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上的游乐场》清水浅舱

12、废星·送别其二

　　——“问心无愧的一生”。

　　好大的口气。
　　中二吗？中二到要死！
　　但也结结实实地帅到了时晏和。
　　他现在才算是有了切身的体验，真正理解了闻钊评价桑弥娅时所说的那些话。

　　眼见双方僵持在这里，代安娜悄悄做了个鬼脸。
　　是时候展现她的聪明才智了。

　　“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愿意帮你完成欠条。但是！”代安娜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成年人的世界规则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义气’，想要用成年人的方式承担责任，就得按照规矩办事。”

　　她调出手环上的智能笔记软件，虚拟光屏投屏。
　　“成年人要遵守的是——法律。”

　　光屏上开始出现代安娜写下的思维导图。
　　“本次事件分为保管不当和物品失窃两个层面。其中，闻钊作为区长总助理负责外宾行李寄存，承担主要责任。他将工作外包给未成年人，是他的失职。”

　　代安娜在闻钊的名字后面写上了他负责的百分比。

　　“而庞佑及其同伙刻意毁坏他人物品、偷窃，承担主要责任。所以，真正需要桑弥娅负责的部分……是这些。”
　　那已经是极低的比例了。
　　“如果不符合，恕我们无法接受你的赔偿。”

　　沉默了许久，桑弥娅最终还是答应了。她让代安娜计算好价格，在欠条上填写了该有的信息，一式两份。

　　“等下，我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一起开个失物招领会，怎么样？”代安娜趁着桑弥娅蹲在地上整理欠条，摸了摸她的头。
　　粗硬的发质只要顺毛撸还是很顺滑的，有洗发水的香味。

　　趁着桑弥娅在清点失物和欠条，代安娜拉住老板说悄悄话，“还有，我没有告诉她。未成年人造成的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是监护人来承担赔偿责任的……”

　　时晏和小声说：“当她的监护人是闻钊，就这么定了。”
　　“好的没问题。”代安娜像是唱跳偶像那样，得意地比划了“OK”手势。

　　时晏和看着站起来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女孩，张到一半的嘴隐晦地收了点儿，才重新开口，“桑弥娅，你有没有兴趣……到中央星系上学？”

　　他已经战损的手工皮鞋碾着地面上的空气，“我的意思是，物价和工资水平差这么多，你在这里打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完？”

　　“你知道的，中央星系的学校，尤其是有正规机甲实验室的……很好的。”
　　时晏和扭过头，没有看桑弥娅的表情，脖颈修长的线条硬绷绷地僵在那里。

　　“基金会资助过很多学生，像你这样从边缘星系来的，也能有专职监护人照顾你的生活。等你成了高级机甲工程师，年薪是很高的。”

　　代安娜扭头看向桑弥娅，俩眼冒着光示意她快快答应。

　　别看她老板一副随口说说、不怎么热情的样子。但时小少爷这人要脸啊，说三分，心里头想着五分，实际上能做十分出来。
　　大好前程摆在面前，可得赶快抓住机会。

　　看桑弥娅的表情，她也很明显地动心了。可她很快说：“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但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时候，我手头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代安娜心说“完了完了”，老板不开心得很明显。

　　“军方信息不得泄露，但是闻钊说可以跟威廉先生讲。”桑弥娅想一想还是解释了自己拒绝的原因，“变异虫会很快回来的，我不想在家园最危难的关头丢下她。”

　　考察团来时的那枚清扫弹并不能完全杀灭侵扰爱丽丝星球的变异虫。只要还剩几只，它们没过几天就能繁殖回原来的数量。

　　港湾区的城区保护罩坏了，不仅是破的那个大洞丧失防护力，因受损无法通电使用的面积也很大。防护罩修复材料不够，星球欠款太多，就算是赊账买一时半会儿也送不来。

　　“闻总助跟军部的老战友借了一台私人机甲，打算虫潮来袭的时候在防护罩外面清扫，保证修补工程顺利进行。等到补好防护罩他再从星港连接城区的防护门那边进来。”

　　桑弥娅已经在指导下学会了修补防护罩的相关知识，并且尝试着利用废弃零件设计出了勉强可用的防护罩修复组件，接下来将要在调试后投入工厂打板、修改，直到可以批量生产。
　　她将在这次抵抗虫潮的行动中担任重要角色。

　　“这次的危机，也有我的错。爱丽丝在我弱小的时候养育了我，在我犯错的时候包容了我。所以我不能在她需要我的时候选择独善其身。”

　　桑弥娅深深地向时晏和鞠躬。
　　“感谢您的好意，我很珍惜。希望未来能有机会接受您的邀请。”

　　起身后，桑弥娅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块芯片，“这是闻总助让我转交给您的。”
　　芯片很漂亮，是旅游文创纪念品，上面绘有爱丽丝星球的卡通形象，星球特产和风景也融入了设计。

　　“闻钊？”时晏和收回了下意识伸出去的手，“他安的什么心？”

　　桑弥娅解释道：“他说您这次回去八成要绕行，能源还是多一些有备无患。他从星球工厂里弄来了适配Luna Ultra 30的补能套装，算是土特产伴手礼，放在航站楼的大件行李寄存柜里。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自提。”

　　行李寄存柜，还自提？
　　这么迂回也就算了，连芯片都是让孩子送来，自己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时晏和不悦地皱起眉头，“闻钊呢，他去做什么了？”
　　“闻总助在星港接驳中心的总控台，已经在准备领航工作了。”

　　所有的星际航行都需要遵守安全规定，起飞记录不规范是不能在中央星系的星港降落的。星舰合规起飞，需要地面控制台的领航员登录星际航路系统，连接开放通路，对接信号。

　　领航员会在最危险的起飞和降落时，为视野受限、仪器提示滞后的驾驶员提供安全信息、指引避险方向、协调星舰之间的航路冲突，是保障星舰安全不可或缺的角色。

　　桑弥娅答道：“我们星球现在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他了，所以很抱歉，他抽不开身。”

　　鉴于能做主驾驶的人只有时晏和，没有军转民资质的司机只能在副驾驶且操作范围受军方限制、基本帮不上太多忙。他自己在疲劳中孤军奋战，因而显得起飞阶段的领航工作格外重要。

　　一听领航员是闻钊来做，时晏和原本有点轻微焦虑的心脏竟然擅自沉到了肚子里。
　　这让他感到非常不爽。

　　“行李寄存柜在哪里？”他皱着眉问，“麻烦你带我去一趟了。”

　　昔日旅游田园星球的航站楼设施还算不错，他们在桑弥娅的带领下走到了一面墙那么高的大件行李寄存柜面前。

　　将芯片放在扫描口前读取信息，墙上的机械臂很快打开柜门，噼里啪啦取出了足足十个大箱子。
　　时晏和凑近了，看到箱子上面的型号信息。这堆能源别说飞回中央星系了，再飞一次爱丽丝星球都够。

　　还没来得及满意，机械臂拿着显示屏过来。
　　灵动的AI音色活泼道：“寄存费明细已出示，请互动缴费，感谢您使用X-7602星球港湾区T1航站楼大件行李寄存服务。”

　　时晏和很想把这机械臂拆了，连同能源也一起退回去。
　　是的，时晏和不差钱，所以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给他送礼还要收寄存费的！

　　就算补能装置确实不便宜，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送了，还在细枝末节上抠搜什么啊！非要坑他一把才算完吗？

　　“这么多箱子，您搬不回去吧？是否需要观光车配送服务？”桑弥娅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星港志愿工作证，补充道，“可以手环触碰付款。您的支持能够帮助我早日还清债务。”

　　时晏和：“……”

　　到付也就算了，还要加运费！真是什么师傅教什么徒弟。
　　坐在开往星舰运送补能装置的观光车上，时晏和气得想打人。

　　“哦，对了。差点忘了。”桑弥娅挠挠头，“闻总助说过，如果威廉先生问了有关他的事情，就给他带个话，没问就不要说。”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说什么了？”说着，时晏和微微偏过一只耳朵。

　　桑弥娅撒开方向盘，双手作揖，“他说——祝您，一帆风顺，顺水人情，情深似海，海纳百川，川流不息，息息相关，关怀备至……我背不下来了，总之都是些……美好的祝福。”

　　“好好开你的车吧！”时晏和更想打人了，但看在病号有伤的份儿上，他不好恃强凌弱。

　　在所有考察团成员正式登上星舰离开爱丽丝星球之前，大家在航站楼开办了一场失物招领会。

　　即便找回来的没有损失的多，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桑弥娅的欠条厚度减半，明明背上了债务，可她的表情却变得如释重负。

　　“咦？奇怪了。”主持失物招领会的代安娜在从黑书包里拿东西时，手环自动感应到了芯片，弹出消息。

　　她伸手摸到了一张熟悉的芯片，正是刚刚桑弥娅交给时晏和的那个纪念品。付费取件之后芯片自动格式化，可以供游客自由使用。显然是时晏和塞进去的。

　　手环弹出芯片内的信息，看得代安娜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是谁丢的——‘十天带薪休假额度’？！人人有份！！！”

　　考察团沸腾了。
　　基金会的带薪休假是不占周末的，也就是说，前一个周末连上五个工作日，再加上中间周末、接下来的五个工作日以及最后的一个周末。
　　这个带薪年假可以给带来连续十六天的假期！

　　时晏和双手环在胸前，闭着眼躺在按摩椅上，说：“提示，这个假是可以跟原本大家有的十天带薪年假连续使用的，且不占用星际公共假期。”
　　能连着用，那就是里外里一个月！

　　——看到没有，这才叫大方！这才叫送礼物！

　　“不要抢，不要抢！”代安娜高举双倍投降，痛并快乐着，“人人有份！都说了大家都有，急什么啊！”
　　有这样的老板，她愿意干到公司倒闭！

　　终于，Luna Ultra 30 限量定制款迎来了她的第二次星际航行。

　　“星舰准备就绪，请求起飞。”
　　“收到请求，前方安全，允许起飞，X-7602星球祝您一路平安。完毕。”
　　浩瀚星海在上，闻钊单腿站在总控台前，向着星舰离开的方向立正，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