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嚼不动的豆子，误入的羽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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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1.1.20，集市】
宇智波佐助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他人分享个人生活经历的人，起码八岁之后的宇智波佐助不是。
他刚刚问萨沙要不要听自己从前的见闻完全是鬼使神差，问完了自己也有点懵，头脑一热就顺着话往下讲，对紧牵着手的小孩从海里那些怪模怪样的鱼——唉，他讲到一半总是要临时改口成这边“鳞”的叫法——扯到出海要注意的事项。多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佐助被黑布蒙住的眼前浮现出夕阳倒映在南贺川水面橙红色的光辉，不自在地想顿住话头。
萨沙倒是听得很入神，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情绪。“你一定去过很多好地方。”在集市喧嚣的人群中，他声音很轻地对佐助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有点羡慕的意味，“马洛维特其实是个没有意思的地方，它最好的也就是每周开办一次集市的这片空地。这样的集市在外边肯定还有很多，你肯定看见过很多更热闹花样更多的活动……”
——
“我是不是搞砸了？”萨沙站在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伊诺身后，沮丧地把下半张脸埋在他的肩上，两人同样紧张地盯住在不远处研究摊子上的土豆的佐助，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被人挤没了影——天知道这人眼睛都看不见却孤零零站在那摊子旁边干嘛，“我还说了那些扫兴的话——集市上吵死了，他应该听不见吧……唉！”
“去新教堂呢？唱诗班这时候应该在练歌。”伊诺犹犹豫豫地抓着手里的书，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好啦，我们都知道马洛维特就是和盘子里嚼不动的豆子一样无趣，他觉得无聊当然很正常。”萨沙满心忧虑地把头抬起来，下巴支在伊诺的肩上，“而且他像是会喜欢听教堂里的傻子念经的人吗？”
唉声叹气的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处，等待着他们看不透情绪的少年传唤他们过去。
——
“我妈又让我来买干蘑菇，唉，真搞不懂蘑菇汤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家里水管是不是又漏了？*乌萨斯粗口*上次收钱的那家伙不是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包修好的吗？！”
“这些该付您几切尔文？”
“先生，来看看吧，上好的驮兽肉啊！”
“哟，好些天不见，您上哪快活去了？”
佐助恍惚地站在人群的喧嚣里。
与他无关。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一定去过很多好地方。”
集市确实如萨沙保证的那般十分热闹——讨价还价，家里长短，熟人偶遇时的寒暄。但自始至终只有萨沙自言自语一样的那句话轻飘飘地从他的耳畔擦过，连带着昨夜的怪梦不容忽视地坠进他刻意放空的思绪里。
萨沙也好伊诺也好，或许都对他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失忆旅行家，更算不上是良善的落难者。
故乡和故人没能绊住他的离去，他是无处可归的幽灵，误入此间的过客，在两个世界都是世人言语里游离的怪物。
——
“你在这站了好久，是想买土豆吗？”
萨沙牵着伊诺一路小跑过来，谨慎地捏了捏佐助的手指小声问。摊子的小贩忙着和别的买家掰扯，没空注意到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仰头对空气讲话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还是说觉得无聊，现在想回去？”
佐助冷静地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仗着自己在摊主和顾客眼中都是空气，挨个再摸摸戳戳面前一堆方头方脑形状规整还沾着泥土的玩意。
“土豆？”
“土豆。”萨沙不明所以地重复他的疑问词，“你不认识土豆吗？”
“土豆为什么是……”
旁边某个买了土豆的客人突然间和摊主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原因是摊主似乎从他拣的土豆里偷换了发芽的塞到袋子里，那商贩被他呛得火气正上来，瞥见一旁破破烂烂的小斐迪亚，便没好气地抓起引起事端的无辜土豆往流浪儿脸上一砸：“滚开，没娘养的小要饭！”
伊诺被贩子狠狠砸东西过来的举动吓得连连往后退几步，萨沙倒是反应很快地接住凌空砸下来的土豆，迅速把它往兜里一揣，抓着小鸟和还在为着方土豆发愣的佐助就往别处跑，跑远点后他回头翻个白眼，冲那摊子响亮地回报一句标准的乌萨斯粗口，换来的是摊主一通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
“那家伙自己卖东西以次充好，关我什么事？”回去的路上，萨沙忿忿地将土豆抛上抛下，目光追随它在空中起伏的轨迹。伊诺把书贴在胸口，看看灰扑扑的土豆和灰扑扑的萨沙，又看向换由自己牵着手的佐助，后者无声地让嘴张张合合几次，一幅相当为难的样子，最后他只干巴巴地讲了一句：“哦，所以这边的土豆是方形的。”
再为难一会儿后：“带芽的土豆有毒，不要吃。”
“我当然晓得！”硌手的方土豆“啪”地一下掉落在萨沙的手心，“妈早教过我了，我又不是没帮家里种过地……”
萨沙忽然打住不说话了。
【1091.1.20，老教堂】
按照惯例，回去后萨沙挨着伊诺坐在教堂空房间的地板上，一起念伊诺从家中带来的书。太阳落山前，伊诺向两人道别，萨沙一声不吭地干嚼面包片，长芽的土豆被他随便地扔在某个小角落，鉴于傻子也能感觉到的低气压，宇智波佐助选择在几个小时内都做一个体贴的哑巴。
“但是小孩说脏话还是不太好。”临睡前佐助终于委婉地开口，“你心情不好吗？”
“……”
原本是背对他的萨沙在毯子里翻个身，趴在垫子上一只手去扒拉他蒙在眼睛前的东西，佐助配合地让小孩拽掉除了看上去很唬人实际上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布条。
“他先骂我的嘛。”他听见萨沙在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以前不住在城里边……我家不在马洛维特，我们本来在多斯特村里有块地，我妈妈在开春会种好多麦子，爸得去矿上上工，我就帮她在犁翻出来的土里面撒玉米种子……”
“其实被土豆砸总比靠爹娘供着的蠢货们拿石头砸好得多，土豆是好东西，石头这玩意儿数量一多就不好躲。”萨沙继续说，“不过后来我做了个弹弓，谁扔我石头我就捡起来打回去，我打那帮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打得可准啦，他们也根本逮不住我，你不信我的话明天可以去问问伊诺……可是在城里上学念书、大冬天能和家里人睡在有暖气的屋子里真的有那样了不起吗？就因为这些就要欺负别人吗？”
粘稠的悲哀在这个八岁男孩的唇齿间流动，佐助也曾经猜想过这孩子只身一人流落栖居在下水道的原因，真到这时候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都是被阴差阳错推进恶梦之城的过客。
少年安静地起身，生疏地模仿记忆里大人哄小孩子的样子，轻轻拍着身旁男孩的背。
“今天的事对不起，你不喜欢在吵闹的环境里待着，我却硬要拉你陪我去集市上。”觉得自己不应该将他人当作宣泄负面情感的垃圾箱，加上因白天的事情产生的微妙愧疚感，在安抚下逐渐平复了心情的萨沙局促地向佐助道歉，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鼻音。
“还好。”佐助在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只是好久没遇到人多热闹的场合了，我不适应。”
“我倒是感觉，一个人待久了还是挺恐怖的。”萨沙再翻一次身，这一次难得的面向着佐助——然后就被佐助精准地用手刀梆一下敲中了脑袋：“哦，所以就要把陌生人带进家里，这就不恐怖了。”
嗯，似曾相识的场景。
“你当时把刀往脖子上架，不管你的话，你万一一刀把自己捅死了——可是谁能想到你真就是个死人啊。”萨沙从心底才冒出的彷徨情绪被佐助的手刀敲得一下子烟散云消，有点恼地揉着额头。
“我讨厌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死。”沉默半晌，他又说。
“因为害怕？”
“比起害怕……伤害别人的事，和被别人伤害的事，我其实都不想有。”
“这样。”佐助平静道。
“你明天还讲外面的事情吗？”快睡着时，萨沙含糊地突然问道，“或许我一辈子都会在这里生活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哪天，我死在马洛维特，因为有过伊诺和你对我讲的这些东西，我还是能很高兴的……起码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只剩下一个糟糕的马洛维特。”
佐助差点又想去敲他的额头：“小孩不要瞎讲话。”
“噢……那你还会讲吗，伊诺能不能一起听？”
“讲，但你现在再不睡以后就再也别想听了。”相当的冷漠，且无情。
“布条我不还你了，你蒙着眼睛看上去装模作样的。”即便很困，萨沙的声音还是明显地高兴起来，“也许你的眼睛明天一起来就好了，蒙起来漆黑一片才是什么都看不见呢。”
男孩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黑暗中很快响起代表他陷入深眠的均匀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嚼不动的豆子，误入的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