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舍，恋恋不忘》mala

5、第五章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是一句地居时代的古老谚语。诸如此类的谚语还有很多，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什么“久赌神仙输”。心理史学家们相信，谚语是统计学初步发展的雏形，它们可类比于科学定律，只有每次观测到的事实与之相符，谚语才会存活下来。
　　李维倒觉得学者很是擅长化简为繁，一句“经验之谈”就能形容的事，非得扯出冗长的解释。玖国留学时李维被灌输进不少古谚语，他非常赞同上述那句“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或者该说深有体会。
　　五岁的米歇尔像是从绘本影像里走出的精灵，光经过他的身旁都被绊住了脚步，甘愿停留作陪衬。人类是感官动物，大部分人都会被一副美丽皮囊俘获，五岁的李维同样难以免俗。他十分喜爱这个金发碧眼的小伙伴，即使他单方面输出的热情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李维伸出手想牵住他，孩子没有理会，径自坐到浮椅上，剔透的大眼睛瞅也不瞅李维的笑脸。
　　李维又拿出零食，孩子依旧无动于衷。
　　哼哼，是害羞了吗。年幼的李维还不具备长大后的观察力，对当下的情况没有半点认识，自信满满地要和小伙伴打好关系。
　　他还有一个秘密武器，米歇尔绝对绝对会感兴趣。
　　“锵锵！”
　　风靡帝国的动画《兔子女士与小狐狸》的周边——小狐狸玩偶！搭配有最新数据的虚拟人格，能根据个人意愿实时演绎动画内容，里面还装载着各类辅助插件，足以应对一百八十种突发情况。
　　当然，五岁孩童理解不了复杂的广告说明，他那小小的脑袋只能形成一个概念——好玩。小狐狸玩偶也颇受李维朋友们欢迎，别人的喜爱和羡慕，恰恰满足了李维的虚荣心，喂养出一日盛一日的自信，自信没有一个人能拒绝他的玩具。
　　这份自满自大的萌芽，将在今日被彻底钳除。
　　米歇尔看见玩偶，嫌弃地皱起脸：“好丑。”
　　好丑好丑好丑……
　　李维不可置信，李维不能接受，李维当场傻住。
　　他好久才从“好丑”的打击中恢复，接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玩偶的耳朵。此等可怕的言论，怎么能被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狐狸听到，会对它幼小的心灵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啊！
　　米歇尔歪了歪头，绿莹莹的眼睛充满好奇，似乎对李维的行为感到不解。
　　小孩子是一种很极端的生物，他们经常在爱恨的最两侧摇摆不定。安利遭遇差评，再加上先前的冷漠态度，两种巴掌冲着小李维左右开弓，他对米歇尔的印象迅速从“天使啊”滑向“天，屎啊”。
　　没有当场哭出来，已经是李维最后的倔强。
　　李维沉默地拿起玩偶，用感觉疲惫的借口征得家长们的同意，离开了这片伤心地。他有样学样，目光再没向米歇尔偏斜一度。
　　回到房间后，在他的私人领域里，李维终于能卸下乖巧的外表。他扑到床上，将头埋在玩偶怀中。玩偶的用料吸水性非常好，除过又胀又涩的眼睛与红肿的鼻头，再找不出一点眼泪的痕迹。
　　世上没有比那个小孩更讨厌的人，就算是动画里的反派也没有他讨厌！
　　不，还是邪恶的反派更讨厌一点……
　　李维心里止不住地碎碎念。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绝对不要再见到米歇尔。
　　不过，小孩子隔天就会忘记的幼稚祈求，老天是不会施与恩惠的。
　　“李维，他是米歇尔，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来过我们家……”
　　李维记得，他记得米歇尔的出色外表，也记得米歇尔的古怪性格。现在看来，过去很好地将他的美丽遗传到现在，也把仅有的一点懵懂进化成了冷傲的臭脸。
　　“米歇尔要和我们一起住几天哦，呃，也可能是几周？几个月？妈妈也说不准……”
　　十一岁的李维浑身的肌肉都在使劲，才堵住感情通向表情的道路，没让郁闷在脸上泄洪。
　　“总之，你今天开始就要有个小伙伴啦！你们可以同吃同睡，一块玩耍……”
　　是有个大麻烦才对吧……
　　母亲离开后，看着仍旧伫立不动的米歇尔，李维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你知道你的房间在哪儿吗？”
　　米歇尔沉默不语，转身走开，目标明确地停在客房门前，用行动回答了李维。他扭头看着李维，就在李维期待他会说些什么时，米歇尔又一言不发地走进屋中，留给李维个闭门羹。
　　若只见过第一面，李维或许会以为米歇尔听力有障碍；若只见过第二面，李维或许会以为米歇尔说话有障碍。见过两面后，要解释米歇尔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小子就是个傲慢、无礼、刻薄的家伙！
　　李维也不稀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与米歇尔的关系止步于单方面的点头问好，李维的母亲甚至旁敲侧击过李维是不是和米歇尔吵架了。即便共处一室，两人也是互不打扰，圈出一片区域做自己的事，达成诡异的和平。
　　“李维，我们能坐上机甲了！你看课程安排！快看快看！”
　　同学兴奋地扑到李维面前，李维无奈地扶正他，依言打开课程表。果然后天早上没有一节教课，“机甲模拟操作”在空白的背景中格外显目。
　　在如盘沙般散落的银河列国中，帝国边境与虫族栖息地的接壤最为绵延，虫乱发生频繁。除了应对虫族来犯，帝国也需要排出先遣队和远征队深入虫族腹地探索，以期能获得更多关于敌人的情报。种种因素促使帝国的尚武风气形成，年满十一周岁的帝国公民就有资格驾驶Ⅰ重量级护身甲，获得允许的累累条件暂且按下不表，孩子们就读的教育机构会安排好一切。
　　“你可别兴奋得睡不着，后天出大糗。”李维嘴上这么说，自己的心潮却同样澎湃不已。
　　哪个男孩能拒绝机甲呢？力量、强大、血与火、冲突与征服，哪一项不能迷醉青春热忱的心？尽管教课正在进行，学生们的心思早已离开投影，蠢蠢欲动于还远远未到的“机甲模拟操作”。
　　李维看向米歇尔，果然是一张格格不入的冷漠脸庞，也不知是真冷漠，还是故作冷漠。无论在哪儿他都是个不合群的家伙，他的性格能让最殷勤的浪潮绕道而行，入学时有多受欢迎，现在身边就有多冷清。
　　看着孩子堆里那道突兀的影子，李维并没有产生一丝报应的快感，他只觉得莫名憋闷。回到家里，李维在米歇尔门前站定，为了接下来的破冰妥协做着心理建设:我不是关心米歇尔，驾驶机甲要征得监护人同意，米歇尔住在我家，我的父母也算米歇尔的半个监护人，以那小子闷声不吭的个性，很有可能对驾驶课一字不提……总之自己是在宾主之谊，绝不是原谅了米歇尔！
　　李维还没用情感说服逻辑，面前紧闭的门扉先一步妥协，它眨眼间消失，留下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四目相对。
　　李维很想理不直气也壮地问一句“有事吗”，反将一军；可他的对手更胜一筹——
　　“干嘛？”
　　李维没功夫不满米歇尔的用词，他竭力保持自然：“你知道后天有驾驶课吧？我们需要——”
　　话突然打住，李维想到一种很糟糕的可能。他对米歇尔寄住在自己家的原因一无所知，是父母有什么不便甚至不测……那监护人的话题不就是挑人家伤疤嘛！
　　“就是，就是……”李维支支吾吾，试图找出合适的措辞，“关于驾驶课，驾驶机甲非常危险，我们还是孩子，我们同意不算数，必须有大人同意，这个大人是亲近的人，是……”
　　李维知道自己的表达糟透了，尤其在米歇尔不开口，晶亮亮的眼睛直冲着他的情况下，李维觉得面部温度在节节攀升。
　　“你、你可以找我爸妈！”李维结束两人间的单向对话，不管米歇尔作何反应，两脚抡得飞快逃离了现场。
　　因而也无从知晓米歇尔若有所思的表情，和他唇齿间呼之欲出的话语。
　　光子奔行近3亿公里后，帝国的未来之星们迎来了机甲模拟操作课程。校方当然不会把真正作战用的机甲交给他们，课上用到的尽是些“宝宝巴士”，外形粗糙，功能简朴，没有装载武器，安全模式拉满，简直就是一件束手束脚的婴儿车。课程的目的也只是让孩子们尝尝鲜试试手，校方也没期待小不点们能一鸣惊人，顶着新手保护期就能遨游星海，上阵杀虫。
　　“同学们，请打开你们的星流网络连接，找到分配给自己的护身甲……”
　　甲片逐级弥合，穿戴好后杰弗里晃动了两下臂甲，心中暗自窃喜。父亲在杰弗里十岁时便带他体验过驾驶机甲，手把手教他用意识同时驱动□□和机甲，走跑跳跃，全都不在话下。再看看他的同学们，这个任他千呼万唤机甲岿然不动，那个左脚绊右脚自创即兴舞蹈。
　　哈，你们是刚长出手脚吗？杰弗里带着无限优越感嘲笑他的同学们，已然忘记他糟糕的机甲初体验——如果没有安全模式的保护程序，他怕是得在医疗舱里收到今天的课程安排。
　　在一片手忙脚乱中，他最想看的笑话只有一个……杰弗里环顾一周，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人背靠墙壁，双手环抱，姿态沉稳，俨然一副遗世独立之姿。
　　喜欢装逼的人最讨厌比他还装的人，无论对方是否真的有故作姿态的嫌疑，他都会认为对方是在装模作样，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杰弗里从那人转学来的第一天到今天，一直看不惯他，膨胀的自信搅弄着偏见，杰弗里走向转校生。
　　“喂，米歇尔，”杰弗里得意洋洋，“你怎么待在那里不动，是动不了吗？像你这种注定会分化成omage的小白脸，怕是连启动都不会吧。”
　　告你性别歧视啊。李维真希望世界上的每个人挑衅前都能过过脑，米歇尔要是动不了怎么能摆出姿势？机甲自己活了？这样的机甲给我也来一套。
　　李维也是第一次驾驶机甲，他循序渐进地尝试控制外骨骼：手指，手臂，大腿，脚踝……均以失败告终。李维没有泄气，他打开保护程序的后台，在更低一级的保护程序里发现了辅助驾驶功能。
　　“普通保护协议生效，辅助驾驶功能开启。”
　　一步，两步，三步，转个圈，挥挥手，正要为自己的成功欢呼雀跃，李维便看见杰弗里径直奔向米歇尔。
　　李维知道杰弗里对米歇尔有意见，也很清楚，如果让米歇尔来处理他们之间（或者说单方面）的矛盾，一定会引发拳脚之争，毕竟他自己也有好几次被米歇尔气得七窍生烟。杰弗里的身体潜力是A（成天挂在嘴上炫耀），他的校官父亲还经常指导他（依旧常常提起），李维担心米歇尔真被打出个好歹来，累及他这个主家。
　　李维插入他们中间，故作惊讶:“杰弗里，你真的是第一次碰这玩意吗？太熟练了！”
　　杰弗里心虚地说：“嗯，是、是啊，对啊，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天赋吧！”他越说越有底气，“我一穿上它，就知道怎么使用，特别容易。是吧，米歇尔？”
　　米歇尔没理他。
　　李维推着米歇尔的背想离开：“是，是，米歇尔说他听到了。”
　　杰弗里拦住李维：“你骗谁呢！喂，米歇尔，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听不到我和你说话吗！”
　　李维推开米歇尔：“你呼叫老师。”他直面杰弗里，“你别挑事，杰弗里。”
　　“我就是要挑事！我早就看不惯他了。”杰弗里仿佛觉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你们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干嘛？哦——你喜欢他！”
　　李维在机甲里翻个白眼：“怎么可能，别推己及人好吗。你总骚扰米歇尔，你才是喜欢人家吧。”
　　“你放屁——！”
　　隔着面甲，李维看不见对面的表情，但杰弗里骤然拔高的声调明确宣告出，他被李维一番话激得怒发冲冠，甚至脱口而出了从父亲那里偷学来的脏话。
　　米歇尔指尖微动。
　　事件殊途同归地发展到动手环节。李维当然打不过杰里米，事实是他不通半点拳脚，不穿戴机甲裸装备对战，面对挥过来的这一拳，李维唯一的还击方式只有靠力的相互作用，用自己的鼻骨狠狠反伤敌人的拳头，撞出几点红痕，接着失去所有手段倒地不起。
　　现在，穿着机甲的李维可不会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