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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1、
      玉盘高挂,星辰洋洋洒洒散在漆黑的夜幕之上,方才层层叠叠的乌云已然悄悄散去。一身黑色西装裙的金发小姑娘亲了一口自己的亲亲闺蜜,用力抱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那我走了,路上小心啊,荧。”
      “谢谢你我的胡桃宝,到家咱俩照常给对方互报平安。”
      她打开手机,瞧了瞧时间。现在已是夜里十一点,公共交通已经停了,她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一辆载了客的出租刚巧停下,她小步向那个方向跑,发现司机主动下车拉开车门,扶着老人下车走过饭店的台阶。
      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在心里评判一句,站在车旁等着司机回来后,坐上后座。
      司机掌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子问她:“小孩儿你往哪儿走?”
      “往东,禾盛花苑小区。”

      听口音是外地人。司机想,听了荧报的地址,从后视镜瞧了她一眼,或许是向来天南海北聊惯了,他开口:“禾盛花苑小区,我亲戚也在那个小区住,听说今天C栋有个长期空闲的房子租出去了,房子光月租就八千多,租客也不含糊,一租就是三年。”
      八千多的房租,是禾盛花苑里平常出租住宅的两三倍价格。
      “是挺高的。”
      小姑娘附和一句,打开了和胡桃的定位共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机师傅聊着。

      楼道走廊上的灯亮着,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她照常出了电梯间,目光习惯性地向周围转了一圈。
      自己家旁常年没人住着的房户似乎有人了,外面多了进出门清理鞋下灰尘的地毯,她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确定没有人跟着,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咔嚓。”
      钥匙严丝合缝进了锁眼里,刚刚转动了一下,屋内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让她瞬间白了脸。
      手指似乎不听使唤了,身上的毛孔在一瞬间张开,呼呼地灌进冷风。她掐了一下自己,用最轻的力气拔出钥匙,努力移动自己仍在抖动的腿,按响邻居家的门铃,装作很熟的样子喊着:“亲爱的你在家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荧来说就像睁眼数着沙漏里一粒粒沙子逐渐落进下方的玻璃容器里,她的手指绞在一起,努力维持着与往常无二的音调。
      无法确定门内是否有人,但这是她逃出生天的希望。
      “咔哒。”
      她听见自家门锁打开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吐字不清的,醉酒后的大嗓门。
      “你谁啊,吵吵个屁!”
      怎么会是他?
      荧整个人如同被胶水牢牢黏在地板上,整个人像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正当男人摇摇晃晃着身子,大声呵斥她的时候,面前的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也是个男人,她仰起头,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浮木一般抱住了来人的手臂,嗲着嗓子。
      “怎么这么晚才开门啊。”
      心中敲起密集的鼓点,男人眯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满脸通红的青年男人,似乎在思量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攥紧拳,鼻尖儿上湿漉漉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冒了汗。
      她试探着继续开口,声音里不自觉发了颤。
      “不让我进去吗?”
      眼前的男人沉默着,漫长到让她以为自己将要受到处刑。
      “咦?”
      从她屋子里出来的男人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随着酒臭气熏了满鼻,她面上的笑越来越勉强,整个人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
      棕发男人的视线滑过对面男人愤怒的面庞,在她近乎要崩溃前,他移动身躯挡住了醉酒男人的视线。

      进了门,荧缩在阴影里垂着头。似乎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她终于扯出一个微笑,抬起头来。
      棕发男人早就走进厨房了,明亮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部神经,烧水的“咕噜噜”声闯进耳朵,让她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她有些拘谨地在玄关处站着,不敢四处打量室内的装潢,但没过一会儿,拖鞋接触地面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她垂下的视线中多了一双暗棕色毛绒拖鞋。荧吸了吸鼻子,张口准备道谢,手中便被塞了一杯热巧克力奶。
      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热巧克力奶了。
      男人站在她身前,摊开右手在她面前做出邀请与引领者的姿态。巧克力的浓香弥漫在屋子里,让她稍稍放松了警戒。但她还是没有将手放到男人掌心,只是小声吐出了:“谢谢”。
      这是近两年来才养成的习惯,使她对一切男性都有一种本能的防范。
      男人凝视了她一会儿,自然地放下手,他的肩部塌下来,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先暖暖身子,”他柔和着眉眼,轻声细语:“跟我来客厅坐坐吧,方才那人估计还没走。”金发小姑娘默不作声,脚步却很诚实地跟随着棕发男人。
      等到臀部碰上柔软的沙发,她仍是直着身子,后背远远离开柔软的沙发靠垫。

      脑中绕了无数线团,荧抿紧嘴唇,她对上棕发男人满含关切的金瞳,便知道自己该为自己的行为做些解释了。
      她该怎么说呢?面对一个对她一无所知的邻居……这位邻居还是一位男性……
      酝酿了一会儿,她张开惨白的唇,解释道:“对面是我家……我不认识刚刚从屋子里出来的人……”
      男人点点头,身子向她的方向前倾,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金发小姑娘口中的话却到此为止了。
      她能说的就是这些。
      若是他报警怎么办?如果报警了,她就不得不跟……碰面了……
      她敛回目光,马克杯中的热巧克力奶正在渐渐变凉。
      她明明很喜欢巧克力奶,却不敢喝下这杯巧克力奶。
      身为女性的经验告诉自己,要防备男性,尤其是在密闭空间中,在一位男士的家中更应如此。
      但与此同时,她也害怕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多事”,询问自己要不要报警。
      男人手肘撑在腿上,双手交叉顶住下巴,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她说的话了。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抿一口澄澈的淡色茶汤,像是没有察觉到对面金发小姑娘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防备与遮掩。
      “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搭把手,我很乐意帮忙。”
      2、
      早上六点半的闹铃伴随着阳光准时来到,荧翻了个身,手指习惯性往左边柜子的位置摸索方形闹铃的按钮,等摸了个空的时候,她才猛然坐起身子,绸被从上身滑落,她扶住自己的前额,将大脑放空了一阵子。回想起了昨夜从男人家里出来后,自己临时住在了离家两站地的宾馆里。
      鼻尖似乎还残留那股热气腾腾的甜腻巧克力牛奶味道,荧不自觉地耸了耸鼻子,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双充斥着关心意味的金眸子。那双眸子如此纯粹,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平日里男性“打量”异性的“目光”。
      到了最后,她还是喝了邻家男人煮的巧克力奶。
      “荧,你真没用。”
      暗自唾弃了自己心志的不坚定,她快速掀开被子,一头钻进洗手间,待到冰凉的自来水浇上自己的脸,她才长舒一口气。

      地铁站内人满为患,满满的都是赶车的上班族。早七点左右,挤进隆隆作响的铁皮箱是一件极其不轻松的事情,每个人面上都蒙着一层薄汗,各种味道混杂在车厢里,空气浑浊到令人闷恶的状态。
      四周挤在自己身边的大多是男性,热烘烘的令人身心不畅。
      荧抻着手臂,勉强抓住头顶摇晃的扶手。她最厌烦的便是挤地铁的时候,周围男性的包围通常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厌恶男性的目光,厌恶他们身上的味道——这是一种应激反应,是在受到伤害后身体本能发出的警报信号。
      现在,她的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挎包放在腹前,正巧能焐热自己正在提出抗议的空空如也的胃部。
      昨晚下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到家十一点半左右,因为赶项目没有在公司吃饭,到了家门口发现是自己的前男友找上门……直到从宾馆睡下,她入口的只有那一杯半温的巧克力奶。
      地铁划过轨道的轰鸣声让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意识像是逐渐走向朦胧状态的旧电视机,滋滋啦啦响过一阵儿最后只剩下黑白的雪花斑点,她抓紧扶手的手指逐渐脱力,大口大口捕捉着氧气。
      车厢内躁动一片,因为挤早班的人摩肩接踵,也只有荧周围的几位男士发现了她的异状。她努力呼吸着,想撑过一段时间,但如此浑浊的空气无法让她的脑子从深陷的泥沼中解脱出来。
      身体无力地向后仰去,撞进一处温热的胸膛。
      清茶,沉香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瞬间隔绝了车厢里难闻的汗臭与潮热。
      一块散发着醇厚甜味儿的巧克力滑进口腔,伴着男人唤她名字的焦急一同滑入食道,她十指揪紧对方的衣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3、
      公司走廊上的地板湿漉漉的,荧走进公司的时候,早会已经结束了,设计部的办公室里只有她的座位是空的。
      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她攥紧手里装着热巧克力奶的袋子,往主管所在的办公室玻璃门那边瞧了一眼,又在最左边墙角处的工位那里打了个转,才从入门处的打卡机上按下指纹。
      她的工位在左边第三排,总是要经过最左边墙角的工位。
      最左边墙角的位置是思思的座位。
      她与思思的绩效划分在同一组,绩效的数额是固定的,而同一组意味着她们之间同分一笔绩效,绩效工资也是你低我高,你高我低的竞争状态。
      她已经连续半年比思思拿的绩效奖金多半截了。
      落人口实……思思肯定又要拿我做文章了。
      想到这里,荧心口仿佛堵着一块棉花,她垂着头快速穿过左边的小道。转椅轮子摩擦地面的咕噜噜响动钻进耳朵里,紧接着是尖锐女声的阴阳怪气。
      “哎哟,研究院出来的就是牛逼,有新案也不知道按时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随随便便晚来将近一个小时。”
      荧在位子上坐好,回过头去盯着思思的眼睛,放平语气。
      “我今天身体不太好,耽误工作真的很抱歉。但依照规定,一月允许两次晚点来应对突发情况,你不会不记得吧?”
      思思不再吭声,荧坐正身子打开电脑,敲击键盘的声响溢满耳朵,过了一会儿,右边工位上的女同事便碰了碰她的手肘。
      “哎哎哎,荧啊,昨天我加班,有个男的来公司找你了,说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
      潮汐他……又找来了?!
      女同事挤眉弄眼一阵儿,调侃着。
      “是个西装帅哥呢!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也不给姐妹们说说,来天得请客啊!”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男朋友了。”
      目光闪了闪,荧勾起嘴角,面色却比方才白了几分。
      “或许是找错人了。”
      见她矢口否认,女同事笑了几下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瞟见主管从办公室走出来,又缩回了身子。

      中午休息时间,荧站在天台上,咬了一口早已经凉透了的三明治。
      集团的办公楼很气派,是双子楼,除了天台外,两栋大楼相连的地方还有一个空中花园,空中花园植物繁茂,连带着空气也很清新,于是这个老天台逐渐被人遗忘,成了她最常逛的独属地界。
      眺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穿梭的车辆,将剩下的半个三明治咽下,荧的目光固定在了手边重新加过热的巧克力牛奶上。
      据地铁警务站的女警说,这杯巧克力奶还有三明治是一个棕发男人从便利店给她买的。
      也是这个男人把她从地铁上抱进警务室的。
      她咬住吸管,含了一口热巧克力,丝滑的奶液从舌尖儿滑入舌根,甜甜的味道侵占了所有味蕾。
      在大四的一年里,她在璃月大学所属的科研组工作,巧克力牛奶是她最喜欢的饮料,走到哪里都会用保温杯带着,后来她毕了业,离开了大学所在的A市,逐渐也不再喝巧克力奶了……

      “我就说你肯定在这儿!”
      天台门哐当一声,荧侧过身,便看见暗红色头发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荧将手中的包装袋和剩下的大半杯热巧克力丢进垃圾桶,她迎上去,立马便被塞了一块热腾腾的绿豆糕。
      胡桃倚靠着护栏,瞧见挨着自己的金发小姑娘小口小口嚼着绿豆糕,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捻了一块丢进自己嘴里,面上的笑意越发明媚。
      “朋友送的,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
      荧点了点头,胡桃将纸袋子整个儿塞给她,拍了拍手心。
      “这可是一个口味极其刁钻,又轻易不动手艺的家伙做的,我尝了第一口,就保准你会喜欢。”
      “口味刁钻,又不轻易下厨?”荧跟着重复一句,又翻了翻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板栗糕,“相当正宗,不会是新月斋的大厨亲自做的吧?”
      “嘿,当然不是。”胡桃接过小姑娘拧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润润喉,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
      “不过嘛……我这朋友还不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考虑一下吗?荧宝?”
      “你现在活像个为产品操碎心的推销员。”
      荧被她送wink比心的动作逗得笑个不停,笑了一会儿又话锋一转。
      “我还年轻着呢,不想耽误了别人。”
      “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的……你跟潮汐不是早就分了?”
      “是啊。啊……这糕点真甜,你也多吃点。”
      气氛忽然有些沉闷,荧努力勾起嘴角,用冰凉的手指若无其事地从纸袋子里拿出一块糕点堵住胡桃的嘴,然后将手藏到了身后。
      胡桃不知道潮汐同自己还有纠葛……
      她维持着面上的微笑,指尖却不停抖动,仿佛痉挛一般。
      4、
      周一下午,天很闷。火辣的阳光射进室内,热风呼呼往正在通风的室内倒灌。
      整个会客厅内都是忙碌的。因为第二天要接待与集团合作的研究人员,负责引进项目的部门经理便抽调了另外几个部门的职工一起负责打扫卫生。
      荧也是被借调的职员之一。
      她用布将桌面抹干净,又用干布将上面的水珠吸走,将桌面擦得一尘不染。

      走廊里,管理组负责接洽的主管正与刻晴小声交流着对于明日会议的安排。
      刻晴隶属于明日科技,明日科技是璃月域内最大的研究所,研究所由璃月的数所大学牵头成立,研究的科技几乎涵盖了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专利不下百余项,为了能拿下这个项目,集团是下了血本的。
      所以对于这次接洽,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相比于对方的小心翼翼,刻晴显得熟门熟路,她一边与主管交谈,一边用一种暗含着的挑剔眼光观察着整个公司的氛围。
      她提前来公司,除了摸个门道之外,教授还给了自己别的任务——顺带考察公司整体架构,人员构成,前景及公司的可塑性。
      “……刻晴女士,以上就是今晚和明天一整日的安排了,您看如果没什么不妥的话,我们立刻安排下去。”
      他这样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敏锐地发觉刻晴的脚步停在了会议室门口,便向后退了回去,询问是否有哪里布置得不妥。
      刻晴双手抱胸,一只手点了点,目光放在了正在打扫房间的金发小姑娘身上,管理看了一眼,便对着她介绍起来。
      “您看的那位是我们广告设计部的员工,并不在此次的人员名单中。”
      刻晴点着头,发出一声赞叹。
      “她挺勤快的。”
      拿着抹布的思思从门口路过,听到这话,不由小声嘟囔。
      “勤快?也就勤快能看了。个人能力差得要死……”
      管理尬笑着,在刻晴看不见的侧面拿眼睛狠狠瞪了思思一眼,刻晴同样瞥了思思一眼,对着管理道:“加上她。”
      她如此说完,又用一种调侃的眼光看向思思:“她之前是从璃月研究所出来的,算得上我们的前辈。”
      管理面上的尴尬之色愈加明显,思思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只得疾步离开走廊。

      高架桥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已,荧坐在公司商务桑塔纳的前排,对着车窗外慢悠悠移动的轿车长龙发呆。
      她心里有些懵,也有些慌,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公司要拓展与人造皮肤相关的业务,并且与明日科技所属的研究所有生意方面的合作与往来。虽说她现在从事设计相关行业,其实她在大学期间主修生物工程,对于这方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熟悉至极。
      或许这对平常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她来说就是坏事上门了。
      她从B市回到A市,是想摆脱过往,忘却前尘往事,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开前男友潮汐的纠缠。
      更何况她大学的时候还做了荒唐事。

      公车停在饭店的院内,进入包间,刻晴并没有来,最末次席的位置空着,两边的领导却似乎并不在意,觥筹交错间酒席已然开场,业务经理把荧领到集团男副总对面的位置,表示她是这场酒宴上的副陪。
      熟练地操起营业的礼貌性微笑,荧站起来跟两边的领导依次握了手,又主动拿起酒杯依次敬了酒。
      她并不准备插话,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的花瓶,敬敬酒便罢了,可奈何坐在她旁边的研究员似乎对她有意思,时不时地给她夹菜,闹得她进退两难,只能赔笑。
      她身边的临时直属女主管频频皱眉,碍于面子和业务需要又不能为了维护自家员工直接一巴掌糊到对方脸上闹个大难堪,只得对她使个眼色,让她暂时去洗手间躲躲。

      冷水扑面,从洗手间出来,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幕,直愣愣地放空自己。
      一弯月被参天的树枝切得七零八落,她的四肢筋骨中莫名涌起了一股疲累。
      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职场骚扰了,比起潮汐的拳脚巴掌,跟踪尾随,这似乎不是什么不能暂且忍耐的事情。
      她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天空放飞思绪,然后被一阵冷风吹得身上起了细小的疙瘩。
      该回去了。
      身上的汗毛闭塞起来,被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荧刚想往回走,不想一瞥间竟然看见了自己的新邻居。
      她马上竖起立领,脚步瞬间加快,急匆匆地往室内走。
      看见他,她就会想起昨天晚上又一次闯进自己家的潮汐,顺着联想起自己避无可避的脆弱过去。

      甘雨将车门关上后,便看见立在商务车旁边的钟离。
      钟离面上的神色复杂,只怔怔地看着金发小姑娘逃跑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她:“你先回去吧。”

      重新跑回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面部表情,荧重新回到酒局上。
      方才揩油的研究员已经醉醺醺的,口里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倒是刚还空着的座位坐上了人。荧定定看去,发觉是她的新邻居。
      男人眼神里全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他仍是笑着,但她却偏偏能看出细微的差别——那里面满是客套,完全没有了昨日里对她的和气。
      公事公办的模样。
      荧对着男人礼貌一笑,心里却打起了鼓,总觉得方才自己转身离去的样子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并且很有可能被这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尴尬归尴尬,酒该敬还是要敬的。她手指捏住酒杯,用手掌托住杯底,刚准备站起身来,忽然感觉有人用带着汗湿的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腿,她登时汗毛倒竖。本就空空荡荡,只有酒水组成的胃液火辣辣地上窜,甚至一直烧到了嗓子眼。
      是那名男研究员……
      钟离的目光沉沉,忽而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向她这边靠拢。
      总不能让客人来敬酒。
      想到这儿,对异状一直视而不见的男副总见状连忙招手:“小荧啊,还不快过来敬酒!”

      酒局结束已是凌晨时间。两拨人到了门外,荧帮着喝醉的人叫了的士,便站在酒店门外借着冷风让自己被酒灌得浑浊的脑子清醒点。
      人一接触到酒,头脑难免会变得迟钝。等她微微缓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肩上多了一件男士西装外套。
      清茶、沉香木的味道,舒心又熟悉。
      她伸出手抱住香气的来源,眼前模模糊糊,完全被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熏得飘飘然然,一瞬间将防备卸了个干净。

      怀里的人儿用脸颊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地撒着娇。钟离的目光扫过黑黢黢的小巷,还有隐藏在那里的漆黑人影,他对着怀里姑娘轻声问道:“要回家吗?”
      攥住钟离胸前的衣襟,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回不回,去我昨晚住的酒店。”
      她拒绝的声音很大,引得四周的男人对他们投来隐匿的打量。
      这打量里含有恶意揣测的“了然”,钟离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5、
      西城这边是酒店聚集地,深夜的士很多,打车也很是方便。上车前钟离特意带着她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酸奶,揣在怀里。
      他将她扶上车,车子的发动机开始震动。荧跪在后座上,双手扶着后座的靠背,一双迷离的蜜瞳不停通过车后的玻璃向外张望。
      钟离的手臂虚虚在她后腰处扶着,一边以防她摔下来,一边询问。
      “怎么了?”
      她抿起嘴,垂下眸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看样子她是不想多谈。
      叹了口气,钟离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掌放到了小姑娘头上轻轻揉了一把,见她没有拂开自己的手,心下一暖。
      “放心,后面没有人。你这样会栽倒的,乖,先转过身来。”
      缓慢又郑重地摇头,荧两只手抓紧靠背,身子紧紧贴在座位上。

      的士车这样走了一路,到了旅馆她仍一路向四处张望,钟离只能不断轻声哄着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扶着醉成一摊烂泥的小姑娘在服务台要了一张套间的房卡。
      服务台的男士冲着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钟离瞬时有些头痛。
      这是把他当做惯常“捡尸”的社会垃圾了。
      可更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对方见怪不怪的态度。
      他跟前台点了些吃食,压下心中涌动的凉意将她带进了房间。

      醉酒后的荧很是乖巧,脸颊上烧着两团粉。她从挨近房门的地方脱下高跟鞋,老老实实地爬上床,双臂抱膝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毛毯。
      钟离拿着毛巾给她擦了一把脸,她也只是眨着那双又圆又大,湿漉漉的蜜瞳盯着他瞧。
      钟离给她倒了杯热水,看她喝下。过了一会儿,酸奶从怀中捂热了,钟离才将酸奶递给她。
      “喝点儿吧,酸奶能解酒。”老老实实灌了大半瓶酸奶下去,荧简直如同喝了醒酒汤。大脑像是刚刚接通电源的开关,理智似乎骤然回笼的荧拉住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她窘迫地笑着,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吐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谢谢”。
      钟离坐在紧挨着她的另一张床上,手中握着半杯咖啡。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对吗?”他和昨天一样倾着身子,眼里闪烁着关切,“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帮你分忧。”
      她张了张口,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她与对方并不熟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把潮汐打跑吗?
      警察都不一定能解决的事跟一个相识不过两天的人说……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荧冷冷自嘲了一番,面上的红晕转眼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没有,我只是……不想回家。”
      很让人意外的是,钟离依旧是温和又坚定地望着她,以至于让她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家人的包容与体贴。
      “我明白。”
      他自然而然地将房内的纸杯收拾好,又抬手将她有些凌乱的金发理整齐。
      “那我先离开……”
      捕捉到了对方近乎纯粹的关心,荧条件反射般拉住他的手,脱口而出一句:“不要!”
      又在钟离望向自己的时候悻悻地收回了手。
      怎么这么莽撞呢!
      荧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儿,对自己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别扭地低声解释着。
      “我不是在……呃……邀请……”
      出乎她意料,钟离重新坐回了床沿上,包容地看着她。
      “我知道。不过……我们这样干坐着也不好,你想和我聊聊天吗?”
      荧扬起脸,向右侧歪了歪脑袋,她的胳膊圈着蜷缩的双腿,在钟离眼里有种别样的可爱。
      钟离起身倒了两杯温水放在他们彼此手边,他特意坐在低处,保持他们的视线相平。
      “你想和我聊什么?”
      话落,荧的灿金色睫毛像羽翼那样颤了颤。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就这样将谈话的主动权递给了对面的男人。
      内心忐忑起来,如同有人拿着小锤子一下一下捶打在心脏上。她看钟离一手摸着下巴,眼神微微游离,心中击打鼓面的鼓槌敲得更响了。
      他会问些什么?家庭?私人信息?或者是……昨夜有过一面之见的潮汐?
      她胡思乱想着,脑中塞了一团乱麻,
      观察到小姑娘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回避的眼神,钟离挑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爱吃八宝粥吗?我方才同前台叫了一份。”
      不是她脑中盘旋着的开场白。
      钟离的话顿时令荧运转的大脑卡了壳,她结结巴巴回了一声:“还好。”那边钟离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宴席上我来晚了,真是失礼,承蒙你们照顾了,下次我做些伴手礼托人送去……”
      话题兜兜转转,并没有提及自己的痛处,荧抱住双膝的手臂松开,回答也没那么僵硬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钟离便不开口了,他扬着嘴角倾听,等待荧主动挑起话题。
      毕竟他们已经开始聊关于人造皮肤的问题了。
      如他所愿,金发小姑娘小口小口喝完水,开始主动提问。
      “钟离……你之前一直在研究所吗?”
      “是。但我名声不响,又是负责跨国项目组的,你没听说过我也属正常。”
      跨国项目组?那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她之前追过摩拉克斯教授的事情……这人应该也没听说过吧。
      真是太好了。
      她心中的另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谈话时的神情也逐渐生动。

      话题只涉及他们之间的专业领域。畅聊之后,钟离将房卡留在枕头边,关掉床头灯,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拨通了温迪的电话。
      “嘟嘟”声持续响着,钟离觉得自己的心被锋利的小刀又掏又戳,变成了海绵似的空洞肉糜。
      他以为她过得很好,她离开时潮汐家境殷实又对她体贴照顾,他不愿去破坏她崭新的恋情……
      “见到她了?”
      “巴巴托斯,你应该早与我提到她这些年经历的。”
      “心疼了?当年我早给你说过你不应该不争上一争就立马放手的。”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温迪的话难得带着些刺。
      “荧当年可是对你进行情书的狂轰滥炸,还不足以表达她有多喜欢你吗?”
      钟离单手按上太阳穴,觉得那里突突直跳。
      荧读大四那一年,他们通过书信进行交往,荧给他写的情书塞满了他的整个电子邮箱,整整半年,每三天发一封过来,雷打不动。
      “当时我与她没有直接接触,我……”
      “交换信件建立的恋人关系便不牢固了吗?你亲自写了同意信,你亲笔承认了这段恋情。”
      “你以为她对你的了解很浅薄,只是道听途说,爱上的是一个自我臆想中的阿尼玛斯幻影,对吧?”
      “可她如果真不喜欢你,她会见到你笔记的瞬间便认出你吗?每次写信寄东西都投你所好,记住有关你传言里的每一丝点点滴滴,你布置下去的每一个任务都令她整夜整夜不睡,兢兢战战以求做到极致吗?”
      温迪的话一针见血,怼得钟离哑口无言。
      “后来她明白自己得不到真正的回应,而潮汐那时又包装得极好,对她稍稍体贴一下,心灰意冷的她就跟着人渣去了B市……”
      回忆与痛苦的巨轮无情地碾压过自己的灵魂,钟离觉得自己要被后悔埋没了。
      他挂断电话,倚在墙上,用一只手捂住脸,挡住刺眼的灯光。
      他的确是……辜负了人……也毁了她两年的青春……
      6、
      荧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夹,跟在集团副总身后。
      她快步走着,集团大厦右侧的玻璃窗像是含着一层波光粼粼的水潮,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昨夜钟离那双饱含了关怀的眸——就像是这层被阳光照耀的水潮一样,善意包围着自己,让她灵魂像是浸泡在其中一般,暖洋洋的。
      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在会议室门口停了下来,副总推开荧面前的门,与会人员的目光便齐刷刷聚集在她身上了。
      惊疑的,不以为然的,饶有兴趣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还是让已经几年没有成为目光焦点的她掐了下掌心。
      先跟自己这方的领导打了招呼,她向对面看去,开始打量与会人员。
      明日科技的高层坐在南边靠窗户的位置,最前方空着一人的位子,后方共有五人人,除却三名陌生人之外,还有酒桌上认识的一名女性科研人员和一名对接主管,那名暗中对她进行骚扰的男研究员并不在列。
      被踢出项目组了?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掐了一下手心,走到集团方末尾的空位子上,没承想离着自己最近的女性明日科技管事竟主动替她拉开了座椅。
      她面上维持着淡定自若,心下一惊,集团高层的目光齐刷刷地再次汇集到她身上,似乎在评估着一名小小的基层设计员为什么会得到对方如此的礼遇。
      荧自己心里也没有底,除却履历之外,她已经足足两年没有接触到前沿研究了,以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她早就是一堆高铁里夹杂着的蒸汽式火车——过时很久了。

      刻晴的目光只在荧身上转了一圈便移开了。明日科技的人来之前都是被自己提点过的,对待荧要礼遇有加,拿她当自己人来看待。
      每个人心中骚动的浪潮都逐渐平息下来,会议却没有开场的意思。荧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两拨人最前方空着的两个座位,心下了然。
      会议原定10:30开始,现在是10:00整,能让集团和对方高层提前入会,并耐心等待的人,约莫着是双方公司的最高层、一把手了。
      她得提前做些准备。
      打定主意,脑中回忆着有关生物工程的相关知识,那晚她与钟离之间关于研究的畅快交流也在心中盘旋,凭借扎实的功底和这些年对集团运作模式的揣摩,她很快理清了思路。
      正巧这时,门也开了。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登时便像被人捶了一拳似的。
      集团老总亲自弯腰开门,侧过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而进来的人也是她认识的人。
      她的邻居,钟离。
      这实属意料之外的事了。从那一夜聊天中,她虽猜到钟离是领头人,但这个领头人的范围仅限于科研领域,并不涉及商业运作。
      宛如明白她心中所想,钟离的目光同她的目光相撞,然后微微绽露出一个笑容。
      又是那种脱离了生意场上客套的笑容。
      她移开眼,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刻意,待到她再次移回去,钟离的目光早已转开了。

      挺直的背部有些僵麻,她等到领导们从会议室离开,才捶了捶硬成一块砖头似的背。
      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她被大领导点名参与项目,成为项目的二把手。
      今天会议讨论上提出的关键问题……前几天晚上钟离简直是给她开小灶了。
      抱起资料和会议记录本,荧慢慢向自己所在的设计部走。
      隔了十几米远,她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除了思思的大嗓门外,还有设计部主管冷漠的训斥。
      她停下脚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对方打照面的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自己不再跟思思同分一份绩效奖励了,她们之间也没什么摩擦交集了。
      于是她拐了个弯儿,等到争吵稍稍平息的时候,快步从思思身边经过。
      可事与愿违,她曾经的上司叫住了她。
      “小荧啊……啊,不对不对,现在该叫你荧总了。哎呀,设计部出了你这么个能人,真是让人面上有光啊。”
      她赔了个笑脸,客气了几句,却暗暗觉得主管话里暗含着嫉恨与不怀好意。
      他故意在思思面前夸赞自己……
      刚想到这儿,她微微用余光瞧了一下思思的面色。
      但思思似乎突然之间学乖了,她没有看她,反而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斥着夸张赞扬的场合。
      或许自己调走是个正确的选择。
      荧松了一口气。
      7、
      蒸腾的热气伴随着锅里不断炸裂的水泡,鲜嫩的羊肉在沸水中一滚,麻料中一蘸,便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儿。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晋升的事儿,胡桃晚上硬邀她来XX捞吃火锅,她正好办着交接工作,还未正式接手项目,吃个火锅的空闲还是有的。
      不过之后或许要忙得团团转了……
      “啊呀!好烫!”
      胡桃“哈斯哈斯”吸着气,一杯酸梅汤当即见底,荧提起玻璃壶,又给她倒了一杯。
      “少吃点辣,不然你明天又要拉肚子了。”
      胡桃辣得泪花直往外冒,她在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包了装饰纸正上方打了个漂亮蝴蝶结的盒子。
      “嘶——呼……荧……不介意……我打开这盒点心……嘶——解解辣吧?”
      小姑娘的眼眉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你的东西,怎么不行?”
      “哎——这其实是……嘶……别人送你的。”
      被胡桃那副被辣到极限却还询问自己意见的可爱模样逗笑了,荧将辣锅下方的电源关掉,托着下巴对胡桃摆摆手。
      “吃吧吃吧,我的就是你的,什么东西能比胡桃宝还重要。”
      胡桃三口两口将点心吞下肚,又灌下一杯酸梅汤,才把盒子摆在荧面前。
      盒子里面填了酥饼、桂花糕、绿豆糕和花生脆,每一样都叠了三层用小格子分开,盒子是红木漆盒,泛着油亮的光。
      “钟离托我送你的,说是上次赴约迟到的赔礼,而且等会儿他……”
      “大丘丘病了二丘丘瞧~三丘丘采药四丘丘熬……”
      话说了半句,胡桃的专属手机铃声从桌面上响起,后半句话不得已被打断,她往左边看了一眼,嘴角向下扯了扯。
      “又是这个白术。”
      “好啦,别抱怨啦,他好歹也是往生堂的金主爸爸。”
      胡桃撇了撇嘴,向荧做了个鬼脸,握住手机向店外疾走,惹得荧又捂住了肚子“咯咯”笑了几声。
      笑过之后,目光转向桌子上放着的木漆盒子,荧眸光闪了闪,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
      她知道胡桃的人脉广——她家有世代家族产业——但没想到胡桃还认识钟离。
      拈起一块方形桂花糕咬掉其中一个角,舌尖捻了捻糕点细腻的碎末,桂花的香气和米粉混糖的醇甜在味蕾上炸开蔓延,让她的心湖上方浮现起了彩虹桥。
      味道堪比新月斋限量供应的糕点,很像上次她尝过的那盒点心。
      她摩挲了一下漆盒,眼尖地发现在漆盒的里侧有一张打印着“to lumine”字样的粉色卡片。
      真是怪人,附在盒子里的卡片一般不都是手写的才显得有诚意吗?
      她拿起卡片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的笑却无论怎样都压不下去。
      “贱人!婊子!”
      一个男人伴随着这声盈满恶意的称谓咬牙切齿地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卡片将其撕了个粉碎。这声音在荧耳中不亚于一声平地惊雷,她全身汗毛倒竖,缓缓抬头。
      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是据木的声音,而她站在悬崖边翘出的木板上,马上就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崖。
      “我就知道你TM是个乱勾男人的婊子!”
      周遭的顾客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有几个客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心理崩溃带来的眼泪涌出眼眶,荧的手指扣紧桌沿,大声喊道:“潮汐,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早就料到了荧的反应,潮汐头一昂,手在口袋里摸索一番,将几张纸片“啪”一下甩到桌子上。
      纸片四散开来,荧转动脖颈,呆滞地瞧着铺满半张桌面的照片。
      “少跟我狡辩!我手里有你们去酒店开房的照片!”
      开房……照片……
      他果然……一直在跟踪自己……
      “混账!”
      她咬住下唇,恐惧与气愤让大脑血管开始充血,发出嗡鸣。
      潮汐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
      “婊子,你要是敢跟别的男人厮混,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还有那个贱男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会一刀一刀把你们捅死。”
      说完,潮汐收起照片,仿佛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趾高气扬地准备走出餐馆。
      婊子!我盯死你!
      他心里哼着小曲儿,大脑因为掌控女性恐惧而快速分泌着多巴胺。
      “人渣!”
      随着这一声高喊,潮汐眼前一花,耳朵嗡鸣,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左半边脸的皮肤上传递到中枢神经,他当即啐了一口,一巴掌扇向站在他面前打电话归来的胡桃。
      潮汐眯着眼,用了十二分力气。
      贱人!敢反抗男人的权威,看我不好好教育教育你!
      他心里有些小得意,准备看胡桃被自己扇翻在地,狼狈地抱头呼痛。
      “啪!”
      手腕传来钻心的痛感。
      谁TM多管闲事儿!
      他仰起头,便对上了一双淬了寒冰的金眸。
      “我从不打人,但随时准备狂吠咬人的疯狗可不在范畴里。”
      钟离的手掌一攥,潮汐只觉得手腕要断了。
      他痛得龇牙咧嘴,痛得全身颤抖,即便这样,他还是咒骂道。
      “奸夫□□!我要让你们身败名裂!”
      8、
      车上,拍着双臂抱胸瑟缩着不断流泪的好友的背,胡桃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揩走脸上的泪痕。钟离双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小姑娘的精神状态。
      她看起来像是一朵被风霜蹂躏后孱弱的花,萎靡不振,身上的生命力正一点一点消退。
      混账东西!
      钟离眉头紧锁,脑中回放着临走时潮汐放出的狠话。
      ——“奸夫□□!我要让你们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奸夫□□?
      以他对潮汐的了解,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图个嘴皮子痛快的。
      手中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脑中飞速旋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似乎与他送荧回酒店的那一夜有关。
      他眯起眼,转动方向盘将车子的方向调转,令车子朝着荧暂时居住的旅馆方向开去。

      胡桃先行扶着荧上了楼,钟离从就近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大份的热巧克力奶,随后上了电梯。
      荧又成了那副自闭瑟缩的样子,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神呆滞,仿佛一个想要缩回母亲子宫以求安全的婴儿。
      目光移向胡桃那边,胡桃对着他摇摇头,神情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钟离默默走到窗边,合拢窗帘,整个屋子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仍在工作。他给小姑娘盖好被子,示意胡桃跟自己到隔间谈谈。

      微弱的光亮使她内里堆积的不安停止增长,荧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眼球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疲惫地阖上了眼。
      她与潮汐相识是在大二的盛夏,潮汐作为前一届学生里的“成功者”来给低他几届的学生做指导演讲。
      潮汐的相貌不错,仪表堂堂,来演讲时衣服熨得没有一点褶皱,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她也因为衣服和鞋子上的小细节觉得他是个生活品位高,自我要求还不错的学长。
      有一次她抱着书路过自习室,同一学院的几个女生在闲谈。她虽无意探听,但她们说话的音量不小,也不得已地听了些许有关潮汐的消息。
      他有个女朋友,在读大一,成绩是能拿到学校奖学金的那种,“很抠门又小家子气”,时常需要潮汐来救济一下,潮汐不嫌弃,出去吃饭看电影都是他出钱,在学校三天两头还能看见他给女朋友送个花……
      她当时听了这些,觉得潮汐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反倒是其他女生对潮汐女朋友的评价太过苛刻。
      或许对方是家境不好呢?
      这段无意间听到的话还是让她心中对潮汐的名字和为人有了一定的印象分,以至于后来面对和自己女朋友分手,同处于单身状态的潮汐的追求时,她没有考虑多少便点了头。
      说起来她毕业那年,还听潮汐说他即便分手了,也还在支援遇到经济困难的前女友。
      她心里对潮汐的好感也在那时候攀上了顶峰。
      不过现在结合自身经历想来,或许那女孩儿说不定也遭遇了潮汐的骚扰,日子过得不得安生吧。

      打开吊灯,房间内顿时犹如白昼。胡桃和钟离面对面坐着,面上都十分严肃。
      钟离曲起右手手指轻轻在腿上敲了几下,胡桃率先开了口。
      “荧说她早就跟潮汐分手了,我一直不知道潮汐和她还有联系。”
      钟离点点头。
      “关于分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不过项目开始前我参加的那次商业会餐……荧的反应很不正常。坐上出租以后,她一直在透过后窗找什么东西……前几天我托熟人查了下航班票,潮汐到达A市仅一周左右的时间长短,这说明他提前摸清了荧的住址和单位,就眼下的情况看,到达A市后潮汐一直在尾随跟踪她,一刻也没闲着。”
      胡桃的唇绷成一条直线。
      “混蛋!人渣!”
      她低头骂完,便看见对面的钟离向她摇了摇头。
      “先别急着骂。话归正题。就潮汐最后留下的话来看,他手里有东西。”
      “把柄……可据我了解,荧在单位的口碑一直还不错,就她的性格和惧怕潮汐摸到自己相关消息的心思来讲,她也不会惹什么事故或到什么人员混杂的地方去玩乐,出格的事儿更不会做了。”
      说完,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胡桃拍了一下脑门。
      “我听说潮汐最近手头紧来着。”
      钟离颔首表示这件事他也听说了。
      胡桃摸着下巴,点着头。
      “家族名下的企业破产了,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容乐观,欠了一屁股债,他现在纠缠着荧……荧名下有房产,存款也不少……如果他想通过控制荧来还债……那他现在在网上公开点什么捏造的东西,让荧千夫所指名声败坏,彻底断了她的职业前途也不太可能……”
      “而且……对于想要东山再起的潮汐而言……除非他彻底不要面子了。”
      钟离心头一动,问了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
      “听说潮汐一直在资助他的前女友?”
      胡桃怔了一下,接话道。
      “我听人说毕业那年她出国了……”

      9、
      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半了。
      一晚上多次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她终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了个好点的觉。
      她翻了个身,看见胡桃抱着一个抱枕躺在自己身边,眼下还铺着一层薄薄的乌青。
      胡桃为了她的事操碎了心。
      荧被愧疚淹没,眼角有些湿润,她凑近了,用唇轻轻地贴了一下好友的手。轻手轻脚地换好了一身衣服,提好高跟鞋,赤着脚向门外走。
      外间,坐在沙发上沉思的钟离双手托在下巴上,捕捉到细微的响动,便回过头来跟她打招呼:“醒了?”
      荧小声“嗯”了一下,把门关好,走到男人面前对上他的眼。
      “昨天晚上谢谢你。”
      爬到天幕斜上方的太阳洒下光芒,钟离能清晰地看见她不安晃动着的灿金色睫毛,和她眼中遮遮掩掩压在眼底深处的疲态。
      他如同被人捅了一刀,胸口血淋淋的,撕扯着阵痛。
      她本来应该面对美好的未来,站在科研所的讲台上成竹在胸地侃侃而谈。
      钟离从衣架上扯下外套,大跨步越过荧,先她一步将门拧开了。
      “我送你去公司。”
      荧向远离他的位置迈了两步,压着嗓音拒绝。
      “不用了,谢谢你。”
      钟离觉得自己又被人用钝刀割出了一道新鲜的口子,他蹲下身,双手捧住她苍白的脸颊,与她对视,一字一顿。
      “荧,你现在需要人护着。”
      她侧过脸,张了张嘴唇,随后将唇抿紧一声不吭。
      无声拒绝的姿态让钟离喉头梗了一下,他强硬地拉住小姑娘的手,以一种坚决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
      钟离少有的强硬令荧恍惚了一瞬,紧接着被他身上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强烈气势一压,脚步便不自觉动了。
      他在关心你啊,荧。
      一个相处仅仅几天的陌生人,正发自内心地关心你,在乎你。
      少女本就通红的眼眶又湿润了。

      车子在高架桥上平稳行驶,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荧时不时通过车辆两侧的镜子看看后面有没有跟着自己的私家车。
      而时刻分心注意小姑娘动作的钟离打开了车载音乐系统。
      舒缓的钢琴曲如同涓涓细流般流淌着,也稍稍缓和了荧内心的焦虑与紧张。
      她拧紧的两条黛眉弧度逐渐平缓,钟离的食指敲打了一下方向盘,见她的眼皮止不住打架,便低声道。
      “左手边的抱枕靠垫拉开拉链展开就是空调被,你昨天没睡好,在路上眯一会儿……”
      话语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钟离的眉眼间晕开柔和的笑。
      后座上,沉入梦乡的小姑娘手臂圈住左手边的抱枕,脸蛋被挤得变了形。

      乘上公司的电梯,荧抬手捋顺自己的金发,跟电梯内的人打了声招呼,同事们也纷纷回礼。但当她走出电梯,门尚未关上的刹那,她发觉电梯内的同事们正对着她的背后窃窃私语。
      心里咯噔一下,荧心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种“出事儿了”的预感。
      她右手攥住挎包顶端的皮带子,快步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后,果不其然在自己办公室门前遇到了副总助理。
      副总助理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眼里却隐隐藏着一种“瞧不起人”的态度,这样的态度反倒是让有些慌张的荧心里平静下来。
      是祸躲不过,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见招拆招吧。
      跟着副总助理再次踏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会议室,推门进去的一刹那,荧看到五个人逆着光坐在会议室的北面,男性主管们的脸上都带着审视和一种打量评估,而先前曾经在酒桌上护着自己女主管眼里则带着惋惜和痛心疾首。
      他们的对面放了一把椅子,看起来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三堂会审?
      大脑飞速运转琢磨着可能性与对策,荧刚刚坐上椅子,便听到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设计部主管连珠炮似的“抨击”。
      “小荧,你太让人失望了,副总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推成项目二把手的,你怎么能一上来就乱搞男女关系呢?现在公司内网上全是你和对方的开房照片,你让高层的面子往哪儿搁?”
      “……”
      沉默地听着对方的指责,荧放在腹前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攥紧了。
      “我是单身,谈不上什么‘乱搞关系’,更何况这是我的私人生活,别人无权干涉。”
      她声音不卑不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恐惧。
      只要和潮汐沾上边的事儿,总是会让她情绪不稳,心绪繁杂。
      她已经是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身体的战栗。
      主管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遗憾和恨铁不成钢。他掏出手机,打开公司内网上的帖子,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很清晰,角度也很刁钻,从照片上能清晰地看到在前台位置,钟离揽在荧腰上的手,和她将整个身体亲密地贴在钟离身上的姿态。
      “这就不对了。小荧啊,你也不用瞒我们,前一阵子你男朋友来找过你,跟照片一对比,很明显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嘛!女性呀,和男性不一样,要自爱啊!”
      这边主管刚说完话,另一边一脸严肃的女主管也发话了。
      “现在的情况是,照片在公司内网上公开,对公司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管理组都对你是否还能接手并主持工作表示怀疑。”
      指责的语言一句接一句,像炮弹一样不断打在身上,除去一言不发的副总,管理层的四人完全不给荧说话的余地,当他们终于义正词严地指责完毕,副总拍了板。
      “最近你暂时歇歇吧,公司给你放个长假,工资照发,你也好好整理一下心情,项目就先让别人接手吧。”

      中央空调的冷风掠过裸露在外的脖颈,荧紧了紧领口,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吹透了。
      此刻的她就像初春时刚刚萌发的绿叶,被突变的无常狂风硬生生从枝干上卷着拔下了根基。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被撕裂的,正在流脓的伤口令她觉得前方的道路一片灰暗。
      潮汐……难道我终生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吗?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单肩包的皮带,低下头,迅速穿过设计部所在的大厅。
      从前的工友们交头接耳,甚至有之前一起共事的男设计师向她投去一种能让人呕出隔夜饭的下流打量,思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她脚下一蹬,转椅便使她面对着荧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荧总吗?真没想到啊,表面文静秀雅,私底下居然是这么饥渴的人。”
      荧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思思,嘴中毫不客气。
      “连辨别真假的能力也没有,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道理你不懂吗?”
      “别狡辩了,公司上下都看到照片了,嘴硬什么呢!钓了凯子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得了,说不定这次晋升也是被人睡了得来的呢,装什么清纯。”
      思思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讽刺笑容,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沉静平稳的男声打破了她的咄咄逼人。
      “我和荧总是正当的男女朋友关系,她一年前和男友分手后,我们就在交往了。荧很优秀,也很自律自爱。女士,如果您将自己对探听别人隐私的兴趣放到工作上,晋升之路一定很平稳。”
      钟离迎着光稳步走来,在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主动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鼻腔酸涩,这一瞬,她感激钟离维护了自己的体面,并给予了自己某种体贴。
      面前这个人是少有的、尊重女性的男士。
      荧觉得自己的眼眶聚集起泪花,钟离的手心干燥又温暖,就像他对自己的维护与熨帖。她憋住泪,任由走在前方的钟离牵着自己离开了设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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