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点鸳鸯谱·无忧》吾本善良

9、第九章

　　本仙君睁着眼躺在床上，思绪纷杂，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许久没有想起的人。

　　许是因为重归故里，本仙君新近，十分思旧，这一动心思，思得着实有点远。

　　回想起来，我人生最快乐，与最忧伤的一段时光，都是在昆仑山上度过的。

　　那时我刚刚满一千岁，师父刚刚收我为徒，我刚刚化为人形，头顶的两只耳朵是我十一师兄黾毅最喜欢摆弄的玩具。

　　也是一个秋日，本仙君在昆仑山上，遇到了凤起。

　　那一面之后，本仙君面红耳赤地窝在家里，思绪仿佛飘到天边去了，什么都没想，却满脑子都涨涨的。黾毅隔着房门叫我吃饭叫了三次，我都没听见。他终于觉得有些奇怪，破门而入，在我耳朵上一捏，把我捏醒了。

　　如果是平时，他敢碰我耳朵的话，一定会遭到我的反抗报复。但那一天，本仙君半晌抬头，却冲他笑了一下。

　　黾毅后来鄙视我说，他活了几百年，从来没见过那么傻的笑容。

　　本仙君心里装下了一个人，这事儿，也只能跟黾毅说说。黾毅听了，十分难得地没有嘲笑我，反倒鼓励我说，妖与人的区别，就是人会爱。所以如今，无忧你算是进阶了。

　　自出生以来，本仙君就最听黾毅的话。他说什么，我信什么。他说，对付凤起这样的外表冷漠内心纯情的小白脸，就要出其不意，一举拿下。

　　于是本仙君便导演了山林告白的那一出。

　　本仙君第一回合惨败之后，黾毅又说，他这是纯情小白脸在害臊，你要再接再厉，逐步瓦解他的敌对心理。

　　于是本仙君屡败屡战。

　　是以，本仙君对凤起如此执着，一大半原因，是被黾毅撺掇的。

　　只是，只是凤起那时对我岂止没有一点情谊，更是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而当时，本仙君也不知道，后来的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师父大怒，将我赶下了昆仑山。

　　六合山上我重遇到凤起，心境已与原来截然不同。但是某一天夜晚，当天色炸黑，天雷滚滚时，我还是一下子想起了凤起，找到他一看，果然是他在过天雷惩戒。前两道天雷他自己扛了，第三道我帮他扛了。这件事，凤起他不知情。当时两道天雷一过，他已然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一道天雷，打得本仙君只剩了一魂一魄，飘荡许久，被主上拾起来养着，足足养了千年才养回来。

　　我在一朵莲花花苞里养魂魄，初始心里一片空白，后来有一点印象了，却是模糊不清。那段曾经狂热地占据我全部生活的倾心爱慕，随着日月的推移，也渐渐沉淀下去，直至波澜不起。

　　本仙君是曾思慕一个人。曾经那思慕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霎时间燎了原，年少时的感情如此单纯而执着，他一次一次地拒我以外，这边我却从未放弃过。这段我曾认为是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感情，如今细细回忆，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初见时那不远不近的一望，告白时那不远不近的对视，后来我追他跑，距离其实更远了几分。再后来六合山重逢，倒成了我躲着他了。我与凤起，最亲密的接触，却是那一回，我为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爱慕于人，能持续多久？

　　但是即使那份心思不复存在，那时的心情却从未消散。

　　本仙君终于还是撑不住，重又出门。这一回，门外再没人等着逮我。

　　今夜，夜凉如水。

　　本仙君捞一坛酒，飞身到房顶上拂衣一坐。夜风阵阵，让人又伤感又清醒。回想本仙君那伤情的近百年岁月，结结实实一点不带含糊，虽然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至今想起来，本仙君仍是忧伤的。

　　那时黾毅总陪着我，偶尔背着师父带一小瓶果酒给我，供我浇愁。那东西味道有些甜丝丝的，一点也不烈，可是我却每喝必醉。

　　本仙君捧着坛子像灌水一样往肚子里灌酒，却越灌越是清醒。

　　喝酒这个事情，也是看心情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坛酒，很快便空了。

　　本仙君站起来掸掸衣角，心想我还是去看他一眼，就一眼，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