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惊封同人]》沼泽鹞

13、玛格丽特·钱提耶

　　“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就会显得越加崇高。”
　　——《茶花女》
　　牧四诚穿过数个大厅，又不知向上爬了多少层楼之后，他终于停下了。一开始他为了避开糜乱的人群，不去呼吸那些乌糟糟的恶心空气而自顾自地逃开，直到终于走入僻静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太远了。这里空旷，没有人经过，室内装潢得就像就像丽兹大酒店，不过但从外观上来看，完全看不出来这座小城堡里面有这么大的空间。
　　他走过红丝绒地毯，转过橡木扶手，两侧走廊尽头的铜制网格状电梯上上下下，里面却都空空荡荡无人。这里是在太大了，他晃荡得得昏头转向的。绕过大厅，还有无数个接踵而至的小房间。这里的阶梯走不到顶头，一层接着一层的房间厅堂全都一模一样，地上的红丝绒地毯把全部的木地板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条缝隙。牧四诚越往上走，越觉得天花板到地板的距离越来越近，红丝绒变得触目惊心。这里寂静得吓人，只有两边的壁灯发出些昏黄的灯。牧四诚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原本应该有楼梯的地方变成了客房，而川行的复古电梯也变得越来越不可测，他们有时候在牧四诚身后出现，迅速上升或者下降，只撩起一阵风；有时候就静静地停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牧四诚曾走过去观察它们，电梯下是空荡荡的深渊，并没有供人站立的地方。他只能不断地向前跑去，寻找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楼梯，向上攀爬。有时候楼梯藏在杂物间里，有时候在某个客房的衣柜里，或者洗手间里。牧四诚很快跑得满头大汗，红丝绒晃得他眼睛疼。
　　最让人绝望的的并不是红丝绒，也不是莫名其妙的楼梯和电梯。而是这死了人一样的寂静。他最开始的时候因为这疑心恍惚给自己编出来了几端意义不明的噪音，几个如幻象的身影，这些暧昧不明地幻想只会让一切在红丝绒里流转，扭曲，直到一切都失真。于是他只能不断跑动，停止自己对族群的幻想和需求。
　　煎熬。每一分一秒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刻痕。红色在他眼前跳跃，他已经开始一心自己是否已经晕倒在了地上。这里的温度并不见长，但是牧四诚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蒸熟了。红色像一条火蛇，从他的脚边慢慢缠上他的小腿，大腿，这条巨蟒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腹部，冰冷的鳞片又滑过他裸露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地慢慢绞紧。“死亡在我身上走”，牧四诚想到。
　　蟒蛇的肚皮突然急剧地收缩了一下，它的的尾巴突然滋滋作响——蛇尾竖了起来，晃动的时候，就像他母亲过去喜欢在家里摆的鹅掌花。蛇尾湿滑，抖动起来的时候频率高得让人恶心，伴随着它发电样的巨大滋啦滋啦声。响尾蛇的颈窝在牧四诚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温度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上许多，这块烧红的烙铁吧牧四诚烫得浑身出汗，疼痛难耐，蟒蛇长达两点五米，非常沉重。
　　快死了吗？牧四诚想。可是，我还没有见到他。
　　毒蛇找好了地方，它长长的獠牙迅速地刺入牧四诚脖子上的动脉。在此之前，牧四诚甚至不知道蛇能有这么强大的咬合力。他浑身痉挛，渐渐地，麻木瘫痪的感觉蔓延上了他的四肢，很快，他就立刻感觉到呼吸已经麻痹了。他脖子上的血一股一股地喷涌出来，把本就艳红的丝绒地毯染得更加鲜红，他的胃部骤然紧缩，最靠近腹腔的地方像是被架在火上灼烧一样，慢慢地趋向于溃烂。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他昏死了，但是蛇没有。蛇依然在拧着自己，将它的利齿更深地破开身下人的颈肉，毒素在猎物的血管里流淌，捕食者的本能让它兴奋不已。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握住了它的七寸，在它还没来得及收回扎入猎物体内的齿之前，就用一道冰冷锐利的刀锋将它割断了。那双手非常有力，匕首的锋芒从它的鳞片里破开，准确的穿过它脊柱里的缝隙，将它每一条肌肉都挑断了。它死亡之前感受到了声音在空中振动——
　　“猴子，醒醒。”
　　蛇消失不见了，他感到有人在吮吸他的伤口，将所有黑的脓血全都吸了出来，然后重重吐在地上。牧四诚悠悠转醒，他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水。他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脖颈，却发现上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伤口。
　　牧四诚喘着气，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时刻要昏厥麻痹的征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之后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在地上发出了轰然的“咚”一声。膝盖磕到了地上，撞得他生疼。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揉着膝盖站了起来。他靠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他头疼的厉害，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数不清自己中途昏倒了多少次。只知道最终他走到城堡塔楼的时候，风从破了个大口地玻璃窗里面呼啸而来，他站在旋转楼梯的转角平台的时候，已经完全精疲力竭。
　　牧四诚靠在已经生锈的冰冷铁扶手上，向这漏着风的圆窗看去。过去教堂的彩窗会将天光染成彩色，这窗上的外玻璃已经脱落，但是窗外星海浩瀚得让人震撼，他疲惫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然后抽出火柴，抬手在布满铁锈的扶手上擦开火，将这跟烟点燃。
　　他望着窗外的星海，找不到在地球上见过的月亮，但是这斑斓的光确实像月光一样冰冷。他吐出一口烟，然后低头看了看沾满污泥的裤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时候觉得烟草味道是苦的。这里的寂静要刚才好得多，最多只是灰暗破败的墙壁让人有些恍惚。他心中疲倦，烟头烫到掌心，他才惊醒，将它摔到地上。白六的包厢就在转过楼梯的地方，就在他回身向后上方看的不远处，但是他没有动，又抽出来了一根烟，如法炮制，继续对着那高高的窗户吞云吐雾。
　　每次靠近白六的时候，他的烟瘾就会很大。不知不觉抽到第四根的时候，他才终于停手。不是理智让他别再继续，而是他又想起来一段回忆。好像是很久之前，他们还需要通过下副本换命换金钱的时候。
　　他已经不记得那具体是什么副本，只记得在那之前，他一直为了白六而戒烟。不过那天晚上，对着几个新来的成员，牧四诚还是忍不住出去买了一根烟。他从会议室走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到休息室，午夜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想点燃那只烟，可他知道白六不喜欢烟味。其实他明明可以走开，走到自己的房间里抽，可他不知怎么的却挪不动脚步。他知道白六就坐在那道玻璃门后，他猜，他一定皱着眉在复盘最近的战况。他不想走开，也不想让他闻到烟味。他就这么叼着那支烟，疲惫地闭上眼睛，静静站着。
　　他不记得他在门口呆了多久，只记得后来白六从会议室出来，看到蹲在门口，叼着烟发呆的牧四诚，只是瞥了一眼就转身走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解释。牧四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公会大门，那夜有很明亮的月光。那天牧四诚想了很久才明白，“二人组”只是一个诱饵，白六甚至没有在钩子上放饵，他就迫不及待咬了个血肉模糊。
　　他笑了，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将烟丢在地上，用脚尖把余烬撵干净。然后拍了拍衣服，向楼梯上走去，用力推开了金碧辉煌的包厢门。
　　包厢的陈设没有改动，窗边糖炒栗子却不见了。他走到窗前往下看的时候，发现下方从之前的音乐厅突然之间变成了人潮拥挤的三层镂空式广场。人们在这里开着派对，欢呼，狂叫，就像他在那个阴湿的洞穴里看到的一样。
　　他嫌这里肮脏，就没有再继续看。他转过身，在房间里环顾一圈都没有找到白六的身影。也许他找错了，但是拔腿离开之前，他突然看到帘子左侧有一个小门。门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黑色的缝隙。门很小，就像他醒来时，在月亮镇看到的那座教堂里的杂物间一样。牧四诚进来的时候没有把包厢门关上，风从缝里钻进来，把这扇杂物间样的小门吹地吱呀乱动。牧四诚赶紧上前握住了门把手。
　　他鬼使神差地将门打开，然后弓腰向前走。他有预感，也许白六应该就在这个小房间里面。他没走几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巨幕荧屏，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间小影厅里。三四排观众座位，昏暗之下，牧四诚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白六。
　　他没有上前去打扰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一直在看那个人的身影，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向电影屏幕，才发现这也是一部黑白老片。
　　女主角站在壁炉前，神色很不好看。她看起来病恹恹的，那双梧桐花雨样的双眼那么温和，此时蓄满了泪水。她对女佣说道：“……等等，你带个口信给亚蒙·杜瓦先生，告诉他，我要立刻见他。”
　　女佣垂手而立，苍老的身躯佝偻下来，她问道：“可是我怎么认出他呢？”
　　“他正在一号赌桌上……他是那里最年轻，最英俊的男人。”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女佣慢慢退出去。镜头切到房间外，舞会大厅里，一群人围着一张赌桌，年轻男人眉飞色舞，看起来他赢下了不少。
　　“——亚蒙又赢了！”人们起哄。
　　“别下了，你会输光的。”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说道，他的眉头紧皱，满是担心。他弯下身子，凑在年轻男人耳边警告着他，用手用力捏着他的肩膀，可是年轻男人对此完全不屑一顾，他已经狂热地投入这场赌局之中了。
　　坐在年轻男人身边的艾瑞男爵面色不善，不怀好意地愤愤说道：“太好了，我来复仇。”
　　年轻男人轻蔑地回答：“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他的对手立刻报以讥讽：“那也表示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年轻男人的脸瞬间煞白。他的脸上没了血色，手上切牌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捏着牌的手关节用力得发白，那股凶意几乎要咆哮而出，他咬牙切齿地回敬：“我们等着瞧。”可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弱下去许多，男爵得意地笑了。
　　这局牌快开始的时候，女佣走上来打断了他们。她凑在男人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男人迅速起身离席，匆匆离开之前只留下了一句：“不好意思，失陪。”
　　年轻男人跟在女佣身后，穿过人群，走进了那个小房间。年迈的女佣退出去之后，将门轻轻替他们关上了。
　　女人没有回过头，亚蒙·杜瓦已经抢先问道：“您找我，夫人？”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强硬礼貌，显得热忱又虚伪，音调也变了质。
　　女人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怔，下一秒就迅速转过头，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双臂：“是的，我请求你立刻离开。”
　　“为什么？”
　　“男爵是个没耐心的人，你们今晚才吵过架。”她急切又小声地说道。
　　“你当然不想失去这个摇钱树了，你的财富全靠他。”他讽刺她。
　　她眼含热泪：“我发誓，这不是他的错。真的......”
　　他却无法克制愤怒，厉声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做？！我告诉你，你的心可以被收买和出卖，我的却不行。你把整个夏天都给了我，到要下决心的时候，你却觉得他给你的胜过我的爱情，我的奉献，还有我的生命！”
　　她语气也激烈起来，那双平素温柔聪颖的眼睛此时闪烁着怨恨的光芒：“你说对了，我就是这种女人，你不该为我冒险。我要求你马上离开这地方，马上，快离开！”
　　他却突然跑到她身边，紧紧抱住了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乞求道：“我会离开的，不过你得跟我一起走，你一定要跟我一块儿走！”
　　“不行......”
　　“真的，我爱你！我们一起走，把过去一切都忘掉，不要再回来了。”
　　“不，不要......”
　　“我今天晚上发财了，我有钱了，我求求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玛格丽特，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不......”
　　“我不想谈以后的事。”她将他推开，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这样做是对的。你以为我们在一块儿会快乐吗？这不会长久的。”
　　他依然迷狂地呢喃着：“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的。”
　　她于是强忍悲伤，缓慢而又坚决地说：“但我已经许诺不再回到你的身边。”
　　“向谁许诺？艾瑞男爵吗？”
　　她没有回答。这时候他抬起了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妒忌使他英俊的脸都扭曲了：“告诉我，玛格丽特！”
　　“啊......是的。”
　　她不敢看他，双眼空洞无神地注视着前方。亚蒙·杜瓦对她的失态却浑然不觉，嫉妒冲昏脸他的头脑，他恨声道：“只要你说你真的爱他，在我这儿，你就永远自由了。”
　　“真的。”她说道。
　　他不敢置信地放开了她。看到她依然无动于衷，于是忿而冲到了门口，把门打开，对外面嘈杂的人群喊道：“大家都进来，进来！”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聚拢在这小房间前面。年轻俊朗的亚蒙·杜瓦愤怒得面目狰狞，他指着靠在壁炉上摇摇欲坠的女人，高声说道：“看看这个女人把，请听我说！我以为他爱我，所以才来求她，我不愿意被人愚弄，就当她不再爱我了，好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
　　他拿出一叠钞票，把这些钱凑到玛格丽特眼前，对这个女人极尽侮辱，他冰冷的纸钞在她玫瑰花一样的面庞边抖得沙沙作响：“拿走，拿走！买宝石，买钻石，买马，买车子！”他见她不接这些钱，于是把这些钞票狠狠朝着她的裙子上摔了过去，纷纷扬扬的钞票顺着她典雅优美的棕黑色晚礼服上飘落，有的落在她裙边缝上的茶花上。
　　牧四诚突然想起来她的名字了——茶花女玛格丽特·钱提耶。巴黎著名的交际花，过着奢靡的生活。她的日子没什么不自在，除了为肺结核病折磨。她的爱情没有治愈她的疾病，反而将她拖入了深渊。而亚蒙·杜瓦是一个自作多情，有意想要用纯真的爱情拯救她的无知年轻人。茶花女可怜她，珍重他——世上最纯洁的爱情，谁会不怜惜呢？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如他的爱情一样单纯，他渴望占有，渴望爱情另一边的那个人。爱情变了质，处心积虑地想要毁掉玛格丽特的生活，最终她的爱情被亚蒙的家庭所鄙夷，在他父亲的要求下，她迫不得已与他分手，却被这所谓的痴情郎当众羞辱——
　　“接受我的钱啊，玛格丽特！我付清我的嫖/资了！”亚蒙·杜瓦大叫，“我付清我的嫖/资了！”
　　牧四诚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因为荧幕上的这位女郎眼睛里不只是楚楚动人的美丽，还有不可撼动的坚韧，这坚韧在折辱的洗涤之下更加闪烁。他记得这个女人的结局，这样的坚韧最终如果消磨在死亡之中，让他于心不忍。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他决定在外面等着电影放完。坐在里面看她命运走向衰亡，如同看自己从高空坠落摔倒地上粉身碎骨，牧四诚宁愿看包厢下野蛮人的探戈，也不愿意坐在里面目睹白山茶的凋亡。

作者有话说

　　此处参考的是美国1936年葛丽泰·嘉宝主演的《茶花女》电影版本，作者真的超级超级吃嘉宝女神的颜！！！然后之前出现的十四朵白山茶花也是当时嘉宝第一幕出现的配置。不过电影中大帅哥罗伯特·泰勒饰演的亚蒙·杜瓦并没有“我付清我的嫖/资了”这一句台词，这句台词出自美国/澳大利亚2001年的歌舞片《红磨坊》，下一章出场的罗克珊娜也是《红磨坊》中的人物。这句台词是男主角最后在舞台上对妮可·基德曼饰演的萨婷吼出来的。两部电影其实都讲的是一种故事，于是在此做了拼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