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上的游乐场》清水浅舱

11、废星·送别其一

　　网络信号的消失与恢复都十分突然，好在金牌助理代安娜早有准备。

　　此前，她为了抢票特地编程搞了个小软件，稍作修改就能救眼前之急，程序自动24小时不间断地尝试发送邮件，直到联网成功发出为止。
　　多亏她机智的操作，大家终于能回到中央星系了！

　　本次信号恢复不像之前几次那样“昙花一现”，似乎是军方有意减弱了爱丽丝星球附近星群的屏蔽强度，网速都快起来了。
　　所有考察团成员都在星港航站楼的充电站打全息视频通话，跟家人报平安。

　　“屁屁！我的宝宝猫猫！”
　　代安娜看到全息投影上的小猫，眼泪又要飚出来了。

　　“喵！”
　　小鹿色的阿比西尼亚猫盘靓条顺，活泼地叫个不停。

　　“妈妈坏，妈妈坏，妈妈对不起你！屁宝你想不想妈妈？想妈妈对不对，妈妈也想宝宝屁屁！妈妈的屁屁宝宝！”
　　出差滞留这段时间，她天天做噩梦都是小猫饥肠辘辘饿死在家，或者从三十八层坠楼，要么就是家里猫爬架倒了把猫砸到了。

　　刚连上家中摄像头的时候，代安娜都有点不敢面对现实。没想到孩子精神饱满、饭盆满满，喂猫小姐姐这两天一直在帮她喂猫，看她没回来还帮忙报了警。

　　谢过小姐姐、亲过小猫猫之后，代安娜关闭视频，干劲十足地回归工作状态。
　　加班费还在累加不断上涨，保险公司的理赔也在走流程了，基金会的半年工资赔偿提前直接打进个人账户。

　　只要钱给够了，她愿意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带着猫再来一次需要滞留的外勤！

　　本次星舰需要绕行返程，预计通行时间要比来时长两天，接下来要安排大家各司其职，清点星舰上的生活物资、计算能源消耗和补能规划、收集对X-7602星球项目的考察报告……

　　常规工作之外，比较棘手的事情是只有老板有资格驾驶，怎么让小少爷舒舒服服地给大家当司机，是需要花点心思的。

　　正在代安娜考虑如何套路上司心甘情愿为大家服务时，她注意到了航站楼外第三次掠过她眼前的观光车。
　　如果前两次是巧合，那么现在绝对不是意外！
　　尤其是驾驶员是老熟人桑弥娅的情况下。

　　比起之前拿观光车当方程式赛车开的生猛驾驶风格，受到人生毒打的桑弥娅已经收敛了许多，规规矩矩地沿着车道开。
　　她车前安装了建筑垃圾清扫机器人，正兢兢业业地清理星港地面杂物。

　　是为了私人星舰能有良好的起飞环境特意来帮忙的吗？

　　在桑弥娅第四次经过航站楼前，且目光偷偷往里面瞥的时候，代安娜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认，这孩子绝对是故意在她眼前晃悠的！

　　代安娜觉得她真的好像犯错误之后的屁屁，聪明脑瓜装得全是小心思，反复经过门前，状似无意，实则是抹不开面、拉不下脸。

　　或许，这孩子真的有事找她们吧？

　　这个时候直接切入正题可能会把人吓跑，所以迂回一点，先利用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闲聊，建立良好的沟通氛围和信任关系，再慢慢进入有心理负担的话题。

　　而在这方面，代安娜有天然的优势话题库。

　　“桑弥娅，你要看看我家小猫吗？”
　　观光车第五次经过航站楼前的时候，代安娜叫住了她。
　　小猫打开社交，真的百试不爽。

　　“阿比西尼亚‘狗’。”代安娜笑着说，“会巡回捡球的哦！”
　　她买内存最大的手环，就是为了存得下小猫所有的的可爱时刻。

　　欣赏过运动健将撒娇大王屁屁宝的数个视频，桑弥娅的神经明显地放松下来。
　　“你等一下！”桑弥娅跑回观光车，从后排被安全带系上的黑书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交到代安娜手中，“那这个应该是你的。”

　　躺在代安娜掌心的，正是一只卡通小猫的毛毡布挂件。
　　“屁屁！”代安娜快要喜极而泣了。

　　行李嘛，无外乎衣服、洗漱用品、办公电器、星际通行证，日用品丢了可以再买，电子产品存储都有云端备份，遗失物品有保险公司照价赔偿，通行证由公司专员帮忙补办。

　　都是些身外之物，心疼不了多久。
　　只有这个里面用屁屁的胡须、猫毛填充的定制挂件，是代安娜最在乎的。

　　她将挂件捧在心口又跳又叫，激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然后，她展开双臂，给了桑弥娅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桑弥娅。”她用力地抱着，明明是成年人，脑袋却只能够到女孩有些瘦削硌人的肩膀。

　　看来哪怕是在废星，孤儿院也在好好地为孩子们提供生长的营养。

　　帅气的短发姑娘僵硬得很，但很快放松下来，拘谨的双手轻轻抱了回去。

　　“对不起。”桑弥娅声音低低的，“一开始，我确实是受闻总助所托，帮忙保管考察团行李的。他让我帮忙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大家的个人物品，只有我和我几个好朋友知道，可是……”
　　她停顿片刻，才说：“我没想到庞佑背着我，带人撬开了箱子。”

　　闻钊要求她好好保管，说是考察团成员需要领取行李的时候自然会叫她负责归还。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等桑弥娅重新打开秘密基地之时，却发现里面的东西早就被男生们瓜分和毁坏了。

　　新款的电子设备全部洗劫一空，奢侈品箱包不好偷走就用刀割烂表皮，部分女性工作人员的换洗内衣被随意丢在地上还沾了污物。

　　满屋狼藉里，桑弥娅在看到小猫挂件被踩了鞋印，孤零零地挂在坏掉的包包上。留下来的都是被外人认为“不值钱”“没有价值”的东西，可对于它们的主人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能够修补和清洗的物品都被她收集起来，妥善处理后放进了她最好的书包里，终于赶上了考察团离开之前。

　　“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代安娜安慰道，“最重要的是，你已经在尽力补偿、承担起责任了。”

　　从最开始，就是闻钊和彭区长为了将考察团留下来，才让桑弥娅帮忙扣下行李，故意毁坏个人物品的也不是她。她被人当枪使，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

　　结束意外的拥抱，薄脸皮的桑弥娅又有些不自然了。她拿起自己的黑书包，“里面的东西，还要麻烦您……不了，还是我自己亲自送过去道歉比较好。”

　　“对不起。”她抱着书包向着代安娜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学校的处理意见还没有确定，但我已经申请了休学，用于深刻反思自己的过错并弥补我造成的损失。”

　　她从包里掏出一沓纸，是写得工工整整的“欠条”，具体金额和借款人都空着，但还款日期和她自己的名字、签字都写好了。

　　“我算了考察团的人数，欠条一式两份。我会努力工作直到还清所有人的钱。”桑弥娅诚恳地说，“还请您接受我的歉意。”

　　代安娜在看到那一整沓手写的欠条时愣住了。
　　她微微张着嘴，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开口问：“你多大？”

　　“十五岁。”桑弥娅很认真地说，“已经是不过儿童节的年龄了。我认为我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不能让苏院长、让整个孤儿院为我的错误买单。”

　　代安娜想：娘嘞，十五岁就一米八了吗？！
　　但这个孩子做出来的事情，是很多大人都不敢做、不能做的。

　　“你确定？”
　　时晏和走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星舰开到星港停好了。

　　他从桑弥娅手中接过一张欠条，“你不做这些，也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女孩说得斩钉截铁，“但我自己会责备自己。”

　　“你真的想清楚了这代表什么吗？”时晏和摇摇手中格式规范、措辞明确的欠条，“你还没有成年，就要背着一身债务生活吗？”

　　桑弥娅说：“是的，我确定，我已经想清楚了。”
　　她的眼神坚定而锐利，荒野里有仇必报的狼崽子都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你拿什么还？”
　　时晏和回敬以同等的认真，“你只有十五岁，除了上学你还能做什么？没有人会雇佣童工。等你过了十六岁，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也很难找到高薪工作，你拿什么还，打零工吗？”

　　自打知道这姑娘一天一夜之间能组装上六台机甲，时晏和就明白她究竟有怎样难得的天赋。
　　他想，他是惋惜和愤怒的。

　　“你如果还不能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被眼前的事情牵制住，只会浪费你拥有的才能，放弃更好的未来。”
　　不料，桑弥娅却说：“我们目光短浅，是因为我们没有以后。”

　　时晏和一时没说出话来，在这里，他听过太多以前从未听到过的话。

　　她不卑不亢，“我们和中央星系不一样的。或许您认为人生和教育是长线投资，坚持就能获得更高的收益。但我们的星球有没有明天都不一定，我们等不到、等不起的。”

　　“所以有限的时间，你要用来还债？”时晏和问她。
　　桑弥娅说：“是的，我要过问心无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