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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分离或者背叛 ...

  •   “只想谈谈……”科布恍惚地站在海风里,面颊被风冽成红色,“但那会杀了她。”

      阿丽阿德涅坐在海潮汹涌的石块上,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坚定,或者不如说,执迷:“她说过,她是整体的一部分。但你的暗示,为什么没有起到整体的效果。”

      “阿丽阿德涅,别说这个。”科布好像恍然梦醒,厉声说。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对,当然。”科布色厉内荏地大声说。

      “只有她受影响,你没有。”阿丽阿德涅需要深呼吸,来下定决心,“你们不是整体,科布,不是。你们是两个人,两个个体。”

      科布埋下头去,拒绝回应。

      “从没有一对能持续到永远。”阿丽阿德涅知道,这是个悲观主义的论调,“要么分离,要么背叛。即使一同死亡,结论也没有任何不同,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性。而她,她的选择是分离。”

      “不,她选择死亡,是为了回到现实和我团聚。”科布突然开始辩驳。

      “那么她的选择就是另一个你。”

      科布简直像被子弹击中头颅一样。

      “她选择分离,科布。”阿丽阿德涅紧紧地皱着眉头,几乎和科布同样痛苦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她已经死了。”

      =========

      下午的教室中,阿瑟和西尔维娅的交谈,在提起伊姆斯的昏迷后停顿了一会儿。西尔维娅细微地颤抖着,她在忍住眼泪——把脸面向窗户,不让阿瑟看见,但这种事,用脚后跟也能想到。

      “他过了整整一周才醒。刚醒来的时候,有几周时间,他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里。我们发现他忘记了很多事……我很难具体地说究竟是哪些,好像很多事件都被错误地扭曲,然后相互混乱交杂在一起。”当她回过头来继续,声音干涩,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出艰难,“呃嗯……他最后的清晰记忆,大致停留在我们刚刚开始交往后大约一年左右。在两到三年的阶段,略有混乱,但单个的重大事件仍然清晰。而在第四年左右的记忆,开始显现出明显的缺陷。也就是说……”

      她说不下去。

      阿瑟冷静地呼吸着,语气平缓地接下话头:“也就是说,他失去了所有你们不愉快的记忆。”说完,他尽管有些黯然,却仍然挑起目光看着西尔维娅,敏锐地捕捉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任务完成后,尤其是最后,某个协议达成之后,我本来觉得,我不应该再留在他身边。但是……”某个协议,指的自然是分手。西尔维娅向阿瑟点了下头,示意谈话正向艰难的,就是说它应该发展的方向发展,涉及到阿瑟最为关心的内容,“我接到一个电话。我叔叔自杀了,带着他家庭的全部成员,包括他妻子,他领养的五岁女孩,他两个儿子,一个成年,一个未成年,甚至他家养的三只狗和一只属于小女孩的金丝雀。”

      “而你甚至需要从警察那里得到通知,不是家庭律师。遗嘱里也没有任何一个词提到你,如果那有一个遗嘱的话。”阿瑟注意到她提起这个家庭的词汇,“他家”而不是“我家”。

      “不,遗嘱有涉及到我。我需要付我爷爷奶奶的高额赡养费并清偿他的遗留债务,以便保证他的祖居宅邸不被拍卖。所以并不是家庭律师联络我,而是法院。如果我只是被抛弃,是不是更好点?”西尔维娅露出一个夹杂着坚强和受伤的笑容,“在这种情况下,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上帝给我关上门,我想我有理由得到安慰。并且……我以为我有权利去寻找,他打开的窗在哪里。”

      她看着阿瑟,在一秒钟内他们都想到同一个人。

      “他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许是上帝给你的机会。”阿瑟的语气和面色,都从平静中透出阴郁,“这也算是个合理猜测。”

      “对于一个快要发疯而且智商跌至底点,愚蠢至极的女人来说,的确算是个合理猜测。”西尔维娅用明显谴责和自我鄙视的口气说。

      “然后,你是怎么干的?”阿瑟干脆利落地讲话题引向技术层面——这会让她冷静点。

      “我带他去澳大利亚。去了一家疗养院,事实上,他的整个疗养,从制定计划到实施,都是我一个人在进行,没有任何其他人监控或者参与——我为了这自由的计划花了一大笔钱。”西尔维娅表现的很顺从,她自己也希望情绪波动越小越好。

      “能想象的到。”阿瑟歪了下头。

      “我带他重建了几年的记忆,用几个月的时间。在某些关键的点实践很多次……有些只是重复,有些加以修改……在最后,把那些梦和我们的现实生活衔接起来。”看得出,她需要用严格的自制力强迫自己说下去。

      “你怎么能让他以为那是现实?”阿瑟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一不小心就拐到技术实现的层面上去,“我是说,你造梦和投射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我改变了我的图腾。”她抬起头,直视阿瑟,并且让阿瑟直视她的瞳孔,那瞳孔在不间断的注视下变成棕色,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又变成绿色,“我也相信过,那梦境是真实的,毕竟它真的很美好——要去欺骗别人,必须自己也相信。这是他教我的一句话。”

      “这个……骗子。”阿瑟感叹地骂了一句。

      西尔维娅懊恼地用双手捂住整个脸,“对不起,阿瑟……”

      “不必。”阿瑟摇摇头,感到沮丧,和无处发泄的无力感。仿佛回过头,从空中俯视自己的人生落入低谷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会儿,深呼吸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不是说你。而且,这并不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西尔维娅。”

      “对,对。我知道你们可以原谅。”西尔维娅仍然把面孔埋在手里,“但我自己不能。”

      杀人犯会藏匿尸体,盗窃犯会卖掉赃物,肮脏的心是一种沉默的控诉,自己对自己的谴责,比任何惩罚都更真切些。那把刀在一点点地切割心脏,每次他表现出爱,就会有一个嘲讽的冷笑浮现在心底。

      假设你爱着一个人。你会不会希望,知道他的一切想法,知道他最细小的需求,知道怎么控制他;怎样用一些小技巧,撒娇,娇嗔,偶尔发发脾气,情感操控;好让他变成你贴心的爱人,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永远相互了解,永远拥有默契和联结,永远相爱——心理学是最阴暗的学科。它深藏着控制人心的秘密钥匙。只要你掌握到正确的手法,一个人就变成一张白纸,你可以描绘你需要的一切。拿到钥匙,就交出真心。

      他会爱上另一个人。

      有一天,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可以用尽手段,改变命运,改变别人的灵魂,但不能改变内心里的诅咒。即使她设置好一生的剧本,并严格执行,那也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幕荒诞喜剧。

      “在最后,我还是很自私。我不敢对他说实话。那时,我试了几次,但做不到……我想,他还在你们的圈子里。不要多久,你们之间就会变回原状。我只要躲开……”她有点哽咽,“我以为我只要躲开,你们就可以回到轨道上去。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

      直到梅尔的死讯传来,她才知道科布几个人的现状。逃避多年,却发现自己的罪孽仍然在长大,就像一把尖刀插入心脏。

      “他从未怀疑过那是梦,他潜意识里一直留存那个爱你的暗示。”阿瑟看着桌子上渐渐暗淡的光影,他的目光很温柔。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的怎么发生的。但他却不知道该持有怎样的感想。被剥夺人生,却没有狂怒的理由——或许他有理由,但是不知为何,突然没有力量。

      “并不是,阿瑟。”西尔维娅突然从眼泪中恢复过来,口齿清晰有力地说,“如果那个暗示那么深,他不可能逃避开。就像梅尔最终难以逃避那个世界不是现实的暗示。明确而深度的暗示,会直接导致系统性妄想,就像梅尔的情况,她能够对事物做出判断,推理和结构严密,对象固定,不泛化,情感协调。她能轻而易举地让别人,甚至自己信以为真。”

      阿瑟低下头:“我了解。”他知道当时梅尔的情况有多艰难。她并不是没有挣扎过,她挣扎得痛苦而惨烈,却仍然泥足深陷。

      “只有我知道当时我给他这个暗示是多难,但是这暗示最终没有效果——伊姆斯没有选择我,他有犹疑,但他没有。”西尔维娅本身的性格,带有一种强力辩驳的特质,在激动下会不自觉地流露,“如果在分离和背叛中选择。梅尔选择了分离,去寻找她要的真实。阿瑟,我选择了背叛。但伊姆斯,他从未背叛你,也从未选择要和你分离。”

      =============

      伊姆斯记得他记忆里那个西尔维娅,毫无疑问有棕色的眼睛,只有那一次纰漏,他一直以为是他看错了——因为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瞳孔又是棕色的。

      也就是说,可能现在盘踞在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所谓的回忆,其实只是一些专门仿造赝品的画家在画布上糊涂乱抹的假象,即使技艺精湛,却只是伪造的,毫无意义的景象。

      “我们回到正题,她破坏了那次任务吗?——导致伊姆斯失去记忆?”伊姆斯从心底开始浮现恨意,不论她有任何理由也好,没人喜欢别人在自己脑子里胡来。

      “不。”梅尔那张脸,那双锐利如刀锋的眼睛和玫瑰样的嘴唇,突然绽出一个粲然的笑容,好像他的问题终于正中靶心,“她的确没有。任务的失败是科布的责任。”

      “终于……”伊姆斯在私下喃喃自语,“我总算是搞懂这家伙偷偷摸摸在藏些什么了。他最终是压断脊梁骆驼的那根稻草?”

      然后他抬起头:“他做了什么需要承担这样重大的责任呢?”

      梅尔眨眨眼睛:“他睡着了。”

      “什么?”

      伊姆斯在一瞬间有些不解,睡着?他们在做梦啊。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睡着……

      “他没有严格遵守准备期的八小时睡眠时间表。所以他在任务的末尾,没能支撑在梦境。他没有醒,只是直接睡着了。”

      也就是说,伊姆斯和西尔维娅等待科布炸掉悬崖的那多出来的,灾难性的五分钟,是由于科布的严重失职造成的。

      伊姆斯完全难以置信地看着梅尔,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幻听了。

      但他还未能确认自己的幻听,已经被似乎幻视困扰——梅尔在他眼前,在他的注视下,突然消失了。

      =====================

      伊姆斯醒来的时候,整个疗养院正处于午休的安宁同静谧中。

      寂静占据一切,连呼吸都似乎变成一种噪音。

      他回过头,看见阿瑟,好好地躺在沙发上,安静睡着的样子。他脑海中突然出现前一次看到阿瑟时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状。只有一秒钟,他就再次被吓倒了。

      从来不知道,用臂膀环绕住一个人,抱住他,是这样温暖而满足,满足到连灵魂都颤抖。不需要回应或者激情,只要这样把他笼盖在自己的怀里,就能感受到,得到所渴望的,触摸所期盼的。

      触摸到他的心跳,砰咚,砰咚,有力,缓慢,指尖感觉到体温,甚至有一点点痕痒和刺痛。

      阿瑟睁开了眼睛。

      “我是被闷醒的,伊姆斯。”他坐起来,“而且,你就不能换个稍微好闻点的香水吗?”

      “我以为你早就醒了,却发现你还在睡,正准备给你人工呼吸呢。”伊姆斯狡猾地说,他想问其他人的情况,却决定先趁没人赶紧调情,“你还需要氧气吗?达令~”

      “西尔维娅说她想在第三层单独呆一会儿。”阿瑟微微低头,“我跟她谈过了。”

      “那么你知道发生什么了?”伊姆斯不动声色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知道了。”阿瑟点点头。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伊姆斯几乎艰难地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在乎死了,连笑一笑都僵硬。

      “当那天晚上,我质疑你,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源自你本性的错误。”阿瑟只是坐着,平静地分析,“你躲闪的很巧妙,伊姆斯,但是太彻底了。你知道就是原因的一部分。你的理智很清醒,伊姆斯,完全不心虚,就不会闪避和撇清。抗拒,只因为你有责任。”

      “阿瑟……”伊姆斯觉得费解和不现实,“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能保证,我不是下一个西尔维娅?”阿瑟的眼睛深处,那些沉淀,很难说是悲哀,还是不信任,“你怎么能保证,背叛不是你的本性。”

      “你要我怎样保证?阿瑟?”伊姆斯抑制住手指去触摸他筹码的欲望,他希望这是个噩梦,可以在一瞬间颤栗着整个崩塌,“你要我说个有个未来的诺言?那种空话?或者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来表示诚意?这是荒唐的,阿瑟。”

      “对,荒唐的。”阿瑟的嘴角抑制住一丝苦笑,“未来不能用任何诺言来预告。而不可能的事一旦完成,也就变成了可能的事,这是个悖论。”

      “你想说什么?”伊姆斯把手伸进口袋。

      阿瑟站起来,“不可信任,就是不可信任。”

      “arthur callahan!”伊姆斯突然叫了阿瑟的全名,“你确定,你真的不愿意给我任何机会吗?”

      阿瑟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回头:“对。”

      “没什么想扔掉的东西吗?”

      阿瑟站在那,几秒钟:“没有。”

      “那么,允许我问个问题,最后一个。”

      “什么?”他回头,看见伊姆斯手指上夹着一张小纸片。

      “为什么你要贴身携带你自己的画像呢?既然你不肯给我任何机会。”

      伊姆斯手指尖里,捏着那张便签纸画成的小速写像;干练的线条和精准的细节,是他在工厂画的阿瑟的小小画像。

      “给我个机会吧。问我个问题什么的,比如说……”他也慢慢地站起身来,犹豫地摊开手,“呃……比如说……你最喜欢我称呼你什么?”

      “你好好猜吧。”阿瑟翻了个白眼。他表现得这么厌烦,人却站在那,没有走。

      伊姆斯向他伸出手,捏着那张小小的速写,递给他:“你不孤独吗?小猴子?”

      阿瑟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拒绝接过那张纸片:“不对。”

      “不对?”

      “不对。”阿瑟摇摇头,再次准备离开。

      伊姆斯突然伸出胳膊。

      他吻下去的时候,没注意到窗外的院子里的灯正在亮起,使整个屋子,在黑暗中镀上一层金属的膜。

      “我回来了,小猴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分离或者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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