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上的游乐场》清水浅舱

16、母星·歌者

　　中央星系，首都星。

　　大平层的落地窗紧紧地拉着遮光窗帘，阳光正好的白天也休想投进来半缕日光。昏暗的房间许久没有开窗通风，气味并不好闻，尤其是茶几上摆满吃剩的外卖盒的情况下。

　　“滴滴滴”！
　　手环屏幕的亮光和铃声一样突兀地打破空间的寂静与沉闷。
　　没有人来回应这通电话，长久的振铃停息后，手环依然放在被久坐后塌出屁股坑的沙发上。

　　厕所的抽水马桶响着水声，穿着居家服、蓬头垢面的女人打着哈欠回到客厅，严丝合缝地坐进了沙发的坑里。
　　茶几上的外卖所剩无几，女人在纸袋、盒子的中间翻找，终于在最下方找到了一袋冷掉的薯条。

　　外壳变干硬粗糙、薯条整体变软，绝对不是好吃的状态，但女人还是毫不介意地塞进嘴里。
　　她一边吃薯条，一边打开手环的虚拟投屏，刷起短视频。

　　“家人们，谁懂啊？”
　　“这届网友的嘴都这么严吗？”
　　“感谢大哥送的游艇……”

　　“我宣布，最厚颜无耻、水性杨花、拜高踩低的娱乐圈渣泽来了，变异虫来了应该拿金露玫的脸皮当防护罩，因为她不要脸且脸皮够厚。老实人秦屹在外拍戏，她在夜会小男模……”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手环被拆下来砸在客厅的墙上。
　　但手环质量很好，并没有被砸坏，还在播放营销号的AI语音。

　　“刚被爆出轨就发离婚声明，谁信啊？如果真是两年前就离婚了，怎么不早发！三个月前还在参加爆火夫妻综艺，当全网没有记忆吗？秦影帝真是体面人，竟然还公开为出轨前妻说话……”

　　最不想听到的东西还是涌入了女人耳中。
　　她捂住耳朵、抱住脑袋，大声地尖叫起来。

　　不想听、不想听！
　　她发出长而凄厉的尖叫，平日里尽心维护的嗓子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那些颠倒黑白的声音消失。

　　“去死啊！”
　　“都是骗子，恶心的垃圾，去死！去死！去死！”
　　她的涵养让她多年来从未用肮脏的词汇骂人，她只能攥拳砸在落地的手环上，一下又一下的发泄她的愤怒。

　　手环并没有被她砸坏，只是在触碰下终于退出了短视频软件。
　　世界安静了，女人筋疲力竭，蜷缩在地毯上。轻轻的抽泣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半小时后，客厅的门被人敲响。

　　“露玫、露玫！”女生焦急的声音传来，“是我，邱风吟，没有别人。”
　　经纪人邱风吟在门外敲了一会儿，才说：“你不开门，我就直接闯进来了。”

　　躺在地上的女人艰难地爬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
　　走廊的灯管刺的她眯起了眼，抬手遮住视线。
　　灯光下看得清女人的脸，她就是刚刚手环上营销号痛批的“出轨女星金露玫”。

　　经纪人打她断联起就开始担心她，如今看到她全身浮肿、憔悴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
　　“你吃东西了吗？”她关切地问。
　　金露玫没有讲话，只是坐回了被外卖包围的沙发区。

　　“哎呀，炸鸡薯条、奶茶、爆辣面……为了两个渣男，你不要嗓子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自暴自弃，经纪人心痛又心急，“露玫，你这样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吗？”
　　金露玫声音沙哑，“无所谓，反正以后不会有人听我唱歌了。”

　　“怎么会！你本来就一点错都没有，凭什么啊！你相信我，已经在公关了。都会过去的，啊！”邱风吟抱住金露玫，心疼地擦去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闲不下来，一边帮忙收起桌子上的剩外卖，一边骂道：“本来就是秦屹不厚道，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摘出去，脏水全泼你身上，到时候他赌博、嫖.娼的事情全给他抖落出去！我看他怎么办！”

　　金露玫靠在沙发上，像是一具尸体，死沉沉的眼睛没有焦点，“没用的。我们没留下证据，他观众缘那么好，没人会信。”

　　明明离婚后跪求再营销一段时间模范夫妇的是他，转头只给自己树立伤心老实人形象，发文里处处泼脏水、暗示金露玫婚内出轨而自己不断包容的也是他。

　　“没办法，现在网友情绪上头，舆论一边倒，再加上离婚后我和他也确实没断了秀恩爱，说不清楚。就算有人脑子清楚，看出来秦屹有问题，也不会顶着被骂的压力在网上说的。”

　　金露玫能怪谁呢？
　　她心软，也怕公众形象受损。想着好歹夫妻一场，演一段时间就好。可哪成想背刺的一天来的这么快，毁掉了她的所有。

　　“也是我不小心，以为找个冷门的度假星球散散心没事儿。可我忘了我是没有没有隐私的人。小洪收了礼物就喜欢晒到社交媒体，网友都是拿显微镜上网的，想扒出来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金露玫已经冷静下来，她累了。

　　“婚都离了，凭什么不能找新对象？”邱风吟气愤地将一只男士手环丢进垃圾桶，“他大爷的，小洪平时看着贴心，甜言蜜语一套又一套，偏偏这个时候……”
　　说着，她自知失言，停了话头，有些紧张地看向金露玫。

　　在获得了经济自由、社会地位之后，对于金露玫这样的女明星而言，建立一段亲密关系的难度反而变大了。

　　有了钱、有了权，也就有了做恶的成本和胆量，多年来共同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的枕边人，突然就烂得认不出来了。圈内都是脏池子出来的，真要比烂甚至没有底线，多少人混久了还能不变？

　　离婚后，她只得放下自己对灵魂共鸣、心灵相通的需求，花钱找年轻的、干净的男孩子，提供点情绪价值和年轻的身体。表面上“吃的很好”，实际上是无路可走的下下策。

　　她将脑袋撞在沙发扶手上。
　　“我以为我们都一样潇洒，至少互相尊重。可洪棋杉看我终究是看一块肥肉。男人不会认为自己高攀，只会盲目自信，觉得自己真有本事，什么顶流女歌手都能轻松拿下。”

　　她看得明白，哪怕情绪已经崩溃了无数次，她的理性依然没有丧失。

　　“算了，又要花钱，又要在他装逼却暴露自己无知的时候忍着不笑出来，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谁提供情绪价值了。断了就断了。”

　　邱风吟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还好金露玫沉迷情绪性进食，应该还不知道洪棋杉用顶级魅魔男小三人设直播带货，还利用遮遮掩掩、半真半假的爆料为直播间引流的事情。

　　如今的情况，金露玫受不了这个刺激。
　　这些垃圾，只能等到日后找到合适的时机清算。

　　“我要赔多少钱？”金露玫抠着自己的美甲，“秦屹的低龄粉丝估计要开始给品牌方发信息要求撤我代言了吧？还有那几个晚会和网络综艺，肯定不会让我上了。”

　　邱风吟避而不谈，只是说“没关系”就转移了话题，“正好，你这么久都没有休息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工作不干也罢。你有作品、有资历、有群众基础，不愁工作。”

　　她换了种说法安慰道：“星网没有记忆，过段时间大家就忘记这码事了。我给你打包票，三个月，你信不信三个月之后全网连秦狗粉丝都不在乎这码事儿？敢不敢跟我打赌！”

　　“我不，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金露玫也是摆烂了，歌也不好好唱，正好刚刚发泄的时候嗓子喊劈了，索性不要铁肺歌王的人设，尽情跑调了。

　　“抱抱。”邱风吟向她张开双臂。
　　金露玫没有讲话，只是投入了最安全的怀抱。

　　离婚的事情过去很久但她依然不愿意面对，她甚至不敢告诉思想保守的父母，就怕家长知道了之后劝和、劝她生孩子。
　　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被曝出来，也算是各种意义公开地、真正地断了。没人会要求她“隐忍”“包容”“挽回”了。

　　能理解她、无条件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不是血缘连接的人，而是自己选择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邱风吟忍不住说。
　　“露玫，你多久没洗头了？”

　　说完，两个人都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等金露玫洗漱好，邱风吟也把她搞乱的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干净、温馨、色彩丰富的空间，保证没有半点臭男人的痕迹。

　　两个人一起瘫在沙发上敷面膜时，邱风吟打开客厅里的巨幕光屏。
　　“虽说商业性质的工作咱们暂时不搞了，但公益性质的事情可以做一做，等过三个月再放出来，挽回一下公众形象，咱们就可以美美复出了。咱们实力派，开个口观众就被迷倒了。”

　　说着，邱风吟将手环上的宣传片投到前方。

　　“梦幻的珊瑚之海，醉人的葡萄酒庄。牛羊、绿野、群芳……这里是编号X-7602星球，当地人亲切地称呼它为‘爱丽丝’的田园星。”
　　……
　　“你是否愿意伸出手，帮助爱丽丝星的孩子们重拾欢乐的笑脸？”

　　邱风吟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捐过免费午餐？这个爱丽丝星就有咱们当初捐助的对口学校。那边区长前段时间发来了邀请函，说是要建游乐园什么的，你看一眼。”

　　电子视频邀请函宣上，微胖的彭区长正在校园内一边行走一边对着镜头微笑口播，字正腔圆地介绍爱丽丝孤儿院的情况。
　　“你看，镜头里没有男学生，都是干干净净的女孩。咱们这回不要去有臭男人的地方，好不好？”邱风吟摇了摇金露玫的手臂。

　　彭区长笑起来眼睛眯着，像是狐狸，又因为圆圆肉肉的脸显得慈祥与和善。
　　总之，是个很让人舒服的女性长辈形象，金露玫并不讨厌。

　　“这里是星际的边角料，却是我心中的小骄傲。不毛之地也有强盛的生命力，我们要开出鲜花，要唱响群星！”

　　镜头跟随彭区长手指的方向转向游乐场的摩天轮废墟之下，合唱台上，中学阶段的女孩们穿着统一的学生制服，小学阶段的豆丁们都穿着蓬蓬裙像是一排彩色的浴花起泡网站在最前面。

　　“我想要，闻到花香，随蒲公英去往远方。”
　　“我想要，放声歌唱，向流星雨许下愿望。”

　　孩子们唱起了青涩但悦耳的原创歌曲和非常经典的《The Seal Lullaby（海豹摇篮曲）》。

　　金露玫也是小时候从合唱团出来的。她听得出这群孩子的声音经过良好的专业训练，乐感和表现力不输中央星系的优秀儿童合唱团，甚至还有种养尊处优的孩子身上没有的生命力。
　　她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歌声中。

　　乐曲结束后，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爱丽丝星球……远吗？”

　　邱风吟打开星际导航给她看，“挺远的，现在航路维修，还是什么，过去的路程估计得挺辛苦的，条件估计也……”

　　“那都不重要。”金露玫翻出润喉糖塞进嘴里，“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