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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茉莉 ...

  •   2.茉莉

      今年的太阳大得可怕,艳阳教人热得头脑发昏。陆幸本来就烦上班,天天上下班还要被太阳烤,更烦了。

      可能他头脑发昏的情况格外严重,他又一次踏进了花店。

      上次那一束卡罗拉被他带回去放在了床边,就像是在见证什么似的。他日日睡前偏头吻一吻花瓣,让花香拥簇着鼻尖,直到那艳丽的玫瑰枯萎,凋敝。

      “欢迎光临。遇君何幸,见花则喜。”施遇坐在收银台后面翻一本书,听见动静站起来一看是他。“哈喽,买花吗?”

      陆幸这一次倒没有穿的那样不羁了,但也仍是很宽大的白T恤,头发被梳的顺了些,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难得扫了戾气,是他少年时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样子,只是没了那点亮晶晶的少年气。

      “你在看什么,诗集吗?”他没接施遇的话。

      施遇扬了扬手里的书,“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你要看看吗?”

      “嗯?”陆幸看见深绿色的书皮,像衬托鲜花的叶,他想知道施遇在看哪一首,但是对方已经合上了书,放到桌上,走出来给他泡茶,不是对待顾客,而是招待朋友。

      施遇给他泡了杯茉莉花茶,他好像格外喜欢透明的玻璃制品,无论是花瓶还是茶具,透着里边盛的清液,干净透亮。

      陆幸看着端茶的手,有点出神。

      “瞧不上吗?”施遇偏头看他,“我不太懂茶,但是真的很香的,从福建回来就带了两罐花茶……一个本地室友还拿我打趣,说我那么多特产都不带,就带这个。”

      陆幸摇头,接过茶盏,还没入口,先嗅得无边暗香,很清浅,却不绝,像是有人为他择了三朵茉莉花,把清香送了他满怀,教他隔着一扇名为花香的屏风,朦胧地看面前人。

      “很香。”他突然明白了旧时的纱帐,明白了江南的雨幕。“没有瞧不上,很好。”

      他夸赞任何东西都是如出一辙的笨拙,施遇却并不在意,笑了起来,“来坐坐吗,还是看看花?”

      “看看花。”

      “说起来,今晨专门去花木场进了些还没开的茉莉,搭江南很好看的。”施遇轻声说,“搭碎冰蓝应该也不错,想看看吗?”

      “江南?”陆幸问。

      “嗯,就是这支。”施遇抽了一支纯白色的玫瑰,纯洁而细腻的花瓣舒展,是与江南一样的清冷秀丽。“很有意境的名字,不是吗?”

      陆幸看花,目光却落在施遇的脸上。

      “嗯。”他应声,“想要一束,就是你说的江南与茉莉,可以吗?”

      “很好看,我想,这样的清雅也很配他。”

      施遇翻着图册,找到了所说的那束花,把图册转过来给他看,“这个怎么样?”然后他隔了一息,还是没忍住,好奇多了一嘴,“告白成功了吗?”

      陆幸点点头,也许应的是前一句话,也可能是后一句,“就这个吧。”

      “好。”

      陆幸坐在上次的藤椅上,抿了一口茶,让花香和茶香一起在口腔里交融碰撞。他突然说:“我可以看看这本诗集吗?”

      “当然,这一本有好多首我很喜欢,可以看看打发时间。”施遇把书递给他。

      “谢谢。”陆幸接过书,翻开施遇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爱决不跟随短促的韶光改变,

      就到灭亡的边缘,也不低头。”

      他被整齐的两排印刷体灼伤,那简短的文字似乎比烈日还要滚烫。

      他不知道施遇方才如何作想,他的劣根性教他渴望,渴望对方读罢了情诗,见他时应该有两三分的喜悦,就算是惆怅也无妨。

      可施遇只是挂着微笑,为他泡了一杯茶。

      “送君茉莉,劝君莫离。”施遇突然很慢地念,“你一定很爱你心中那位吧。”

      陆幸却摇头,“还没在一起呢。”

      “嗯?”

      除了恰如其分的好奇,便是浑不在意。

      陆幸强硬地把落到对方身上的目光扯回来,回到十四行浪漫的诗章。

      “假如我这话真错了,真不可信赖,

      算我没写过,算爱从来不存在。”

      真真是教人无措。

      “对了,这几日方便我登门拜访吗?”施遇把花枝裁得齐整,铺开几张浅绿色的包花纸。

      陆幸一愣,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想念你陆哥哥的水煮肉片啊?”

      陆奶奶有些老了,下厨不太麻利,从陆幸上初中开始,基本上早午饭都是自己做的了,晚上有自习回不来,就打包中午的剩饭……还得给中午留校待图书室的施遇也带一份。

      但其实陆幸手艺并不算好,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道水煮肉片了。一块切去筋膜和肥肉的猪里脊片成薄片,腌过后炒葱姜蒜做底酱,肉片下锅,不多时捞出,把小施遇勾得口水直流。

      “我想去看看陆奶奶。”施遇解释。

      “今天就可以,你有空吗?”

      施遇勾唇,“好呀,等会一个客人来领订单,领完我就可以下班了。”他把花递给陆幸。

      陆幸低头嗅,鲜茉莉比花茶还香。他低着头看花,话似乎是漫不经心。“好香,像晨雾,浸透了这样一座,施遇的花园。”

      “这不是我的花园,我只是个园丁。”

      施遇摇头否认,清理着工作台,没有抬头看他。

      “那……谁才是花园的主人呢?”陆幸的疑问也像是有口无心。

      施遇只是轻声笑,不答他。

      ……

      金乌西沉,余晖将尽。

      南三岗各家院子上可是冒炊烟,小崽子们放了学在到处大呼小叫。巷子太窄开不进小轿车,也就一个旧摩托破板车,跑又跑不快,不怕撞到了崽子们。

      只是这些孩子,施遇一个都不认得了,虽然从前他也不大爱出去和除了陆幸以外的其他孩子认识。

      他带了大包小包东西,敲响了陆家院子的大门。

      “奶奶,小遇回来了。”陆幸难得在家里没穿得像老大爷,给他开了门,回头喊在房间里看电视的陆奶奶。

      “哎,小遇……”陆奶奶仍拄着她那根旧拐棍,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破木头做的拐棍添了太多时间的划痕。倒也难为敲了陆幸那么多年,还能撑得起陆奶奶。

      也许是奶奶老了,本就给不了那拐棍多大压力。

      “奶奶,在家里……还好吗?”施遇没法否认,在陆幸面前尚且还能凭离别时闹出的那点龃龉逃避,可陆奶奶新添了太多皱纹的脸,却只能教他像跌进了一条不见源尽的长河。

      每一滴水都是南三岗的炊烟,每一条鱼都是旧巷子奔逐的少年。

      河水没有汹涌的波涛,在这里的每一年,都平静安和,只有三次汛期。

      第一次是五岁时,陆幸的爸妈在外地出事。第二次是八岁施遇妈妈的病逝,父亲的抛弃。

      第三次是施父大张旗鼓的归来,要把施遇带去北边的繁华大都市。

      因为河水太过于安静,所以汛期便格外狰狞。

      “还好,还好……家里能有什么事。小遇在外面怎么样?来奶奶看看,长高了好多……”陆奶奶声音不住地颤,这两个孩子的长辈除了那个狠心的施父,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是看着施遇长大的,那年施父回来,说自己在北边混出了头,自家公司已经上了市,可以给施遇更好的生活和未来。

      她也知道施父说的都是实话,可是那会施遇快高考了,怎么说搬家都不是好选择,她拦也拦不住,本来还有陆幸跟他一起拦。

      直到有一天,陆幸那个小混崽子夺了她的拐棍没让她出门。

      陆幸跟她说。

      “奶奶,这是他们家的事,我们管不着的……”

      五月的雨竟寒过三九天的雪。

      “回来了好,回来了……以后就在家里吗?”陆奶奶牵了施遇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施遇的手腕、手背、虎口、指节,像是要把如今的施遇整个记在心里。

      施遇看见老人浑浊双眼里的晶莹,有些不忍看,点了点头,应道:“就待在家里,不走了,跟幸哥一起,给您养老。”

      “好,好,你幸哥要是再敢欺负你,就来找奶奶,奶奶还打得动他。”陆奶奶虚虚挥了挥拐棍。“你幸哥半点长进没有,一天到晚还是浑得很。”

      施遇破涕为笑,“好。”

      废老大力气把施遇带来的礼品盘进来,还要挨亲奶奶一顿数落,恨不得仰天长啸叹命运之不公。

      “你们两个够了吧,进来吃饭!”他摆着脸色打断两个人的煽情。

      施遇笑着,偷偷附在陆奶奶耳朵边上,窸窸窣窣地说:“还真是一点没长进。”他装模作样,却半点不怕陆幸听到,气得陆幸跳脚,逗得陆奶奶直笑。

      进了屋添饭,陆幸伸脚拦了施遇的路,“怎么在我面前,从来不喊幸哥?”

      施遇从容端着菜,眯着眼笑,“这不是,喊得都是陆哥哥嘛。”

      可恶啊,回到家演都不演了。

      施遇和陆奶奶吃饭半点没有跟陆幸吃饭的拘谨安静,就和以前一样,多大个人了,还要奶奶给夹菜。

      “小遇,在外面怎么样?”

      施遇对奶奶的唤半点意见都没有,乖乖巧巧答:“还好,那边天气好,就是夏天台风多,下大雨的时候总想家,想回来看看奶奶。”

      “哎,好,奶奶在家里,也天天念小遇,我总叫你幸哥给你打电话,他混账一个,总说不记得你号码。”陆奶奶叹气。

      “现在回来了嘛,不用打电话,奶奶喊一声我就来。”

      “好,好,小遇,吃菜。”

      “谢谢奶奶!”

      陆幸看着施遇脸上都是愉悦,开心和不可名状的惆怅一起涌上来。明明他不该惆怅的,他应该和饭桌上其他两个人一样,挂着明亮的笑颜,被两个人一起逗得跳脚,在饭桌上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可他就是有些惆怅。

      他买回来告白的花和枯萎的那束玫瑰摆在一起,都在他的桌子上,隔了墙,闻不到那清浅的香。

      情书在花下面的抽屉里,他从来没有把写好的情书拿出来过,他总觉得那样是自欺欺人。

      他一封封的写,一封封的珍藏。

      像新酒在旧瓶里发酵,你不尝,就没有办法知道哪一盅是新愁,哪一口是旧怨。

      外面开始亮起星星。

      “有去看过……妈妈吗?”

      “……”施遇罕见地沉默,嘴角也落了下来,“还没呢,过几日吧。”

      月亮升起来了。

      地上的灯火比天上的星星亮,只是这么多年,南三巷子依旧没装上外街的霓虹灯。

      施遇靠着陆幸的房间门,没有进去。“陆幸。”

      “怎么了?”

      茉莉花的香味本来就清淡,不会透过厚砖墙。

      “过几天陪我去一趟墓园吧,想去看看妈妈,还有伯父伯母。”

      “好。”

      ……

      茉莉花开过了,香气充斥着整个院子,陆奶奶问他,是不是有女孩子送花。

      他说,是小遇送的。

      花开过了,就和玫瑰一起,枯萎在桌子上。

      施遇扎了三束小白菊,在清早放到了至亲的墓前。

      他们走得早,陆奶奶又不愿讲,前一辈的事情他们两个小辈不清楚,所以只能不孝不义地一笔抹了。过年过节上坟也是两家一起,陆幸一个人这七年,上坟也没落下过施遇的母亲。

      施遇在他妈坟前坐了会,絮絮叨叨的念,念他回来了,念他的花店,念大学时候的所见所闻……然后隔了大半个墓园,又坐在陆父陆母坟前再叨一遍。

      陆幸站在旁边看他。

      施遇没有变太多,和最后一次一起来很像。他念了半天,没话说了,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最后声音很轻地来了一句。

      “重新开始,我们都好好的。”

      阳光已经有些毒辣,陆幸看见对方颊上的透明水珠。

      “热得很,流了好多汗。”施遇接了他递的纸巾。

      陆幸笑了一下。

      依然是个哭包,陆幸想,只是嘴硬多了。

      回到店里开张,依然是那个如今看来已经过气了的女歌手。

      “如果我张开翅膀,就可以亲吻云彩

      我也只能祈求

      祈求你不要离开”

      陆幸很熟悉这个旋律,也熟悉施遇跟着哼唱的声音。

      “谢谢你陪我去。”他说。

      陆幸潇洒地插兜,抱着花离开,冲他摆了摆手。

      今天买的是向日葵。

      歌声越来越远。

      “就像流云对风的依赖

      我不分昼夜

      回忆着我们的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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