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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几百年前就见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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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楼顶的夜风有些大了。把他金色的发丝全部扬起,只有几丝堪堪缠绕在脖颈。
夜风在嘶吼,剐蹭着他的皮肉,寒冷几乎要令他失去知觉。
楼下的莫冬冬七手八脚地跟她比划着什么,最终扶额又沉默,又再次比划着。
她真的想不起他。
连这一世他们相遇的记忆也没有了。
柳青白双手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移开目光,抬头看着漫天的星空。
他青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寂寥的星点,最终闭上眼。
柳青白一直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他等待着她的转世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直到他再次触碰到她,他的心才下起了心雨,将他让他快要干涸的心脏生起绿意。
可现在,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耐心了。
她又把他忘了。
夜风烈烈,携着他的长发,卷起他的衣角。
他闭上眼,倏地想——林殊本来就是人类,她该有一个人类恋人。
与她溪边相遇的那段记忆,从始至终都是虚妄,本就是错误的。
找到她的这一世,本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歉疚,守护她健康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他不该把人类的“永远”的誓言当真,是他错了。
人类,确实是为了眼前的一切就能胡说八道的人。
心脏空落落的,像是那些爱欲与贪欲全部流干了,干燥的风穿过去,甚至能听到刺耳的风声。
不过是一个人类的爱罢了,他不需要。
他嗤笑一声,轻轻抬起手,仍由风穿过自己的指缝,笑声飘散在风声里。
算了,够了。
她的前半生过得很好,到了这儿,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世,那就不要再打扰她,让她走完自己的轨迹。
他脑子坏了,他早该放弃的。
现在她忘了,他也不必再为他们的初遇懊悔了。
柳青白垂下头,靠在天台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张开了眼。
楼下夜灯下的女孩,带着她未婚夫送给她的首饰,对着对面的莫冬冬有些好笑地摆着手,她面前的莫冬冬更着急了,更是努力地比划描述着什么。
“哎呀,我也不知道你聊天记录怎么没有了!”莫冬冬讲得口干舌燥,指了指自己手机,又指了指她的。
林殊心不在焉,没有听进去几句话,她感觉那束目光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
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感觉有谁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心脏颤着,抖着,轻轻跳动起来,血液急速地流动着,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
昏暗的夜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她望过去,只看见柳叶吹拂下的漫天的银河。
今夜的星星很美,即使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也依旧闪闪发光。
那个视线,好像来自一片漆黑的天台。
夜灯在不稳的电流中一闪,躺在她手心中的青色耳坠也像是眨了眨眼。
“叮铃铃……”林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小殊,有点晚了,要我去接你吗?”电话里传来齐巡温柔的声音。
若是平常,林殊的恋人问她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地顺着他去了,可她现在却莫名有些心虚。
“嗯……不用,我很快就回家,你别担心我啦!”她含含糊糊地说。
莫冬冬听着打来的电话,更是心虚,毕竟她现在可是为了老大的幸福在挑唆出轨啊!
“小殊,你要回家了吗?那我送你?”莫冬冬泄气地耷拉着肩膀,认命了。
乌云密布,夏天即将来临,原来沉闷的天气只是暴雨的前奏。
柳青白再次抬头,只见刚才所见漫天星光被乌云掩盖,现在只剩下带着闪电的滚滚乌云。
他看着楼下的女孩们相互道别,各自散开,就像他们的人生。
下定决心,看了她最后一眼。
他支起胳膊,靠在摇摇欲坠的栏杆上,故作轻松地勾了勾唇。
这荒谬的一切,到此为止了。
“铛!”天台的大门猛然被撞开了。
日思夜想的女孩,额头上挂着汗珠,因为是上班族,没什么运动量,站在那里,扶着门,像是跑了很久很久。
手里握着颗青色的耳坠。
他是直接闪上来的,可女孩要从这栋差不多废弃的写字楼上楼,要爬多久?
柳青白定定站在那里。
他这么多天以来,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但现在,她自己冲了上来。
距离太近,不过几米,即使在黑暗中,长生种也能看清她的脸。
夜色中,她戴着她未婚夫送给她的首饰,很好看。
他知道,他该走,该离开的。
他刚刚才下定了决心,不再参与她的人生。
可他不知怎么的,一动未动,慌乱着看向她。
还想再多看她一眼,想再看看她的笑容。
“怎么不跑了?”女孩还没喘过气,就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问他。
天台一片昏黑,唯一的光亮好像只有楼下城市的灯光。此刻乌云密布,天空没有一丝光线,仿若星空倒转,全撒在柳青白的身边。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女孩向前了一步,走向黑暗里的人影。
每走一步,心脏就狂跳起来,好像要把她的胸膛冲破。
柳青白看着她在暗夜里困惑的眉眼,张不了口,连身体也动不了。
借着天台楼下城市的灯光,林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青年一头耀眼的金发倾泻而下,在夜风中吹拂起来,像是柔和流淌着的月光,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里,他的青色的眼眸也未沾染上一丝漆黑,像是春日阳光下的柳枝。此刻,他金色的睫毛微颤,动摇的眸子里倒映着她。
他的眼眸,那样青,像是被千年的泪水填满的一汪泉。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砰砰。”心脏重重地跳了两声。
时间仿若静止了,林殊的眼神里只有面前的青年,周围的烈烈风声也消失在她耳边,只剩下她耳边聒噪的心跳声。
永远不会动摇的长生种,微微睁大了眼,颤动着眼睫看着面前走向他的女孩。
……
他想起了些事情,太过久远的事情。
稚嫩的小女孩顺着溪边摘着花,在夕阳时刻走到了山下他的地盘。
还真蠢啊。
他向来讨厌人类,更别说是这种弱小的生物。
所以,他只是蹲在树上,静静看着她。
夕阳很快落入了地平线,阳光没有再眷顾小女孩。直到天空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小女孩才回过神来,站在溪边哭哭啼啼的擦着眼泪。
“阿爹!阿娘!呜呜……”
真吵,明明是她自己搞不清楚时间的。
他皱着眉,发动法术将她送了出去。
小女孩面前的景象换了几换,最终景象换到了村子门口。
小女孩的阿爹阿娘正急匆匆从村口出来,便看到了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叫她以后再不要调皮了。
“是神使大人送我回来的!”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就乐呵呵的对着父母说道。
柳青白冷哼一声,又从树枝上跳进森林。
没成想,后面的麻烦事便找了上来。
那小女孩几乎日日都顺着溪流钻进他的地盘,他一次次地用法术把她送出去,还要打退觊觎着她的妖魔们,烦不胜烦。
小女孩今日一如既往地被送回了村子,站在村子门口,等着父母来接她。村口的橙红色火光映亮了她稚嫩的面庞,她手捧着刚才摘的花朵,奇怪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找什么。
笨蛋,是什么东西落在溪边了吗?
他蹲在树梢上冷哼一声。
没成想,那女孩突然把目光转入了漆黑的森林。
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她清澈的眼眸却直直看向柳青白蹲着的那根树枝。
他僵在了原地。
他听说过人类的小孩可能会敏锐一些,但没成想会敏锐成这样。
“神使大人?是不是神使大人?”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涧回响,“神使大人,是在跟我捉迷藏吗?”
无人回答她,寂寥的夜色里,她的声音只惊起森林里一片栖息的鸟雀,拍打着翅膀冲上天空。
柳青白逃也似的在鸟雀的掩护下离开了。
女孩还是日复一日的顺着溪流来到山下的溪边采花。
每次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坡了,她还真是不嫌烦。
柳青白望了眼天边的落日,蹲在一棵巨树的树枝上。
在溪边森林里,离得更高更远地看着她。
虽然距离远了,但要看清她,对柳青白这个长生种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女孩依旧会在夕阳的照耀下,胡乱地抬起头,在周围寻找着什么,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
“神使大人……”她将花放在溪边,虔诚地合起了手,像是在祭拜。
橙色的阳光描摹着女孩的小小背影,透过她细软的发丝显得黄黄的。
柳青白心里想起个人类的词,黄毛丫头。
他不禁轻笑了声。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的一声笑,女孩又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向了他。
他噤声,小女孩才偏了偏头,像是想不明白,又顺着溪流上山了。
她能看得见他,应该是种错觉吧。
柳青白捡起溪边的小小花束,在心里想着。
她进出了他的地盘太多次,山上的鬼怪已没有敢觊觎她的。
村口的火炬烧的噼噼啪啪,火苗都有些昏暗,像是等待小女孩多时了。小女孩的父母习惯了自己女儿的贪玩,虽然次次劝止,但她总是不听,又有山神的护佑,就由着她了。
此刻,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待在门口没动,只是背对着他,怔在那里。
是夜里太凉,风寒了吗?
柳青白皱着眉,蜷着指尖,想要施法将村口的火焰再烧烈一些。
他还没在指尖聚集起灵力,一抬眼,女孩不见了。
不知死活的鬼怪!大意了,竟然从他眼皮子底下……
柳青白心底一阵慌乱,从高高的树梢跳下。
“刷刷刷刷……”他周围的灌木丛剧烈地颤动起来,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快速地接近了他。
他下意识拔出身上的佩剑。
“刷!”
伴着最后一声灌木丛的颤动,
小女孩灿烂的面容从他面前的灌木丛中钻出,她身上被灌木丛挂的破破烂烂,连脸上也被树枝划出血痕,狼狈极了。
她眼中没有对他金发青眸的恐惧,那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慌乱的柳青白,毫无恶意,只有喜爱与惊艳。
“别跑啦!神使大人!”
“是你一直看着我吧!”
那张稚嫩的脸与面前的女孩重合,在天台烈烈的风声里,她又问出了和当时一样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又被抓住了,捉迷藏。
他笑了,带着对命运的无奈。
「在你尚未出现时,我的生命平静如水。昂首阔步行走,动辄料事如神。
如今惶乱、怯懦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又不知你在何处。」
春雨骤然落下,刚开始是一滴,两滴,后来彻彻底底倾盆而下,驱散了即将到来的夏季闷热。
女孩定定地站在他面前,被春雨淋湿了头发,贴在她脸边,她的眼神却没有迷茫,仿佛不问到他的名字就不会罢休。
一如当时。
麻木的心脏被面前的女孩浇灌,春雨丝丝密密的钻进他的心脏,要把他空洞的心脏又重新填的鼓胀。
一如春雨淋透干涸的土地,万物复苏。
他认输了,捉迷藏。
输给人类了。
他垂着金色的眼睫,春雨顺着他的睫毛凝成小水珠,再落到他冷冽的面颊。
眼睫下,那双沉静的青色眼眸默默望她。
他向前走了一步。
伸出手轻柔地捧住了林殊在雨下依旧滚烫发红的脸颊,好似在夕阳下的色彩。
想必,夕阳还是眷恋着她吧。
想要,这个人,属于他。
想把她嚼碎了咽下去。
原来,不是那个总是灿烂笑着的女孩离不开他,离不开对方的,一直是他自己。
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再逃走了。
“柳青白,我的名字。”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颗只为他而点燃的小火花,明亮温暖。
他不要让给别人。
就算灰飞烟灭,就算要熄灭,也只能在他身边。
忘了他也好,姻缘的红线也好,他不要把她放走。
这场春雨越下越大,刺痛了林殊的眼睛,但她依旧看着他,忘记挣扎着去掰他捧着自己脸的手指。
“轰隆!”
闪电从男人的背后划过,将他的脸影入一片黑暗。
林殊也被闪电逼着闭上了眼。
金发的男人垂着头,发丝垂在他额前,掩住了他的眉眼。
想起来了,为什么想要这颗耳坠。
手中的耳坠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浸透了她的体温。
她睁开眼,脑中留下那个人的影像,与面前捧着她面庞的男人重合。
那人有着金色的羽睫与通透的青色眼眸,正垂眼看着她。
青翠的,是阳光透过柳叶的颜色。
林殊听说过一种现象。
闪电偶然印刻一个画面,在几百年后,或是几千年后,同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会被投射出来。
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
她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