微颤抖着的声音，收紧了下颌，嘴唇翕动了下，终将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与父母分别近十栽，如今也是与家人团圆的时候了。”

　　晓年缓缓合眼，逼退了眼中的泪意。她转头看向上官伯玉，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本是打算安静地在一旁看场好戏的上官伯玉，扇子一收，点头肯定道：“今次就是令堂托在下来接小姐下山，二老都在蕲州城盼着小姐早日归家。”

　　晓年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事情变成了这般。父母，哪来的父母？可她怎说得清，难道要说她不想要什么父母，只想和师父一起吗？她不管旁人会怎么想，可师父呢，会怎么看她？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身旁不曾回头的少年，看着他饱满的额，挺直的鼻，看着他墨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上，看着他瘦削的肩，有花瓣轻盈地伫足其上。她的视线细细的描摹着他的侧脸，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出她想要的纤毫答案。

　　离开在少年的沉默中渐渐变成了定局。

　　晓年眨了眨酸涩的眼，握紧了拳头，很阿Q地安慰着自己，下山就下山吧，回家就回家吧，反正师父的医馆就在山下，他又不会搬家，反正他还是她的师父，总不会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认了吧，自己只是多了父母，还赚了呢，总比在这世界无亲无故的强。

　　可是......面前这人这样无动于衷地说着让她离开的话，连一句挽留，一丝不舍，都吝啬给她吗？明明清楚他就是这样冷冷清清的性子，却终究有些意难平。

　　晓年极力压下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失望，闷闷地开口道：“师父，先回房吧，等你病好了我就下山。”

　　少年起身向自己卧房行去，至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连披在肩上的外袍滑落在石凳的旁边，似乎也没有察觉，晓年双手拣起地上的衣袍，无言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近也不远，始终隔着两到三步的距离。

　　被彻底无视的上官伯玉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这对师徒。

　　“有意思.......”

　　卧房内，少年疲惫地躺回榻上，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一般。

　　好累......

　　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就在他旁边，将外袍搭在了屏风上，掖了掖他的被子，又站在榻边，静静注视着他，良久良久......而后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他为何会突然觉得这样累......

　　当晚，师父的风寒果然加重了。

　　晓年准备去帮师父冷敷下额头，刚端着水到了师父的房外，就看见上官伯玉闲闲地坐在回廊上，背靠着廊柱，一脚微曲地搭在栏杆上，轻摇着折扇，好似在自己花园赏花一般，全没在他人家里做客的觉悟。

　　晓年皱眉睨了他一眼，语气上仍是客客气气地招呼了一声。

　　“上官公子，天色不早了，该回自己房里歇着了。”

　　上官伯玉抬头望天，答非所问道：“第一次发现山中月色这样好。”

　　晓年心中不悦，师父还病着，他却在这里和她讨论月色，这人果然是搭理不得。她也懒得再维持这表面的客套，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这就是山月居的待客之道？在下好歹也与你师父是同辈。”

　　上官伯玉收了扇，用扇柄轻敲了几下自己的膝盖，那微微上扬的尾音，让晓年在他责问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戏谑。

　　她停下脚步，无所谓道：“那又能说明什么？”而后似想了想，又放低了声音喃喃自语着：“况且我不会让他一直做我的师父，而是......”

　　......恋人，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努力让师父喜欢上她的。

　　上官伯玉双手环在胸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哦？莫非是打算背叛师门？”

　　晓年不准备再应付这人没完没了的问话，上前推开了师父的房门。

　　上官伯玉望着那娇娇弱弱的少女，端着大半盆水，走得有些吃力，开门时盆子一个不稳，水向外洒了一些，溅湿了裙角，她却全不在意，好象只有房中人才是她唯一担心的一般。

　　他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沿着回廊走去。

　　“有趣有趣......”

　　季茹年，就怕一切不能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