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川》叶子淮

2、第一章

　　在荒芜的大漠之中，一辆破败不堪的军用重型装甲车正飞速疾驰。
　　胎体碾过之处沙尘飞扬，车内氛围一片死寂。车里仅有四人，四个活人，还有一具消失了半截身子的尸体。这已经是他们所能竭尽全力抢回来最完整的尸体了。
　　谁能想到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一支被基地寄予厚望，是用当前最精悍武器武装过的探索车队。车队在出发前有整整五辆车，队员三十人，到如今也只有他们四人幸存。

　　正如基地地质勘查研究所给出的报告一样，近段时间基地安全环以外大约三四十公里处地质波动异常。报告上的波动图变化剧烈，基本程锯齿形。研究所那边采集数据，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此波动变化具有不明显的周期性。
　　按理来说，地质波动多发地段不宜行动，但未知的收获值得这一次冒险，所以敲定了这次外镜探查。保险起见，车队在波动平缓期间出发，还提前规划好了一条更为稳妥的行动路线。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和以前外出所遇到的突发状况不同，当他们进入目的地范围圈附近的时候，提前勘察过的坚硬地表此次竟会出现突然塌方的情况！前段时间持续的地震波动外加塌方的刺激，导致地底生物剧烈的应激行为，脆弱的地表使得车队的行踪更容易被地底生物所追踪。
　　此次遇险可以说是异常黏糊的追击，不知发了什么狂，以往常见的几种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组合竟将他们车队联合围剿，炸药子弹飞似消耗。毫不夸张地说，他们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在逃亡中度过。
　　最后幸存下来这四人还是在另一只车队的牺牲掩护下，才得以从巨型蠕虫的攻击下逃脱……

　　抱着队友半截尸体的那个锅盖头，终于不再透过灰蒙蒙的车窗去看那荒凉的大漠，他望向内后视镜里驾驶位上的高文勇，对方皱得很深的眉头。
　　他问：“高哥，我们现在去哪。”
　　高文勇眼前有一片荒漠，眼底也是荒漠。
　　他深知这是个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时代，不仅是外出探查的车队，基地内也几乎每天都在死人。但一起出生入死很多回的兄弟在他眼前，就这样被截成了两截，被碾碎，被搅烂，巨型蠕虫的口器上还附着着人体碎片……就在不久前，那些碎片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一起干杯喝酒……
　　武装过的重型甲装车遭受了攻击破坏的缘故，安全性能早已大打折扣。车周分布的太阳能转源发动板也已全军覆没，只能靠着最后一块保险储能电池苟延残喘。自从他们驶入这片区域以来，磁场故障导致指南工具失灵，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和指挥部失联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只能即可返程。

　　高文勇沉默了一会，尝试与指挥部取得联系。过了约半个小时，他们似乎进入了另一个范围圈，车载通讯器终于在一阵嘈杂声音过后成功与指挥部联系。
　　“这里是筹备者联盟指挥中心第五办公室，军部武装派遣车队第十第三十二联合车队，你们已经有七天没和我们取得联系了。”
　　高文勇听完更为用力地握紧方向盘：“我们遭遇突发情况，消耗了很多子弹，车队现在幸余……四人。地图无法启动导致方向迷失，车上的水和食物所剩无几，我们要怎么办？”
　　“……”通讯器又发出滋滋的声音，“由于任务特殊性，现在正为您接通联盟筹备者办公室002号线路，请稍后。”
　　又一阵’滋啦‘声过后，收音逐渐稳定了下来。
　　通讯器那头终于被人接通，一个冰冷深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里是筹备者联盟总办公室，军部武装派遣车队第十第三十二联合车队，你们有收获吗？”
　　高文勇指尖颤了一下：“报告！我很抱歉，暂无收获。车队在准备进入范围圈的时候遭遇突发情况，车队现在仅剩……”
　　“据你们的定位显示，你们已经在目的地附近了。“话语被对方生硬打断，”我很痛心收到这样的信息，谨代表筹备者联盟向逝去的英雄们表示最高的敬意！希望你们能不负众望，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成功收集有价值的数据，联盟等你们回家。”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装甲车继续向前驶出一段距离，高文勇倏地低吼着，朝通讯器用力锤击。锅盖头看了过来，刚正在车里睡觉的另外俩人也被这动静惊醒，他们已经累了很久很久。
　　“高哥……你的手。”
　　高文勇的拳头上多出几个血窟窿，正密密地往外冒血。
　　“我没事。”
　　车内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高哥……”

　　就在不久前，隔壁车队的队友在把高文勇推开前，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一定要活着回去。”最后，他留给高文勇的只有一颗扣子。
　　活着真是一件又珍贵又可悲的事情，生命的逝去换来生命的继续。如果可以，高文勇希望死去的人是他自己，可现在他必须活着！这条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已经背负着他人的意愿，还有筹备者所嘱咐的“未来”……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磁场比较稳定，信号恢复地图能打开了。“天还亮着，高文勇眼里却覆了层阴影，”继续前往目的地，视情况在附近勘察一下，然后……返程吧。”

　　太阳快要西逝，一望无边的大漠与天际连绵一片，似乎从天际线散发出一股热流，要把重甲车吞噬。
　　从远处看，一块墨绿的尖尖蓦然冒出头来。
　　“那是什么……”
　　随着重甲车的不断驶近，他们终于看清远处那方景象：“树……好像是森林！”
　　森林不会比沙漠安全，但车里的饮用水早已消耗完毕，如果想走出这片沙漠，他们需要一条小溪。
　　高文勇看了眼地图，前面那块和标志位置重叠在一起。
　　“目的地竟然是一片森林……我们必须得下去一趟了。”

　　重甲车提防着向那片靠近，直到他们下车进入，都没有遭遇异种突袭。
　　这是一片树抱紧凑的密林，分布有许多罕见的原始植被。高耸而青葱墨绿，枝叶间似乎裹着一缕风，不凛冽，让他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这里几乎没有特别危险的迹象，哪怕是动物的粪便和大型脚印都少得可怜。他们沿着苔藓浓密的方向行走，终于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与他们隔着个小斜坡，一条弯弯绕绕的河流显现在他们眼前。
　　锅盖头有些兴奋，他向前走了两步：“竟然还有芦苇……“
　　高文勇将他拦住：”我先下去看看。“
　　一番巡视后高文勇向队员招手，示意他们可以下来了。

　　河流犹如一条弯曲的长带，泥土是那样柔软，水里的鹅卵石白而光滑。芦苇层又高又密，像是河的裙带，顶端的纤毛微微摆动。他们来到岸边，迎面而来的风里带有一丝丝腥味。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百科书上记述的以前容人赏光的自然公园。
　　“水里会不会有东西？”被瞪了之后锅盖头闭了嘴，但难得轻松的环境让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那边的芦苇比这边高好多，会不会存在变异现象？”
　　“没有捕食要求的植物很少出现变异，它单纯只是长得高长得密而已。”
　　“但这里什么特别的都没有，我们多多少少要带些什么回去。至于它变不变异，这就是研究所他们的事情了。”锅盖头起身拔出腰间小刀，向那边走去。
　　思考了一会，他决定从岸边往深处割采，要采够一小捆的量带走。割了几颗后，他看到芦苇浸在水里的部分粘连着一些透明的细线，他拂开芦苇丛，发现越往前的那一片都是。稍加犹豫，他便开始摸索着向芦苇丛深处淌水走去。

　　高文勇坐在凸起的树根上，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他正用浸湿的手巾擦拭皮鞋上干枯的血迹，这些血污比起异种，更多是来自队友。
　　其他两人看懂了高文勇的沉默，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个话题。
　　芦苇丛那突然一股骚动。
　　“啊啊啊！”—————
　　“怎么了？！”
　　高文勇他们三人起身，刚准备向芦苇丛那边冲去，就见锅盖头拖着湿了半截的裤子从那里跑了出来。
　　“高哥！那边……那边有东西！”
　　高文勇皱起眉头，把手枪上了膛：“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白白的一大坨，像个肉瘤子。我没敢细看，它刚才动了！”
　　“我们要不要走了？”他们商量道，“但那东西没有追出来，或许没有攻击力？”……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要去看看。
　　由高文勇打头阵，又扒开了芦苇丛。
　　“这到底是……”
　　这是一颗白又透的球状物，高又密的芦苇像一障围墙，将之包围着。确认这玩意儿没什么攻击性后，他们都拢上去看。
　　高文勇用枪口去戳了几下，触感和一种叫海蜇的生物感觉很像，不知道是不是水波的错觉，它好像在水底微微蠕动。像是一个蚕茧状的生物囊，隔着水纹可以模糊地看见内部花白的色块。
　　一直踩在水里看也不是个办法，高文勇决定：“搬上去吧。”
　　这个怪东西还挺大，得两个人般才行。当他们刚要将它抬起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是往下扎根的，和水底不知多深紧紧连接在一起，用蛮力也无动于衷。锅盖头见状，摸索着用刀将下面的连接处割离开。虽然摸起来有点类似于海蜇，但切割的感觉更像是肉类。

　　等把这东西移到岸上，他们终于看清里面那团花白的色块究竟是什么——那是一个裸露的人，正蜷缩着身体。
　　“这……是人吧？”
　　疑惑之余，高文勇将枪瞄准了那个“人”的头部，眼看就要扣下扳机又被一把拦住。
　　“高哥你干什么！”
　　“这会是人吗？包裹‘他’的东西没有口器和排泄孔，不像生物更像是作为保护的一部分，说明‘他’并不是被消化的尸体。”高文勇当下结论，“这是异种。”
　　“但你不能杀了他，他需要被带回去。”
　　高文勇有点讽笑道：“作为有价值的研究对象带回去，为了不负众望？我看那两根芦苇就够了。”
　　“高文勇!”
　　天色渐沉，日照敛成一色霞光扑打在对方的脸上。有鸟在树顶上一圈一圈的盘旋，耳边传来草木相碰的簌簌声，水流似乎变得湍急，岸边的野草奋力张开，想去牵挽那双已经擦净的皮鞋。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高文勇先败下阵来。
　　“抱歉，我有点累了。”
　　“不是你的错。”未知异种被合伙抬起，“可以回去了，我们还要带他们回家，不是吗？”
　　高文勇一愣，垂下的手下意识向侧边裤袋摸去，里面躺着一颗扣子。

　　筹备者联盟研究所。

　　“我对象是气象研究所的，他告诉我，这段时间有块地方特别奇怪，一连下了好几天雨。”
　　“下几天雨挺正常的，但那里要是有植被，岂不是都要死了。”
　　时间可以追溯至百年以前，天空因为长期遭受人类生活生产外排的有害物质污染，再加上当时的科学技术发展挽救不及，导致如今的雨水多具有一定程度的溶解性，至今仍无十全的解决方案。
　　“但是委托军部那边带回来的样本显示，雨水的PH值竟然在5.3到6.2之间！你说，这是不是外镜环境好转的预兆啊，我们还会有’回归自然‘的那一天吗……”
　　隔壁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出来的人踏着流星大步，一袭白大褂扬起，显出那双修长而富有力量感的腿。
　　刚才在走廊上聊天的两个研究人员自然地给他让道：”谢师兄好。“
　　”好。“谢屹旻点点头。
　　等他走远了，俩人才敢阔论道：“……活好当下吧，要是每天上班都能看到这样帅脸，这一生也不会太痛苦。”

　　谢屹旻把眼镜摘下放入胸前的口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高挺的山根。
　　领角的便携通讯器传出研究所所长莫尔特的声音：“……军部那边的后续沟通出了点问题，不过我只是多扯一句。你在来的路上了吗？”
　　“我现在过去，老师。”
　　“那就好，就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车队，他们带回来个奇怪的东西……”莫尔特透露。
　　谢屹旻听大于说，他怀疑莫尔特又要把等会开会的内容提前和他讲完了。

　　进电梯前，经过谢屹旻委婉地推辞，莫尔特才依依不舍地挂断通讯。
　　电梯门一打开，不出意外地看见袁青培那略微惊奇的表情，然后被他一把拉住：“这不我谢哥儿，怎么，你也被叫去开会？”
　　袁青培和谢屹旻以前都是莫尔特的学生，不过后面谢屹旻成了莫尔特的“独苗”，袁青培被划分到别的老师麾下，两人算是半个同学。
　　”你明知故问吗？“谢屹旻将他的手拂开。
　　”好巧啊，那我们顺路。“
　　谢屹旻选择拿出院里统一发放的基本款一体机，刚打开，一则全联盟置顶的实时推送资讯立马跳了出来，标题是《关于东三区负责人的处理公告》。
　　”诶，莫老同我说过这个负责人。“袁青培把脸凑了过来，然后放低了声调，”据说这人早就上了联盟大厅的关注名单，上面早就想处理他了。犯了这么大的事，亏他还能在位置上呆那么久。“
　　谢屹旻把袁青培的头往外推出一些，然后打开了那则公告。
　　”联盟大厅为什么会关注他？“
　　”东三区有东出入口，这地理位置还能是什么，包庇走私敛财呗。“
　　”嗯，但好像不止这些。“谢屹旻将相关词条展示在他面前，”串通民间探索队私自收集异种材料，反叛罪成立。还通过压缩人口在联盟补助金里又捞一笔。“
　　血淋淋的文字和几张侦察部联合军部探索队，在外镜河流某条处所拍摄的图片，就这样展现在袁青培眼前——”主要通过控制新生儿数目来保证东三区的人口稳定。“
　　图片里的那条河，岸边的野草已呈黑褐色，不知染过多少层血才会达到这个程度。水草上缠绕着一些骨骼碎片，还有兽类啃食过的痕迹。据后续调查给出的数据推测，因为他的私心而死去的儿童，不下三千个。
　　”这畜生……“只是通过屏幕传达的信息都有如此凉意，袁青培气愤的同时，后背还冒出了冷汗。
　　原负责人不负众愿的被执行了死/刑。再往下翻就是根据东三区举报信提交路径，所揪出的此事件相关官/员。正是这帮人为了一己私欲，帮助隐瞒，才导致现如今如此恶劣的后果！一层接着一层，更有甚者追查到了联盟大厅。
　　因为这件事情，东三区的氛围有些蠢蠢欲动，难怪这几天联盟总办公室那边开会那么频繁。

　　还没到会议室，就在走廊上碰到凯莉多正在指挥两个师弟抗一个大箱子进会议室。
　　那两师弟出来后不懂围着凯莉多低声说了些什么，被她笑着哄两句后刮了两下下巴，就红着脸跑了。
　　“来得好慢。”凯莉多挽着胳膊倚在墙边看向两人。
　　“刚搬进去的是什么东西？”
　　“还不知道，从军部带过来的，我估计是什么异种样本吧。”
　　袁青培看看会议室里面，又看看凯莉多：”莫老呢？“
　　“孩子们，我在这里。”莫尔特不懂刚从哪回来，手里还抓着本笔记本。
　　见他们都堆在会议室门口，还觉得蛮稀奇，拍了拍谢屹旻的肩示意他们都进去。
　　“我们现在还要上课吗？”谢屹旻开玩笑道。
　　“你这孩子都快能给我上课了。”莫尔特哈哈大笑，笑完正经了神色，“这是联盟大厅交下来的任务。”
　　他拍了拍那个大箱子，示意旁边两个研究员打开箱子。
　　“就在不久前，军部武装派遣了第十第三十二联合车队，去探查了地质勘查研究所标志的满疑地点，然后带回来了这个。”
　　他们都围过去往箱子里看去，惊讶的发现：里面是一颗润泽透明的球状物，外表像一层包裹膜，将一具模糊的人形躯体环抱其中。
　　“一个类人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