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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10、
      替坐在后排的荧调低车窗,钟离便发动汽车驶往璃月港。
      越靠近港口的位置,海风便越湿咸,蒸腾在空气中的热气仿佛被无尽的海浪拉住了腿脚,吸走了多余的热量。海风一吹,荧觉得自己内里喷薄着的愤怒火焰也逐渐被吹平吹灭了。
      钟离把车停在海石沙铺就的路面上,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向路边的店铺内走,荧则倚靠在车门上仰望鸣叫着盘旋翱翔在蓝灰色天幕上的白海鸥。
      她在大学时候曾给心上人写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带着一杯加了双倍巧克力的巧克力奶来吹海风。一望无尽的大海与高不可攀的天空,能令无法走出心结,陷于烦心事的人一瞬间胸怀开阔,放下包袱。
      每当她看见海,那无尽烦心事便霎时间统统被潮水冲走了。
      “窣窣——”
      鞋底踩在石沙上所发出的声响逐渐近了,荧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穿着黑衬衫黑西裤的棕发男人手里提着两杯热巧克力奶,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钟离用吸管戳开封住杯口的纸膜,比平日里还要浓醇的巧克力香便随着海风一起进入了鼻腔。
      “放了双倍巧克力。”
      “谢谢。”
      荧垂下眸子,金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她探出手去,触碰到温热柔软的指腹,便登时慌了神。酥酥麻麻的灼热电流从相触的地方蹿上脊椎,麻痹了整个身体,她的脸像是烧起来一样,烫得吓人。
      相比起荧的僵硬与羞涩,钟离虽同样觉得自己体内有电流在激蹿,酥酥麻麻袭上心头,也仍能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杯身一晃,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在彼此手间下滑的杯体。
      “小心点。”
      “嗯……”
      荧将视线移开,两手合拢握住奶茶杯,小小地吸了一口。
      如同坐在靠近燃烧壁炉的位置一般,因为愤怒和恐惧而蜷缩起来的灵魂与身体都舒展开了。
      两人并排着漫步在沙滩上,荧将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脚踩在绵软的沙滩上。
      两人无言地走过一段路程,钟离突然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在她旁边,声音郑重。
      “荧……”
      “唔?”
      钟离站着的地方正巧迎着太阳,荧眯着眼看向他,嗓子眼里滚出字眼,懒洋洋地应着。
      “一个人很累吧。”
      钟离吐出的话很轻,叹息一般的话语像一缕烟那样飘散在空气里,荧却无端地在其中品出了疼惜与爱怜,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她沙哑着声音,喉咙如同堵了一块棉花。
      她在沙漠里负重前行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
      “习惯就不觉得了。”
      微笑着吐出这句话,荧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胆小。
      因为被海市蜃楼骗过,所以不敢相信眼前的绿洲是真实的,不敢靠近,害怕这是一场白日梦境,捧起的水会眨眼间变成流沙。
      她低下头,盯着手中的巧克力奶,听见钟离又叫她的名字。
      “荧。”
      “……嗯?”
      “能许我一个天天给你买巧克力奶的机会吗?”
      她猛地仰起脸,蜜瞳变得锐利无比,却在碰上他鎏金色眸子里默默流淌的认真与小心翼翼时,又猛地垂下头。
      “真是的,一杯巧克力奶就想收买我啊。”
      明明是一句调笑的话,钟离却敏锐地在其中品出了深深掩埋的颤音。
      “一杯不行,那就两杯。”
      钟离有意要活跃气氛,他竖起两根手指,故意说起了与自己气质毫不相符的俏皮话。
      没有听到她的回复,钟离眼底浮现出些许落寞。
      “我想保护你。荧。”
      “我……没有在可怜你……”
      “我知道……”荧觉得自己耳中满是心脏的鼓噪声,她抿了一下唇,无声回答。
      再相信一次吧,最后一次。
      然后她抬起脸,弯起了蜜瞳。
      “那……什么时候兑现今天的第二杯巧克力奶呢?钟离先生?”

      正午,砂砾中蕴含的湿漉漉海水被太阳晒着连成了一片扭曲着翻滚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黏上人们的皮肤,钟离本想带着荧去附近的甜品店,却没承想自己被荧拖着带进了街边的小吃店。
      接过菜单,钟离看自己的女朋友熟门熟路地跟店里的老板夫妇打招呼,钟离脑中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他细细读起菜单,等他用铅笔从馄饨和酸梅汤上圈完圈儿,一仰面便对上了小姑娘的蜜瞳,顿时有些失神。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书中所写的“眼眸蕴含了整片星海”——不是一句骗人的话。
      荧抽走钟离手里的单子,看也没看便用铅笔勾画了一个圆。
      老板娘接过单子转头和老板在后厨忙活,荧双手托着下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不同往日接触时的轻松。
      店很小,除去后厨所占的空间,仅能摆下三张桌子。锅子飘出的水汽氤氲缭绕在店内,钟离透过那层雾气看她挥手赶走那片罩在他们身边的薄层。
      荧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又用手指勾过茶壶的壶柄,金属制成的曲面倒映出像小瀑布般弯曲垂下的水流。
      她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钟离。”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钟离看她眼瞳中的自己已经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而认真。
      “我不想瞒着你,在我们正式交往之前,你有权利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第一任男友是璃月大学的终身荣誉教授,高中时开始通过书信来往的笔友。明明从没见过面,自己却陷得很深……
      “大三时确定的关系。摩拉克斯教授很忙,也很少回信,我们从来没见过面,说不定在他心里,并不拿我当什么女朋友,只不过是不忍拒绝我。”
      “一头热罢了。”
      听她用娓娓道来的语气平静地坦述她与自己的曾经,钟离攥住茶杯的手越发紧了。
      钟离掩住眼底的愧疚,突然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越发遥远,一种将要再次失去她的恐慌像一只猛兽一样追赶着自己,钟离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才觉得马上就要溢出灵魂的恐惧感稍稍缓和。
      嗓音难听得如同砂纸刮过地面的声响,钟离强迫自己与她对视。
      “那你……怨恨他吗?为这段……没有正常交往的恋情后悔吗?”
      “留恋,怨恨都没有意义。既然已经分手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说完,钟离见她拿起玻璃杯,借助喝酸梅汤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
      明明隔着层雾,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眼角的淡粉色。
      紧接着,她嘴角浮现出自嘲的笑容。
      “下一任……你见过,他叫……”
      他叫潮汐,拉着我从A市逃往B市的人……从交往的第三个月开始,他开始沉迷于与酒友们的聚会,每日回来都会喝得烂醉,喝醉了就会对我拳脚相加,第二天早上又会捧着我的脸道歉,说尽好话,甜言蜜语。到了晚上,一切又如噩梦般周而复始……
      对于和潮汐的交往,荧只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评判,仿佛她是站在第三人的视角,远远审视一段荒诞的噩梦。
      “我一直以为他能改好,没想到对他而言只是原形毕露,回归日常而已。”
      “于是我一次次逃,改电话改住址换工作,做自己本就不算擅长的工作,以求安心,可潮汐总能一次一次找到我的住址,找到我工作的单位,跟踪我,偷窥我……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再也回不去了……”
      讲述戛然而止,钟离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属于她的手,在慢慢抽离出自己的掌心。
      这让钟离产生了一种她站在悬崖边,自己却无法握住爱人手的错觉。
      “钟离,你问过我累不累,现在我同样也要问你这样一句话。”
      简直是在用刀凌迟他的心!
      “和我在一起会很累,你的生活或许会变成一团乱麻。你的事业也会受损。”
      简直是在逼他放弃她!
      “你有可能会被我连累,被人指指点点……”
      “别说了!”
      唇上一片汗湿的黏热,荧诧异地看着钟离蹙紧的眉头,还有他捂住她嘴巴止不住颤抖的手。
      “别说了……”
      钟离眼中迸发出的沉痛与坚决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恶。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11、
      生活似乎暂时回归了正轨。他们像平常情侣那样,吃饭,逛街,看电影,她既没有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也没有回到自己住了许久的家,和钟离开始交往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荧将最后一点馅料包进揉开的饼皮中,又给惺忪的面皮涂上一层金黄色的玉米油。
      酒店成了自己暂时的家,交往后,为了她能够不再受到潮汐的威胁,钟离已经连续九天把办公地点换成了这儿。
      一捧小雏菊插在酒店的玻璃杯里,由于吸饱了水而直立立地昂着头。
      旭日东升,阳光暖了,世界亮了,窗外的鸟儿一夜之间重新开始放开喉咙,婉转啼鸣,吵吵闹闹地挤在一起,互相依偎着。
      像是她和钟离。
      想到这儿,荧面上绽开笑颜,芒果酥香香甜甜的味道从烤箱里钻出来,慢慢占据了整个房间。
      什么都是甜的。
      “The darkest valley the highest mountain we walk in the name of brave.”
      手机铃声轻缓地由低到高,荧瞧了一眼来电人,便急忙奔去洗手间冲了一下手。
      “荧总,”副总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哎呀荧总,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和上次办公室门口的那声带了轻蔑的“荧总”不同,这次助理声音十分温和,似乎在努力传达出自己的“善意”。
      “这一声‘荧总’我可担待不起,还是直接称呼我‘荧’吧。”
      “那是那是,是我把距离拉远了。”
      助理打了个圆场,拐弯抹角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终于切入了正题。
      “项目少了你不行啊,荧。还得你来坐镇。”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一口应承下来,否则会显得自己心急廉价,谈判的筹码也越加少了。
      “我的假期还没结束呢。”烤箱“叮咚”一声,她左肩上翘,歪着脸挤住手机,给自己的手套上厚厚的隔热手套,取出了烤得焦糖色的脆皮芒果酥。
      “瞧您这话说的……”
      荧挂断电话,将刚出炉的芒果酥摆盘后解开围裙。钟离电话占线,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个项目公司里专业对口的人太少了,这份任务在一帮人手里转了一圈儿,最终还是落回了她肩上。
      到了公司,主动凑上来打招呼的员工虚与委蛇了一番,荧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跟他们说说笑笑,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到了副总办公室门口,推开门,她看见了坐在贵客座位上的刻晴、副总,还有坐在主位上的绿眸少年。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但身体仍自动维持着得体的礼仪。
      绿眸少年起身,副总也立马起身,给她介绍起少年的身份。
      “这位是温迪先生,集团的股东。”
      温迪?占了集团母公司60%股份,能够实际控制公司并拍板的那位神秘股东?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少年……?
      荧赶忙伸出手去,温迪与她握手,还奉送了一个甜美的wink。
      “嗯~嗯!看到漂亮又努力的女孩子,我的心情果然变好了!孙总,感谢你的引荐,我知道你时间宝贵,赶紧去忙吧。”
      温迪无视副总越发难堪的脸色,将副总赶出了办公室,荧尴尬地赔着笑脸,试图抽回被温迪紧紧握住的手。
      刻晴板着脸,目光在荧与温迪交握的手上打转,然后抬起眼皮,射向温迪的目光近乎要把温迪刺穿。
      温迪却面色自然,全程无视了刻晴想把自己戳成筛子的眼刀,领着荧在方才刻晴坐着的位子坐下。
      这是属于客人的位子啊!
      刻晴在副总坐过的位子坐下,瞧出了小姑娘掩藏着的紧张,便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学姐,给你茶。”
      荧双手接过,便听见温迪在自己耳边嚷嚷。
      “我也要,也给我倒一杯嘛!”
      刻晴无视了撒娇的合作公司股东,主动切入正题。

      聊得口干舌燥,完全进入状态的荧对温迪提出的提问应对自如,侃侃而谈间,太阳已经爬上了一天当中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
      刻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瞧着温迪逐渐将话题带弯,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教授和荧的恋爱进度,不由强势道:“已经十二点半了,我订了万民堂的包间……”
      眸子唰一下亮了,温迪饱含期待的目光转向刻晴,刻晴特意盯住他的眸子,一字一顿。
      “席、上、没、有、酒。”
      话音刚落,荧第一次见识到了漫画里描述的“大变脸”
      ——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一下子蔫得和几辈子没见过水的叶子似的。

      跟着刻晴走出公司大门,荧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刻晴和温迪话语之间表明他们认识很久了。
      与刻晴随便聊了几句家常话,刻晴的电话铃便响了,她向着刻晴客套笑笑,准备向路边的便利店走,进去给对方买上瓶矿泉水或者饮料之类的,没承想走了几步便一阵蛮力一撞,栽倒在地上。
      本能伸出手去撑住地面,她感受到了手心火辣辣的钻心疼痛,膝盖处传来的阵痛与液体滑过皮肤的温热,还有天旋地转的世界。
      她脑中先后闪过潮汐和钟离的脸,而后是袭来的一片黑暗。

      红绿灯路口,钟离握住方向盘的右手食指止不住在上面敲着。接到荧信息的那一刻,他内心有些莫名的烦躁,但转念一想有巴巴托斯和刻晴跟她在一起,躁动不安的心又稍稍挪回了原位。
      看了一眼手机,又望着堵在自己前面的私家车,钟离觉得自己头一次感到一分钟不到的红灯竟是如此漫长。
      “您好,您有新的来电。来电人巴巴托斯。”
      正在他内心最不安定的时刻,他手机连接的车载蓝牙音响响了,钟离刚接起来,便听见巴巴托斯喘着粗气,气息不稳地吐字:
      “摩拉克斯——快来!荧她被撞了!正在去省医院的路上!”
      12、
      随便在医院院子里找了个位置,钟离连车门都来不及关,大步跑向住院区。
      病房内坐着的胡桃也被草丛里鸣叫不已的蝈蝈搅得心浮气躁,这一瞬她简直想把撞了荧的思思提起来暴揍一顿,再扭着对方去警局,让她好好蹲上几天。
      路上这么宽,人又不多,荧站在台阶高处的行人道上走的,她怎么就偏偏骑车上了行人道?偏偏就撞了上去?而那个位置又是监控死角,要不是有证人,根本找不到究竟是谁撞的!

      另一边,交警大队事故处理处,刻晴正坐在接待室里,焦急地等待着警察给自己做笔录。
      温迪调来了公司门口的监控录像——当然不是思思撞人的那一段——监控里的思思坐在电动车上,在公司左侧门待了将近二十分钟,期间思思一直看着公司大门里出来的人,直到荧和自己一同出了公司大门,监控中的思思拧了钥匙,慢慢悠悠骑行,后来在某一刻突然加快速度冲了出去。
      刻晴将自己掌握的情况如实说了,又给交警看了监控,但对面的交警却眉头紧皱摇着头。
      “我们只能判定是普通交通事故,没法判定这起事故是肇事人故意为之。”
      刻晴攥紧了手里的手机,据理力争。
      “你看她加快速度的时机,不正好跟荧落单去便利店的时间吻合?”
      稍微年轻一点的警员面露难色,他看向自己身边年纪稍大一点的交警,年纪稍大一点的交警摇了下头。
      “不是我们袒护肇事人,小姑娘,你要知道你说她是故意撞人,也只是猜测。重罚也得讲证据,仅凭猜测是没用的。你手里没有全程录像,关键点缺失,这事儿也就没法重罚。”

      医院,主治医师站在走廊里,拿着笔给钟离和胡桃看刚刚做出来的脑CT图。
      “没有颅内出血,也没有明显的颅内伤,”医生看向钟离,见他脸面色稍霁,斟酌着继续说,“病人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我建议这几天先暂时留院观察。”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钟离将电话挂掉,等医生走后,才掏出手机。
      是凝光的电话。
      或许是猜测到钟离眼下的不方便,凝光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叙述着查到的消息。
      头晕眼花,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清醒了的荧刚想叫人,却无意间耳尖地听见了钟离与胡桃如同蚊蝇振动翅膀般的小声谈话。
      “思思账户上多了一笔钱,是自助取款机上存入的。盯着潮汐的人说,潮汐一天前去过银行,时间差不多能对上。”
      “真是阴魂不散……”
      将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荧躺在床上,觉得一阵眩晕恶心。
      在最开始,潮汐骚扰她的时候,她去派出所报过案。那天接待她的是一名个子不高,年龄四十岁上下的男警官,听过她的陈述后,那位男警官拒绝了她。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我们是没有办法立案的。”
      自她报案后,潮汐消停了一段时间,可能是由于察觉到警察没有什么动作,潮汐的骚扰开始变本加厉,越来越嚣张,甚至敢明目张胆地到她面前恶心她。
      她一次又一次报警,都无果而终,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复:
      没有证据,不予立案。
      最后一次报警是在街上,出警的是一位女警,等到潮汐大摇大摆地离开,女警扶住崩溃边缘的她,低声安慰。
      “我接到过同样的报案,都是和你状况差不多的女性。但你要知道,不是我们不想立案。男方一句家务事儿,就能让我们进退两难。家务事我们一般不好参与。就算是跟踪骚扰,在对方没有实质性伤害的动作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调解。”
      当时女警面色复杂,眼里有同情与愤慨,但现实确实如她所说——没有什么好办法。
      于是她忍耐,再忍耐,她甚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潮汐逼疯,做出疯狂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结束潮汐的折磨……

      略带寂寥与凄凉的银色洒在医院病房的独立阳台上,钟离凝望高空的月,冷风钻过树叶,唰唰声和蝈蝈的叫声混在一起,令有心事的他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病床上熟睡的荧,阖上眼。
      仅仅今天一个下午,荧就因为脑震荡的眩晕感吐了四五次,这几天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精气神消失殆尽,甚至脸色比之前还差上那么三分。
      他瞧着心梗,却还要拉住近乎失去理智的胡桃,以防她真的去将思思和潮汐揍上一顿,给人亲手递上把柄,被人渣反送进局子。
      钟离一手遮上眼,他脑中浮现出荧浑身血淋淋的模样,浑身一个激灵。
      为了荧,他一定要让潮汐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在钟离看不到的后方,荧掀开眼皮,定定望着阳台上钟离侧着的身影。
      他站在凉风里,往日里整整齐齐扣着的领口和袖口都开着,身上的黑衬衫皱皱巴巴,显出一种疲惫与颓废。
      荧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恐慌。
      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生活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正轨……和从前不一样了……
      潮汐今天能对自己下手,明天就会对钟离下手,他今天敢让人撞自己,明天就敢让人撞钟离!
      不能再和从前一样软弱了!
      为了钟离,一定要让潮汐消失在她与钟离的未来中。

      这一刻,他们两人心中浮现出同一个想法
      ——找不到证据,那就制造机会,创造证据!

      13、
      Milo,西城区最火爆的西餐厅,位于A市繁华商业区核心位置的最高处,在这里,能纵览大半个城区。
      天还白着,餐馆里早已人满为患了,钟离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腕表。
      他最近几天都在着手搜集潮汐之前跟踪骚扰荧的证据,还托了警局的朋友查了过往期间荧所有的报警记录。
      从22个月之前开始,荧陆陆续续报了九次案,第一次与第二次相隔时间最长,中间五次近乎是连续的,到了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和第九次的时候,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天读完最后一份记录,他发觉自己额上已经染满了冷汗,手脚冰凉,四肢仿佛浸在冰水里。
      薄薄的十几页纸,花了足足三个小时。
      能够明显看出来,荧曾经是抱了希望的。
      前期她抱有多大的希望,后期就有不知翻了多少倍的绝望。
      餐椅摩擦地面的难听声响从对面传过来,钟离回了神,发现潮汐已然坐到了自己对面。
      潮汐穿着三件套西装,没有系领带,钟离一眼便认出来,潮汐每次露面都是穿着这同样一套西装。
      人渣面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仿佛自己已然是这场心理战的胜利者。
      钟离垂眼搅动一下面前的那杯埃斯佩兰萨咖啡,再抬眼时已是另一种气场。
      “我和荧下月便要举行婚礼了,”见到对面的潮汐像是在安全的平地上踩到炸药般惊愕,钟离接下来的话更加游刃有余,“你作为荧的前男友自然是贵客,请柬当然得当面递给你。”
      潮汐憋得脸都青了,但到底是顾虑这里人多,又是高级餐厅,将来自己翻身后还得经常出入这里,便压下脾气没有当场掀桌,咬着牙冷斥。
      “你挑衅我?!”
      钟离面不改色,看到潮汐眼底的愤怒,他确定自己接下来的动作能彻底下了潮汐的脸面。
      钟离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站起身,走到潮汐面前抽出一张支票,掏出胸前的钢笔划下一串数字,压在他的咖啡杯底,拍了拍潮汐的肩膀:“赏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掏出胸前口袋里的白手绢细细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随手一丢。手绢打着转儿,轻飘飘地落到了潮汐气得发抖的胸膛上。
      手里攥着那张支票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儿,潮汐两只手扭住支票的两边,但抖动的手指似乎暂时失去了撕碎这两克纸的力气,他将皱皱巴巴的支票展平,看到上面金额后,觉得自己的肺泡炸开一样痛着。
      脑袋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撑开,他抖着手端起咖啡,想平平心中的气,忽而想起这杯咖啡来自钟离,立马将咖啡扬了出去。
      咖啡杯哐当一声,一直注意着这边状况的服务生走过来,站定开口。
      “先生,您没事吧?”
      潮汐皱着眉头挥手,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样子。服务生弯腰拾起杯子,拦住了整理一番领口,准备迈步离开的潮汐。
      “抱歉先生,您摔坏了杯子,得赔付。”
      脸一阵青一阵白,潮汐将手里的支票拍到桌子上,大踏步再次准备离开,服务生看了一眼支票,又将他拦住了。
      “抱歉先生,支票上的钱不够。”
      “怎么可能不!”吼到一半,周围人的目光聚集了过来,潮汐只好压低了声音,涨红了脸低吼道。
      “你这杯子这么金贵?!二百块钱都不够?!”

      晚十点,天完全黑了,原本拥堵的路面变得通畅,荧站在阳台上,张望着几盏路灯照着的酒店院子,口里喃喃着对钟离晚归的担忧。
      “钟离怎么还没回来?”
      胡桃削着苹果的刀口一顿,完整连续的苹果皮从根部断开。
      丢掉手里断了的果皮,胡桃按下心底的惴惴不安,安抚好友。
      “哎呀别担心啦,他只是晚点儿回来而已。就算遇上了什么事儿,他一个大男人,能打着呢!”
      说到这儿,胡桃看到荧投来诧异的目光,不由睁圆了眼睛惊呼道:“别告诉我你还没见过钟离身上的胸肌腹肌?”
      双颊开始变烫,荧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她按捺住心中浮现的羞涩,故作凶恶地训自己的好友。
      “别故意拉偏话题。”
      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荧,胡桃调皮一笑,拿起放在电视柜上的手机,晃了晃。
      “好啦好啦,我去给被老婆念叨了一晚上的偶像剧男主角打个电话催一催。”
      “你要给谁打电话?”
      门锁处响起音乐,钟离推开门,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挂在客房门口的衣架上。
      “给被老婆念叨了一晚上的偶像剧男主角钟离先生打电话啊!”
      胡桃故意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揶揄道:“今天晚上你老婆光念叨你,没看我耳朵都起双层茧子了吗?”
      看古灵精怪的胡桃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钟离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到荧跟前,给她披上放在沙发背上的外套。
      “别站在窗边吹风,会感冒的。”
      见钟离有意无视自己,胡桃拿起搁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和外套,在自己鼻尖儿扇起了风。
      “啊呀!真酸!大晚上的,我这只单身狗快要被不断撒狗粮的小情侣撑死了。”
      她握住门把手,无视了钟离,对着钟离怀里投来歉意目光的小姑娘送了一个飞吻。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两人从客房的阳台上目送胡桃钻进车内,钟离率先紧了紧小姑娘身上微微滑落的外套,对她道歉。
      “抱歉我回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看他一手牵住自己的手,一手关上阳台的落地窗,荧眸光闪了闪,温顺地随着他的步伐进了屋内。
      她给钟离倒了杯茶,坐在了钟离对面的沙发上。
      钟离瞬时了然——这是她有重要的话要沟通了。
      于是他抿了一口清茶,提起另一只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接过茶杯,荧双手捧着茶杯,蜜瞳一瞬不瞬地盯了一会儿茶汤,低声唤道:“钟离……”
      “我在。”
      在明亮的灯光下,荧的面颊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像是熟透了的红莓果。
      “明天是周天,我想请你去约会……”
      钟离眨眨眼,不明白为何她这一次会如此郑重。
      她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小吃店里给自己讲述故事的荧,钟离心里有些不安。
      上一次她置身事外般的讲述让他心脏锥刺般疼了许久,到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隐隐作痛。
      见垂眸的钟离迟迟没有答复,荧挺直了背,犹豫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茶杯。
      茶杯底“咣当”一声,沉思中的钟离回过神来,紧接着腿上一沉,脖颈一热。
      荧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那张如同被苹果果肉汁液湿润过的唇泛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钟离诧异地侧过脸,那双泛着水光的唇便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这是他们交往后的第一个吻。
      他试探着伸出舌,在爱人轻启的唇缝间磨蹭了一下,荧很快便给予了回应,将唇启得更大些了。
      津液交换,钟离觉得这一刻他要溺毙在名为荧的浅滩中。
      小心翼翼过后,他发觉荧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分离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不规则地鼓噪着。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心里轻嘲了一句,钟离捧住她的脸,再次吻了上去。
      “依你。”
      如愿地听到这句话,荧脑中紧绷着的弦“啪”一下断开,她拥紧了眼前的人,在心里默念:“抱歉,我的爱人。要利用你激怒潮汐,要再一次在你面前受伤了。”

      14、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阳光,斑驳的影子扫在车上。
      他们正驱车前往北城郊区,北城郊区是娱乐项目的聚集区,游乐场、电影院、电玩城都在这里扎堆儿似的挤在一起,最适合小情侣约会。
      在甜品店的柜台前点了两个巧克力榛子可丽饼,钟离觉得自己的手心痒痒的。他侧过脸,低头便瞧见荧垂在身侧的手正在挠他的手心,玩得不亦乐乎。
      荧似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个幼稚的行为中了,她一手托住钟离的手背,将他的掌心朝上,在他的手心写写画画。
      钟离面上浮现出些无可奈何的宠溺,掌心的痒意一点点顺着脊髓攀爬到每一寸感知器官,他任由爱人一点点在自己的地盘上攻城略地。
      直到地盘被完全侵占的前一刻,他略带无奈地喊了她的名字。
      “荧……”
      “嗯?”
      小姑娘蜜瞳中浮现出点点狡黠,她歪着脑袋,露出一点在她身上罕见的小女儿般的娇憨。
      “猜猜我在你手心写了什么?”
      在她淘气地将手抽出的前一刹那,钟离反攥住小姑娘的柔荑,用拇指揉开她合起的掌心,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颗爱心。
      “这是我的回答。”
      两人彼此牵着对方的手出了店,荧咬了一口还热乎着的可丽饼,巧克力酱从饼中挤了出来,染满了她的嘴角,偏偏她吃得太专心了,根本没曾注意到嘴角的巧克力酱,抑或她注意到了,但想把这份小意外留给自己的亲亲男朋友处理,制造一点小小的暧昧。
      心细如发的钟离也不失所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不料被她推开了手。
      荧扬起脸来,粉嫩的小舌推了推嘴角的点点巧克力,踮起了脚尖。
      下意识屏住呼吸,钟离的眸光闪了闪。他扣住爱人的后脑,摩挲着她蓬松的金发,微微俯下身,在她羞涩却又坚定的目光中吮走她嘴边星星点点的巧克力酱,含住两片柔软的唇。
      她今天太过主动了,主动的让人心尖直颤,灵魂都在不断战栗,那流淌在口齿交融间如蜜糖般甜蜜的津液,让他欲罢不能。
      与钟离交握着扣紧的五指越来越紧,呼吸被掠夺,感官被掠夺,荧用那只自由的手揪住钟离胸口处的T恤,眼角渗出点点泪光。
      眩晕袭来,她攥紧钟离衣服的手指稍稍用力,还未等她做出推搡的动作,钟离便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她睁开眼,在钟离那双金眸子里看到了眉目含春的自己。
      感觉到周围不少小情侣投来隐晦的打量,荧后有些知后觉地羞涩,她将自己埋进钟离怀里,捶了一下对方的胸口。

      但这一幕落在另外两人眼里便不那么美好了。
      街边长条椅上坐着的潮汐冷着一张脸,思思紧张地握着手中那杯廉价的柠檬水,腿肚子打颤。她见识过潮汐发疯的模样——抄起一把椅子向着四周乱砸一气,家里的花瓶、玻璃杯、乃至于家电,都躺在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口子的玻璃鱼缸哗哗往外流水,像是一个小型瀑布,好不容易养大了的热带鱼张大嘴巴在地上无望地挣扎扭动,最后在湿透了的地板上死去。
      潮汐砸完这个房间的东西,便攥着烂椅子的一条腿继续砸别的屋,缩在柜子边的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他自己的家彻底砸坏。蜷起身子的她移开目光,入眼的便是那条脱了水窒息而死的金鱼。金鱼的眼球高高突出眼眶,眼球表面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白。
      潮汐疯癫的样子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思思不禁瑟缩了一下,垂下了自己的头。
      但她不能离开潮汐,她离不开潮汐,她需要潮汐的钱来救急。
      想到这儿,她摸了摸口袋里被汗浸湿的那张银行卡。

      灯“啪”一下灭了,明亮的场地霎时暗了下来,嘈杂的人声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消失在封闭的屋子内,荧将背靠在椅背上,左边藏着的手却攥紧了衣角。
      这场电影,她与钟离选了情侣约会必备的恐怖片。
      于她而言,她并不怕这些东西,但一想到言情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和大学时看过的那些小说中描绘的不可言说的场景,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她也怕今天的自己过分沉浸在约会的喜悦里,以至于忘了出来的使命——激怒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尾随着的潮汐,让他怒火中烧对自己出手。
      见她垂着头,钟离的手指爬上她的手背,贴心地询问:“紧张吗?”
      荧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耳边的一缕金发被人拨开了,那只火热的手捏上她耳廓处的软骨,不断揉动着。
      她忽然意识到钟离选择最后一排的意义,整个人都像烧着了一样,不由伸出手去制止他的动作。
      “太羞人了。”
      早就料到了荧的反应,钟离收回手,将腿上放着的爆米花和可乐递给她,再次牵住她的手。
      “有我在,不论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般补充道。
      “如果……不幸发生了什么,我也会保护好你。”

      电影戛然而止,伴随着结束曲响起,人声又开始嘈杂起来,荧别着脸,试图抽回被钟离紧紧攥着,放在唇边的手。
      和他们同排的观众陆续从他们身前经过,陷入电影剧情中的荧坐着缓和了一会儿,也随之想起身,钟离在她后面,一手护着她,以防有人挤到她。
      “借过一下。”
      这熟悉的男声简直像刻进了荧骨子里,她像一只被毒蛇死死锁定的猎物,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唰”
      “——噗嗤”
      弹簧刀展开的声音。
      刀刃戳进□□的声音。
      她怔愣地瞧着眼前的一切,钟离的面容在她面前放大,身体往低处滑落,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却触到了液体的湿漉,洇满了手。

      随着那一声熟悉的脆响,场地内亮了起来,钟离腹部流出的血液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河,将整个台阶都润湿了。
      汩汩鲜血不断在他体内涌出,荧撕开自己身上的裙子,用力按住钟离身上的刀口。
      尖叫声此起彼伏,脚步声杂乱无章,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伏在地上的身躯。
      借着荧幕上微弱的光,她清楚地看见钟离倒下时,金眸子里分明闪过“笑意和庆幸”,他甚至还呢喃着问自己:“没事吧”。
      荧跪坐在地上,泪花滚滚,在眼眶中拥挤着争相奔出。
      他什么都猜到了——她的计划她的决心!她的一切……
      她高估了自己的反应能力,也低估了钟离对自己的了解和护住她的决心。
      钟离他,能为她付出一切……
      她仰起头,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死死盯住面上毫无血色,唇色煞白,眼神惊恐万分手握水果刀的思思。
      刀尖上的血顺着她的手,蔓延到手臂上。

      医院走廊里,荧没有焦距的眼神对上走廊尽头挂着的“急救中”三个大字。
      灯红了多长时间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隐约记得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久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处刑。
      鲜红的血液仿佛还蒙着她的眼,内心的自责像是无穷无尽的浪潮,将她牢牢裹在其中,随之起起伏伏,好似永远都无法挣脱。
      荧捻了一下手指,再次冲进了离自己五米脚程的卫生间,一遍又一遍冲洗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有干涸的黏稠血液。
      我简直是个疯子!混蛋!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大混账!
      望着镜中属于自己的脸,荧挥起了手。
      “你要干什么?!”
      担心好友精神状态的胡桃冲进洗手间,牢牢攥住她高高扬起的手。
      “你还嫌现在的状况不够乱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钟离会喜欢吗?!”
      高声斥责好友的胡桃哽咽了一下,咽着哭腔含混地低吼:“别伤害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他会担心的……”
      是啊,钟离会担心的……
      四肢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荧两眼失神瘫坐在地上,像是受伤小兽那样低低抽噎着。过了几分钟,她仿佛缓过来般抽了抽手腕,喉咙仿若被人用粗砂纸狠狠摩擦过一样,嗓音沙哑低沉。
      “我知道了。放开我吧。”
      她这样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拉住胡桃的手,借着胡桃手上的力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发觉怎样努力都挺不直自己的腰。胡桃看到好友这副辛苦的模样,猛地抱住她,两只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别这样……荧……你这样……我害怕……”
      荧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喉咙似乎被堵了一块棉花,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病人家属在哪里?”
      医生高声叫喊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话语中的平静给沉浸在悲伤中的两人泼了一盆冰水。她们快步奔出卫生间,连连高声回答:“在这儿!在这儿!”
      车轮“呼噜噜”的声响冲进耳中,荧冲到滑板车前,双手死死攥住金属杆,眼泪“唰”一下喷涌而出。
      朦胧中,她看见钟离苍白起皮的双唇开合,发出一声叹气。
      “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钟离一边叹息,一边抬起手抚上心爱之人柔软的脸蛋,荧一把攥住他的手,只觉钟离的手冷得像是冻住的冰块。
      见她这副泪眼婆娑,眼泪欲掉不掉,却又勾起嘴角,欲言又止后抿嘴哽咽的模样,钟离觉得自己四肢百脉都充盈着心痛与隐秘的欢欣,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带了笑意与浓稠的爱意。
      “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说完,他暗示地摩挲了一下爱人干裂的唇,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安抚着调侃道:“骑士保护了公主,公主不给骑士一点奖励吗?”

      15、
      乌云笼罩,风吹过街道,压弯了机动车道两边树木的枝干,雨刷奋力工作着,却仍是徒劳,豆大的雨滴砸在车顶和前挡风玻璃上,汇聚成了一条条曲曲折折的细流,
      轮子呼呼旋转,在如此糟糕的路况中,荧仍是将车开得飞快。
      接到刑警大队的结案电话,她便马不停蹄地向那边赶。

      停下车,荧顾不得打伞,用手提包挡着雨,冲进警队办公室。接待警员怔愣了一下,快速给她递了一块毛巾和一杯热水,见到她焦急的神色,不由劝道:“事情再急,也不能不顾身体。”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像钟离的口吻,荧下意识便接过了水杯,用毛巾擦拭起自己被雨水打湿而黏在一起的金发。
      从审讯室出来的队长拿着案卷,看到匆匆赶来的她,便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
      “您是荧女士吧。”
      见荧点点头,他便叙述起案情。
      “凶手思思持刀伤人,并对罪行供认不讳,现在就差提起公诉……”
      ……提起公诉?
      她明明当时听见了潮汐的声音……
      脑袋似乎转不动了,荧坐在那里愣了许久,才试探着追问:“没有其他人吗?比如说……共犯,同伙,教唆他人什么的?”
      警官面色一正,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您怀疑犯人受人指使,有人教唆她杀人?”
      荧沉默一会儿,点点头。队长抿紧了嘴,用犀利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见她毫不退缩,便向着旁边的警员招了招手。
      “过来一下,有新情况。”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荧坐在椅子上,看着里面铐住双手,面容憔悴的思思。
      手铐泛着银色的冷光,衬着思思疲惫的神态,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她接了胡桃的电话,胡桃告诉她潮汐那天确实去过电影院,监控拍下了他进出的画面。但上次潮汐给思思打钱的账户并没有什么大的支出,而思思的银行卡因为涉及案件,已经被银行暂时冻结,也就是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潮汐把自己从这起案件里摘了个干净。
      审讯已经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距离她用尽办法,让警官破例,允许进入这里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思思从始至终没有开过一次口。
      她仔仔细细观察着思思的情态,想从中找出些突破口。
      她已经托胡桃去查思思的家庭情况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实在想不明白,背负人命这种大事,思思为什么要苦苦挺着。
      她到底凭借着什么在坚持着?如此执迷不悟呢?
      隔着一层玻璃的审讯室内,思思无意间突然侧过头,看到她眼睛,荧失态般打翻了面前的水杯。
      水杯“咣当”一下落地,杯中的水洋洋洒洒淋湿了荧的脚面和脚边的地面。
      那种露出隐忍的坚持与破釜沉舟爱意的眼神,使荧死死盯住思思的眼。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曾几何时,她也从钟离看向自己的眼眸中看到过。

      从刑警大队的办公楼中走出来,荧抬头望了一眼依旧阴沉的天,厚厚的积雨云似乎压低了天空的高度,让人有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
      回到车里,她将自己摔在驾驶座上,仰着脸发呆。
      思思对潮汐……有爱慕之心?
      简直太过荒谬了……
      潮汐同思思……?
      她捏了捏眉心,回想起在公司与思思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思思是A市名校毕业,每天中午都自带饭菜,菜大都是青菜,很少看见她带的菜中有肉,她自称是为了维持身材。思思从不买奶茶,也从不点外卖,盒子里的零食只有几块塑料纸包裹着的廉价糖块……
      思思家境不好,又是A市名校毕业……?
      等等……
      最开始进入公司的时候,竞争激烈,办公室的老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几个新人的学历,其中思思和自己是最为亮眼的……集团内高学历的人多的是,能被办公室里几个眼高于顶的人称赞为“名校”的大学,A市有几个?
      可如果她的猜测是真实的,那……
      越想越心惊,荧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整个真相拼图中最为关键的一块碎片。她皱起眉头,摸起手机准备跟胡桃商量一下调查方向,没承想这时自己的手机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按下接听键,略带着些隐忧担心的少年嗓音在听筒内响起。
      “荧?你怎么样?没事吧?”
      温……温迪?!怎么会是他给自己打电话?语气还这么……熟稔?
      脑中闪过自己递上去的请假条和情况说明,听出对方语气里真挚又纯粹的关心,荧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
      平日里见不着几面,不怎么管事儿的摸鱼大股东这么关心自己?太奇怪了!
      她的假条是他来批复吗?值得亲自打电话?别不是有什么所图吧?
      于是她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客气又疏离。
      “啊……我没事。温迪总,您打电话来……是集团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
      “诶嘿,当然是有急事,”温迪没有把话说全,开口催促道,“现在有空吗?这事儿对你来说挺重要的,资料都给你准备好了。”

      轮子再次飞速旋转,天空却已然放晴了。
      到了集团大楼下,荧在车里补了个口红,画了个底妆,确定自己的憔悴都遮掩好了,才踏进了公司大门。
      副总助理在前引路,荧跟着他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荧便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正背对着自己,低头整理高高摞起的文件。
      文件很多,两摞,高度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一米,桌子上有一个大纸箱,男生正一点一点把文件放进分类夹里,再套上一层塑料包起来。
      他很是认真,似乎连自己进门都没有注意到。
      于是荧又退回了门口,曲起食指敲了敲门。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温迪面上露出愉快的微笑,他凑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小男生跟前,眸光里带了些狡黠,向荧介绍道。
      “雷泽,一个十分可爱的男孩~内心中意的女孩子是荧这种类型的——”
      “不要、乱说!”
      雷泽否认一句,再次背过身去,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面上的羞涩。
      当然,他红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主人。
      面上有些尴尬,荧试图将话题转到正轨。
      “温迪总……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副总和管理拒绝了你的假期请求,不过——经过我的努力,公司批准了你的居家办公,”温迪指了指桌上那两大摞文件,挺了挺胸脯,“这些都是项目的相关资料,你带回家好好看看就行。”
      他眨眨眼,绿眸子里满是自豪,浑身散发着“快夸我!快夸我!”的气息。
      荧瞧着他那副讨要称赞的样子,迟疑着:“呃……谢谢您……您很厉害。”
      绿眸子里迸发出强烈的欣喜,温迪“诶嘿”了一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会议室一侧放着的文件柜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档案袋搁到雷泽整理完毕的资料上方。
      “这是项目合同的复印件,回去一、定、要好好看,一字一句地读,了解一下里面的内容。”
      “当然啦——不要累到自己,不然我会心疼的。”

      抱着满满一整箱文件,荧艰难地踏上住院区的台阶,向电梯的位置进发。
      视线被挡,只能看见两侧的白墙,荧气喘吁吁地缓慢移动着,额上满是汗。她两条胳膊直打着抖,觉得自己一定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纸箱实在是太沉了,她又怕拖着纸箱走会把纸箱弄散架,便只得这样抱着走。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荧侧过头,还没等她回话,那名与她搭话的中年男人就已经托起纸箱底部。荧愣了一下,手中一轻,纸箱便移了位置,到了那名中年男人怀里。
      “这么沉的东西,得亏你有毅力,我抱着都觉得沉呐。”
      中年男人一笑,眼角的细纹便挤在了一起,他身上的衣服都洗得发白了,脚上的鞋也是那种纳底的黑色老布鞋。
      脑子终于转过弯儿来,荧连忙道谢,男人将纸箱抱进电梯,看她按下8楼的按键,眼底露出了点羡慕的色彩。
      8楼都是医院里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但他老伴儿只能住条件最次的3楼,还要时不时担心自己的住院费够不够。
      到了门口,松了一口气的荧拽着纸箱进了病房。看到她吃力拉着箱子,倚着床头办公的钟离立马移开小桌想要帮她。
      “你干什么!伤口会裂开的!”
      丢开箱子,荧立马跑向钟离,制止他的动作。
      “你不要命了?!”
      刻晴和凝光她们刚汇报完工作,床周围都是椅子,钟离见她冲过来的速度太快,怕她被椅子绊倒,便举起手来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注意着点,前面是椅子。”
      挪开钟离的手提电脑,怒气冲冲地按住男友的肩膀,荧俯下身张开嘴,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要气我多少次!都说了养病期间不要工作!”
      她蜜瞳里盈满了后怕,像是被人打碎的琉璃盏,眼里满是脆弱的泪花。
      捧起她的脸,钟离用拇指抹去不断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我错了,别哭,乖。”
      带着安抚意味的吻顺着泪珠划过的痕迹,落在小姑娘的眼角,侧脸,下巴,然后又缓缓上移,落到了她饱满的唇上。
      一吻过后,钟离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儿:“水蜜桃味儿的口红?是我给你买的那支?”
      小姑娘将头埋入钟离颈间,轻轻哼了一下,便逗笑了钟离。
      方才这么凶,像个亮出爪子的小猫,这会儿又这么害羞,像只被揪住弱点的小兔子。
      撩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钟离按了按她的后颈。
      气氛正好,或许能再进一步……
      “荧——有新消……”
      推开门的胡桃见到相拥的两人不由一愣,她下意识看向钟离,又瞧见钟离明显情动了的浑浊眼底。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
      胡桃挑了下眉,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却立在门口不动了,眉眼间尽是调侃,一副摆明了看好戏的样子。
      这种情境下也不能再继续了,钟离只好将快要羞熟了的女朋友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扫过胡桃的眼,无奈地叮嘱:“下次进门前记得敲一下门,麻烦你了,胡桃小姐。”
      16、
      “轰隆——”
      雷声不断在耳边炸开,闪电像锋利的刀刃那样劈开天空,荧将自己的车停在一栋简易楼的楼下,踏上了这栋楼。
      简易楼,顾名思义,是典型的老破小建筑,楼有三层,每层大约有六七家住户,他们共用一个灶台一个厕所,天一热,苍蝇蚊虫满楼道里蹿,居住条件和棚户区住户差不了多少。
      楼道有些阴森,潮湿的气息充斥其中,湿润的水泥墙面上散布着一块块青苔;墙角,蜘蛛正在忙着补织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网。
      上了第二层,荧敲响了左手边第三个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连敲了好几次,荧才听到拖鞋摩擦地面发出“哧哧”声音。
      拖沓的节奏和沉重的摩擦音使荧有些犹豫。
      很明显,这间屋子里居住的人要么是垂暮之年的老人,要么是疾病缠身的病人。
      而她说的话,肯定对人是一种刺激。
      思忖间,面前的纱网铁门开了,耄耋之年的老人拄着拐杖,用颤巍巍的声音问:“你是来找思思的吗?”

      屋里积满了东西,被压平的纸盒子和塑料瓶占据的三分之一的空间,一张床又用去了剩余空间的二分之一,两把破木椅子面对面摆着,椅子中间是一个半米高的蜂窝煤炉子。
      老人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阵儿,拿出一个蓝布帕,他用抖动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露出包在里面的几粒糖果。
      他将糖果捏出几颗放进荧手心里。
      蜂窝煤炉子上,烧水的铁壶“呜呜”作响,老人微微弯了腰,用拐棍顶开纸板,两个手柄处生了锈的铁杯子冒了出来。
      荧提着铁壶给两个杯子里倒满水,老人缓了口气,才慢慢弯着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思思她还好吗?”
      润了一下唇,荧点了点头,没吭声。
      “思思是个好孩子,比他爸强得多。”
      老人咳了两声,伸手指了指荧手里躺着的两块糖。
      “吃吧,可甜着呢。”
      荧剥开糖粒外面的彩色塑料皮,将一颗糖填进嘴里。
      见她吃了糖,老人笑了。
      “你是思思的同事吗?”
      荧又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措辞。
      “思思托我来看看您,最近她有点忙,抽不出空来。”
      “忙点好,忙点好啊!”
      “我们家就靠思思顶着了……”
      从简易楼里出来的时候,荧觉得自己仿若身在梦中。
      “思思她啊,工资就那么点儿,每个月除了接济我这个老头子,还得接济爸妈。芳芳,就是思思她妈,每个月光透析就要将近万把块钱,有的时候一个月需要几万块钱,我都不知道她从哪儿拿出来的,来路正不正……”
      思思真的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大学时候的她努力上进,想要改变这个家。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攀附上潮汐的同时,借潮汐的势,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但因为潮汐瞧上了自己,潮汐和思思开始闹分手。
      折腾了两年,思思也把自己的奖学金折腾没了……
      一阵又一阵的热风吹过,荧回头,望着这栋破败的简易楼,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但不忍又能怎么样呢?
      做错了事,看错了人,自然要咽下苦果。
      谁也不能例外。

      “荧女士,你只有三十分钟的探监时间。”
      负责探视记录的警员从登记簿上记下名字,叮嘱道。
      监狱两侧的墙很高,到处都是隔离板和铁丝网,荧仍记得自己走进来时,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与孤寂。
      隔着一层玻璃,她拿起面前的电话。
      因为她与思思是被害人家属与行凶人的关系,监狱警员为了避免她们之间可能出现的肢体冲突,安排了这样的见面方式。
      思思神色萎靡,眼眶下有很深的乌青,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荧看了一会儿,才探出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黑色的电话听筒。
      “……”
      “……”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听筒拉低放在膝盖上,相顾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同方才一样,荧先抬起了垂低的手。
      思思顿了一会儿,也拿了起来。
      “思思,你能同意我见你,我很高兴。”
      “……”
      “我给你带来的点吃的。”
      荧指了指思思面前放着的包裹。
      思思抿了抿唇。
      “是我挥刀捅伤了你的男朋友。”
      “出于嫉妒。”
      荧没有接话,只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里面是你爱吃的。爷爷托我带给你的。”
      听完这句话,思思握着话筒的手部肌肉一瞬间收紧,但她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面一句话没有再说过。

      离开监狱开往市区的国道上铺了一层黄土,那是前面拉土的货车撒下来的。
      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思思的父亲。
      通过这几天的走访,她对思思二十多年的经历有了更详细的资料。
      思思的父亲,在丢掉工作之前是货车司机,收入还能维持家里的开销,但随着母亲罹患尿毒症,他放弃了工作。
      荧深吸一口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起了替思思找律师辩护减罪的心思。

      “思思还有机会,只要她指认潮汐,说不定能减刑。”
      听完爱人的叙述,钟离顺着她的发安慰道。
      病房里的灯很亮,荧和钟离并排坐在独立病房的病床上,互相依偎着。
      荧坐在右边,捉住钟离顺发的手,双手抱起他的手臂,脑袋一歪,靠在了钟离宽厚的肩膀上。
      “我不认为你我,警察能说服思思,甚至有可能她的父母也不一定能说服她。”荧皱了下眉,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
      “正因为她太孝顺,她必须要拿着潮汐给她的钱,以防自己走了以后,母亲没有钱治病,父亲和爷爷没有钱生活。”
      “为了完成自己的承诺,她会把自己的口风把得死死的。”
      钟离笑了笑,用另一只手去揉她眉心的结。
      “你想得太复杂,也把思思想得太过坚强。”
      我怎么就想得太复杂啦?
      心里暗暗嘀咕一句,荧撇撇嘴,觉得自己的脑袋轻飘飘的。她用脑袋拱了拱钟离的肩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钟离推了推她,她却像八爪鱼那样黏在钟离身上了。
      “越来越娇气了。”
      笑骂一句,钟离拉紧她身上的毯子,捏住她的鼻子。
      “去自己的床上睡,小笨蛋。”

      17、
      因为思思的案子尚未结案,潮汐已经近两周没有恶心人的小动作。
      虽说钟离的伤势尚未完全好,但也差不多了,他在第五天已经开始偷偷办公,荧说了多次,却都是被钟离的甜言蜜语哄笑,最后也就随他去了。随着集团与明日科技的合作步入正轨,荧也开始忙碌起来,她与钟离同处于一个病房内,却也不像之前那般黏在一起。
      眼下,他们两人一个在房间的最南边,一个在房间的最北边,身边都是摞得高高的工作资料。
      屋内亮堂堂的,荧坐在临时架起的桌子前,打开了手提电脑。
      由于已经提前将资料分门别类摆放好,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她只需按照资料排放的顺序捋一遍内容,便可以对之前落下的工作快速上手。
      荧拿起最上方的档案袋,捏住细长的白线绕了几个圈儿,她突然想起温迪叫自己取资料那天,离开会议室前的叮嘱。
      “这是项目合同的复印件,回去一、定、要好好看,一字一句地读,了解一下里面的内容。”
      ——回去一定要好好看,一字一句地读……
      现在平静下来,细细咀嚼这句话,荧总觉得这里面暗含深意。
      她取出那份合同,发现合同很薄,也就十页纸不到。
      她微微走了一下神,手指自动翻开合同的封皮,她从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个字开始,一字一句指着开始读,越读越觉得奇怪。
      合同里的条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时间、价格、条件都是以集团之前签过的合同模板为蓝本,修改增加了部分重要条目。
      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内容,荧蹙起眉。
      或许是大股东独有的缜密思考模式?怕她不仔细看合同?
      难不成还能是封面和底皮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她将合同合上,查看封面和底皮。
      公司名称有,公章有,法人代表…….
      她猛地盖上上面的字……过了一会儿,又再次掀开,想要确认上面的签名是否是真实的。
      “钟离”两个字的笔迹她过于熟悉,甚至刻进了骨血中。
      “怎么了?”
      注意到荧这边的大动静,钟离抬起头,两手将笔帽合上,清脆的响动让荧回过了神。
      “没事儿。”
      荧若无其事地勾起耳边的碎发。
      “只是想起来,我还有个约会。”
      钟离本能地觉得爱人身上萦绕着一种违和感,不由留了点小心思,也同平常那样问了一句:“还回来吃饭吗?”
      这两周她都是在家吃的。
      “不了,我跟胡桃好长时间没聚了,她帮了那么多忙,也该谢谢她,请她吃个饭。”
      钟离并没有全信她的话,但他也不好明问,只道:“好,到了地方给我发个定位。”
      “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像平常那样叮嘱了一句,她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将那份合同重新装进档案袋里,塞进自己的手提包中。
      他从阳台上站着,等着车门前荧同往常那样给自己挥挥手告别,却大失所望。小姑娘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她钻进车里,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工作上出什么岔子了吗?还是说……与潮汐有关?
      心中的不安将要淹没他的灵魂,钟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翻开了荧放在桌子上的本日工作计划书。
      小姑娘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令人一拿起来便觉得赏心悦目。看到她的字,钟离脑海中便浮现出小姑娘那张娇俏的小脸蛋,不由得眉目一柔。
      可看到内容后,钟离面色猛地变了,原本满是笑意的面上透露出一丝惊慌失措。
      “项目合同审阅,了解项目基本情况。”
      盯着那几个字,钟离失去了往日的游刃有余。
      他用钟离这个名字与她交往,避免在她面前动笔,都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字迹在她面前展露,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他惶恐不安,唯恐自己有一点差错,她便会再一次受到伤害,并将自己拒之门外,从他的世界再度消失,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明明再三叮嘱过巴巴托斯,绝对不可以将他签字的资料拿给荧的。
      他迟疑了许久,心里念着事情或许不同自己想得这样糟糕,便拿起手机,抱着一丝侥幸,拨通了胡桃的电话。
      “钟离?”
      “嗯。”
      “我和荧确实约着见面来着。”
      “瞒着你真不好意思。她托我给思思找个辩护律师,我就约了烟绯,不过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
      “对,下午,没错。我没记错,是下午。”
      等胡桃挂上电话,坐在办公椅子上的钟离向后一仰,有些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
      给巴巴托斯打电话?
      质问巴巴托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知道自己瞒不了她一辈子的……
      她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想到这儿,钟离看了一眼表,惊觉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站起身来,腰腹被捅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他顾不上这些,抓起衣服就想往外跑。

      还是那间会议室,荧看到了吊儿郎当躺在椅子上没个正样的温迪。
      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拿着表皮红艳的苹果,一手拿着蒙德旅游胜地的风物志,见进来的是荧,便登时坐直了身子,问道:“嘿!吃苹果吗?”
      他伸出手去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完全忘了这是被他咬过几口的苹果。
      荧:“……”
      在小姑娘脸上读出“你是流氓吗”的心声之后,温迪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委屈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这是忘了,谁让我一见到漂亮荧荧就脑子不好用了呢。”
      被这么一打岔,荧那埋着刺一直隐隐作痛的心脏似乎稍微好受了点。
      过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理智回归,荧从包里拿出那份档案袋,绕开轴上的白线,指着明日科技法人代表处“钟离”的签名。
      “钟离先生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连不断地在天际炸响,荧坐在万民堂的包间里,手执一杯茶发呆。
      钟离就是摩拉克斯,摩拉克斯就是钟离。
      知道她喜欢海,知道她喜欢巧克力奶,知道她喜欢点心,从不在她面前写字,明日科技的人称呼他“教授”……一件一件细细想来,到处都是提示。
      伸手抹掉窗户玻璃上的水汽,玻璃上映出钟离的金眸子,她猛地回头,发现钟离正站在门口。
      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总是细心打理的棕发乱糟糟地结成一团,又被雨水打湿成了一缕缕的,贴在脖颈与面上,脚下的皮鞋被水浸透,污水淌过鞋面,鞋底全是泥浆。
      金眸子里闪烁着小心翼翼与复杂的乞求,他就这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等着她开口叫自己。
      烟绯和胡桃站在门口几米远的地方,默默看着。
      如此狼狈又失魂落魄的钟离,她们是第一次见。

      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钟离。
      不知怎么眼眶有些热,荧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而低下了头。
      摩拉克斯做得不够好,但钟离已经为荧付出了太多。
      她自己也说过——留恋,怨恨都没有意义。过好未来的日子,是她应该做的。
      试问天下能有几个人,能像钟离这样,近乎把命都给了她。
      但……

      迟迟得不到爱人的回应,钟离的心慢慢沉入渊底。
      他应该知道的,她受过两次情伤,本就比别人更难接受欺骗。
      尤其是来自男朋友的欺骗。
      五指渐渐收紧,钟离攥了攥拳头,露出一个苦笑。
      或许这个时候抱抱她,让她在怀里放声哭泣也比无声隐忍形成的沉默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可是脚底生了根,脚掌也没有一点移动的力气了。
      不过是凌迟前的缓刑罢了……
      棕发男人这样想着,却恍惚间听到了那一声小小的,风一吹似乎就能消散的呼唤。
      “钟离……”
      小姑娘抬起脸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看着她拿起万民堂餐桌上尚未拆封的袋装白毛巾,走到他面前撕开。
      头上的发被她用不轻不重的舒服力道擦拭着。
      被她身上的水蜜桃香味所包围,心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低下头与她对视,荧的脸在逐渐放大,一个清清甜甜的吻落在了左颊上。
      雷声在这一刻响起,闪电划破夜空,钟离眼前仿佛炸开了漫天烟花。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晚上,回到医院的时候钟离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腰腹处的口子重新洇出殷红,钟离却浑然不觉,直到眼尖的爱人发出惊呼,强迫他躺在床上,命令他不要抱着自己好好躺下睡觉,他仍觉得伤口是痒的,心脏是痒的,整个人都笼罩在巨大的幸福中。
      躺在床上,被钟离搂在怀里的荧艰难地移动了下身子,便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身后,抵住她后腰的小钟离开始蠢蠢欲动。
      她羞红了脸,整个人像一颗蜷缩起来的含羞草。
      月悄悄隐去了身形,星星也藏在了云后,钟离的喘息在她耳边响着,她抱着他肩膀,在云端起起伏伏,最终晃起了身子,挺起了腰。

      18、
      阳台上两只小麻雀依偎着挤来挤去,阳光钻进帘布缝隙,悄无声息地照在交缠在一起的金发与棕发上。
      灿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荧嘟囔了一句,习惯性地翻身,却被某人的胳膊紧紧锁住腰身,无论怎样都动弹不得。
      肌肤相贴处像是烧着了一样,烫得她一个哆嗦。
      “怎么了?”
      钟离低沉的嗓音让她晕晕乎乎的,像是喝多了起泡酒那样。
      “唔……”耳朵被咬了一下,荧咕哝着,带了浓重的鼻音,“起来呀。你身上太热了。”

      洗漱完毕,荧坐在镜前吹头发,不长不短的金丝随着热气翻着波浪,阳光映上去就像一片金色的海。钟离静静地看着她,空气中散发着浪漫又清新的甜。
      他走进了,站在她身后,握住了荧攥着吹风机的手。
      撩起她半干的发,钟离将这段金绸铺开,金绸便随着风吹向他的手掌。手指掠过发面,插进发里,钟离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捕捉那足以溺毙自己的香海。
      头发干得很快,钟离放下吹风机,拿起台子上放的红木梳。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永偕连理。”
      荧鼓起腮帮子,忍了一会儿,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念叨什么啊,这句话是娘家人应该念叨的。”
      钟离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仿佛抹了蜜。
      “没事,早晚是一家人。”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添了一句:“我入赘。”
      荧哭笑不得,抬手掐了一下钟离的手臂。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理都让你说尽了。”
      两人同时勾起嘴角,透过镜子,蜜瞳与金瞳对视,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爱与信任。

      但笑着笑着,荧的眼里浮现出了淡淡的忧郁。
      钟离的拇指抹上那一汪忧郁的蜜。
      “钟离……”
      荧叫了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简直是糟糕透了,把气氛破坏得一团糟。她想。
      钟离知道她脑海中紧紧追逐着她的那只野兽是什么。
      “嗯,不用说。”
      他捏了捏她的脸,手指按在嘴角,向上挑。
      镜中的她笑了起来。
      “你只需负责笑,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
      “把一切都交给我。”
      钟离凝视着她的眼,说得缓慢又郑重。
      “下午,我会让你看到
      ——噩梦已经结束了。”

      再次踏入高墙环绕的监狱,坐在审讯室外,荧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
      天灰沉沉的,四周静悄悄的,整栋建筑都给人一种心理的压迫感,她感觉不到一点生机,也感觉不到一点希望。
      她忽然想起了钟离早上跟她说的那番话。
      “潮汐曾经给过思思一张自己名字的银行卡,潮汐在思思入狱后往里面存了五十万。”
      当时钟离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讽刺。
      “五十万存了一周,又被潮汐用网银盾转走了。”
      “银行卡里本来有51万,现在卡里一分不剩。”
      “也就是说思思之前得到的那一万也打了水漂。”

      这一次,应钟离本人的要求,思思和他们的这次见面并没有隔着一层玻璃,荧能够清晰地看见思思不断抠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一种压力大时出现的焦虑反应。
      “很抱歉,思思。”
      钟离眼里露出一丝哀伤,他将公文包中的一封手写信拿了出来。
      “你母亲已经出院了,你父亲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疲惫地勾了勾嘴角,思思没有伸手去拿,眼里透出一种讽刺,仿佛在说: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
      低叹一口气,钟离将信放在桌子上。
      “你父亲还不知道你的事,也不肯接受救助。你母亲手术需要五十三万,但他们手上只有两万。”
      “你卡里的钱回了来处。这封信,是你父亲给你的家书。说他们要放弃治疗。”
      思思的瞳孔微微收缩,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潮汐昨晚在酒店吃霸王餐,被人扭送去了公安局,公安局进行酒精测试,意外发现他似乎还吸毒。已经送到了戒毒所强制戒毒。”
      “你好好掂量一下吧。”

      坐进车里的时候,荧还没有缓过神来,她虚虚地望着前方,显然还沉浸在方才钟离透露出来巨量信息中。
      钟离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顺从地靠着他的肩膀。
      “思思会指认潮汐吗?”
      钟离揽住她的腰,低声回答:“会。”
      钟离并没有告诉荧完整的故事。但警察会告诉思思,她父母的近况。有了这封家书,她一定会问。
      潮汐还打伤了思思的父母,抢走了那仅剩的两万元钱,思思的母亲早已故去了,思思的父亲也被气得心梗,幸而抢救了过来,只是落下了终身残疾。
      他们都是无辜的。
      却要为自己女儿犯下的错误买单。
      19、
      被阳光穿过的绿叶映出一种类似于翡翠的通透,荧手执喷壶给家里种植的小雏菊浇水,水珠在富有弹性的叶片上跃动了一番,欢快地跳着舞步。
      荧仍然记得三天前自己接到允许钟离和她现场旁听潮汐庭审的电话时,那种令自己几乎马上昏厥过去的巨大喜悦。手机从手掌中滑下,对此一无所知的她捂住自己的嘴,豆大的泪不知不觉地涌出眼眶,让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钟离吓了一大跳。
      想到这儿,她弯起蜜瞳。
      那天钟离一定吓坏了吧,毕竟怎么哄,她的眼泪都止不住,简直像是决了堤坝的洪水。
      “想什么呢?”
      钟离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炽热的鼻息沿着脖颈喷洒,烫红了整个颈子上敏感的皮肤。
      “想你。”
      张口就是甜言蜜语的荧一手覆上钟离落在腰间的手背,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
      他微微仰头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又用舌尖拨弄了一番,钟离哑着嗓子戳穿了她:“小骗子。”
      荧有点恼羞成怒,她刚想抽出手指扭钟离的腰,就被早料到她小动作的钟离攥紧了手。
      钟离太了解她了,有时候简直是无所遁形。
      见她气鼓鼓地嘟起嘴来,钟离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
      荧抬起一只脚试图跺他一下,但又想到钟离可能会疼,又收回了脚,有些闷闷不乐,钟离也明白不能逗得太过了,便开口安抚她。
      “还是夫人疼我。”
      轻轻哼了一声,荧扭开头,闷着声音:“放开我,我要去换衣服了。”

      法庭上肃静一片,烟绯站起身来陈述着思思的辩护词。坐在下方席位上,荧双眼目视着思思的背影,放在小腹上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用了十足的力气。
      到了今天,她仍然不敢去看潮汐,潮汐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而刺周围的肉早已溃烂,就算剜去,也会痛上许久。
      钟离心里也明白,他伸出手去,让荧靠在自己的肩上。
      摩挲着爱人的脸,钟离侧过头去,他手下属于荧的单薄肩膀仍在不断抖着,仿佛一片被寒风吹袭的小花。
      只用拇指揉着她的后肩膀,钟离没有说话,他的眼眸投向被告席上身戴镣铐站着的潮汐,面容透出一种冷硬。
      潮汐两颊凹陷,左脸青青紫紫,右嘴角有一道直上眉骨尚未拆线的口子——那是他进戒毒所前拘捕时慌不择路跌在一块铁板上留下的——歪歪扭扭毁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
      与思思的待遇不同,没有任何人帮他请辩护律师,律师席上只有法院例行公事派给他的那位。
      他实在是罪无可恕,连父母都被他伤透了心。
      钟离目不转睛地看着。荧不敢看,他便要替荧来见证潮汐被审判的全过程。
      也是一种了结。
      “被告人潮汐,犯故意杀人罪,教唆他人伤人并……”
      听到这儿,早就闭上眼的荧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指缝流淌,蜿蜒到手臂上。
      持续了两年多的黑暗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终点,她可以睁开眼,过正常人的生活,去面对崭新的明天,这是她遇见钟离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摩拉克斯负了她,潮汐纠缠她,但钟离从天而降,成了她的救赎。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钟离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不断亲吻着荧盖住脸的手背,一声声低喃。
      “噩梦过去了,你可以睁开眼了,荧。”
      “我知道……我知道……”
      荧蜷起手指,用掌根抹走满脸的泪水,她红着眼,嘴角却一直扬着。
      “庭审结束,我们去海边吧。”

      温柔的海风拂过脸,连海风里的咸变成了一种清新的甜,荧仰着脸,双眼紧闭,张开手臂,踮起脚。
      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出,她可以尽情拥抱海,尽情拥抱太阳,拥抱光。
      从店里走出来的钟离手里提着两杯冰冰凉凉的巧克力奶,他悄悄靠近爱人,皮鞋在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线。
      一杯冰镇巧克力奶贴上脸颊,荧猛地抖了一下,睁开眼鼓起腮帮子瞪着“罪魁祸首”,钟离则为她身上的朝气而一直翘着嘴角。
      他将冰镇巧克力奶的杯子滚过爱人的脸,看她蓬勃的精神和焕发的容颜,心中愈加柔软。
      “要来一杯巧克力奶吗?女士?”
      荧放平身子,收回踮起的脚,将巧克力奶接过来,插入了吸管,又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说完,她吸了一口又甜又醇的巧克力,吻上钟离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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