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一念间》知橙子

2、第一章

　　第一章复活
　　盘腿坐在守梦亭东南侧的聂清言缓缓睁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了，很烦。”
　　以最平静的面容、最和缓的语气表达出相当不满的厌意，是他姐，这就是他亲姐。
　　“姐，你真活了是吧，你真活了是吧，这不是我的幻觉吧，还是我也死了，咱俩现在都在冥界呢。”
　　聂清言抬手，“你再说一句，我就……”
　　聂湛平双手举起，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我走，我走。”
　　他说罢，聂清言继续闭上眼睛，虽然活了，但修为好像没活过来。
　　聂湛平走出两步，又转回来，“姐你想不想吃清炖猪……”
　　肘字未出口，他腾空飞出老远，摔在了草丛里不见踪影。
　　聂清言再度闭上眼睛，平心静气，气聚魔元。活是活了，修为就剩下五成了。她从每天无时无刻不在说话的弟弟口中得知，灭乌之战，她在雪林殒命，奄奄一息的灭乌被繁熙城城主，即魔界大魔王断了最后一口气。之后，聂湛平想尽办法企图复活聂清言，无果。她整整睡了五百年，然后，自己醒了。

　　聂清言深吸口气，算了，修为恢复急不来，修炼这事是最求稳的。她想起魔尊住所鼎言宫据说有一九转魔丹，最为进补。只不过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六界奇物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若是修为压不住九转魔丹的魔力，它的魔力便会穿透食者天灵，瞬间殒命。这话说的其实是有点保守的，九转魔丹这东西，但凡不是天赋极高魔力修到上乘之魔，在魔心窟能活着出来的，吃了都会殒命。
　　再说的直白点就是，现今六大魔王都无福享用九转魔丹。甚至，成了魔尊都不一定有福享用。因为不是每个魔尊都有胆挑战魔心窟，魔心窟是个山洞，洞内别有洞天，历代有能力搅乱魔界的妖邪死后，它们的魂魄都会被困在魔心窟。
　　当然了，万事万物向来福祸相依，能从魔心窟活着出来的并拿出九转魔丹的，不论修炼的是何种修为，都会更进一层。
　　不过，上一句以前只是魔界民间传言。直到聂清言从魔心窟出来后打败前任魔尊，这句传言成为有佐证的真事。
　　因此，聂清言是魔界当时唯一有资格服食九转魔丹的，可是她没有。她觉得这东西不牢靠，修炼还是要稳扎稳打，自己修来的才真的是自己的。所以在死之前，哦不，可以说在复活之前，她从来没有打过一丝九转魔丹的主意，

　　是不是人界有一句人死一回就会性情大变的说法来着？她忘了自己是从哪听到的了，这不重要，总之，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复活且修为只剩下五成，日渐修炼也感受不到长进的她，动了食用九转魔丹的念头。
　　念头，一念之间冒出头。
　　虽然，虽然她知道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就不配食用九转魔丹，但为了以防万一，她绝不能让九转魔丹落到别人手里，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她当年那么自负，不要助力，偏靠自己。
　　不过话也不能说这么死，要不是她当年一根筋，现在就没有九转魔丹了，谁说这不是冥冥之中……诶不对，她都睡了五百年，九转魔丹还在不在了？

　　聂清言站起来向亭外走去，“聂湛平、聂湛平、聂……”
　　聂湛平不知道哪去了，她看到亭内矮竹桌下面有个卷轴，弯腰拾起，徐徐打开。
　　未等她看清画中人的模样，灰头土脸的聂湛平一把夺过画卷。
　　聂清言不急不恼，竟也没被吓到。
　　“现在画工不错啊。”
　　聂湛平将画卷藏在身后，“不是我画的，我找别人画的。”
　　“哦。”聂清言点点头，这孩子还和以前一样，重要的人和事就喜欢画下来，只不过以前画的像狗爬，这幅画想必十分重要，才找人画的活灵活现。
　　聂清言打趣道，“画里是你的意中人？”
　　聂湛平大脑飞转，点头“嗯”了一声。他想着他姐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万一九重天的事情是真的，想起来不过是徒增伤心。方才他抢过来那么快，他姐应当都没看出来是男是女。
　　“聂湛平，画里是男的。”
　　聂湛平语塞半晌，心虚道，“是……是男的又怎样。”
　　“不怎样，你喜欢就好，我就是方才没看清……”聂清言手掌推至聂湛平右肩，他顺势向左一躲。聂清言向他背后一转，抢过画轴。
　　聂湛平回抢落空，下一瞬，聂清言脚下一滑，画轴掉在地上滚开。
　　那个清朗俊秀，如清风霁月的男子面容进入了聂清言的视线。
　　为何说清风霁月呢，因为小妖画师根据男子的样貌擅自做主在他脚下加了腾云，头上加了圆月。
　　事已至此，聂湛平也不挣扎了，只看着他姐是否有异样的表情。
　　聂清言弯腰拾起画卷，仔细品鉴一番道，“不像魔界的，看来你也没一直待在魔尊冢，男女……啊不，这爱情看来还是大过亲情的。”
　　“姐你瞎说什么呢，我可从未离……”聂湛平拿回画卷卷好，“对，你说得对。”

　　转眼，半月有余。
　　聂清言姐弟搬到了繁熙城，魔尊殿所在之城。两人找了处西北角的空地置办了个简陋的院子，两间草屋一间草棚。魔界幻术向来以修为为基，院落越豪华，越引魔瞩目，尤其是像他俩这样突然出现的，搞不好就会有其他妖魔来单挑。

　　草棚中有两个能摇动的藤椅，有时候姐弟俩各自躺在藤椅上望天。
　　聂湛平知道他姐一定是在想如何恢复修为至古魔之境，而从小就资质一般并且在魔尊冢待了五百年的他，只想晒太阳。
　　但他忘了，聂清言心里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抢到九转魔丹。她之前并不确定九转魔丹是否还在，与魔界脱轨的聂湛平也给不了她准确的答案。
　　搬到毕月城之后她确定了，九转魔丹一定还在。因为自她之后，无人再活着走出魔心窟。

　　于是，聂清言每日除了修炼凝心诀之外，就是在魔尊宫外来回溜达，同时戴了个黑纱。她隐隐约约觉得不能让魔界的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存在，至于原因为何，她还说不出来。
　　不过本能觉得危险。她甚至怀疑灭乌没死。
　　聂清言听聂湛平说，当年她重击灭乌反倒被自己功力反噬断气后，灭乌也重重地侧倒在地。附近几棵树的枝杈被震断了不说，就连岱山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后来的事聂湛平就不知道了，五百年过去，聂清言死后的新魔尊不许任何妖魔提岱山一战，不仅灭乌不能提，就连夸除掉灭乌的聂清言也不行，据说是不可妄议聂魔尊。
　　功过都不可妄议。

　　于是这日，八月初八天还未亮，聂清言已修习完今日的凝心诀，也不知是不是那五百年睡多了，她现在的觉是越来越少。
　　她戴好黑纱出了门，就在魔尊宫外的绛河处徘徊。
　　要说她这举动原本是惹人怀疑的，好就好在，黑纱是魔界中覆面一族的标记，而覆面族在魔界中魔力低微，想来不足为惧，就连各城魔王笼络势力时，都没人在意覆面族的选择。
　　而她这只覆面小妖在遂河徘徊，周围的人无非觉得覆面族又来了一个轻信传言的小妖。
　　“吸遂河魔气，修为大进。”
　　这传言是从五百年前开传的，据说当年有一个还是孩童模样的小妖掉进了遂河，出来后光是喊了一声就震塌了周围的房屋，房屋主人不满，挨个出手，最后联手也没能擒住这只小妖。
　　于是让他赔钱。话说原本魔界是不需要钱这个东西的，一切皆可以幻术解决，然活得久了，幻术这个东西自然不得满足。忘了是千年前还是万年前，魔界也学起了人界的活法，以物易物，后以钱置物。
　　小妖哪里有钱。
　　恰逢新魔尊出宫救下了他，后来，这小妖便去了魔尊宫，成了魔尊的护卫。后来魔尊派人查探遂河，什么也没查出来，小妖如今的修为权当是自己呛水后开了窍。
　　但这还是成了一个传说。

　　回城后的几天，聂清言了解到原来当年她死后，灭乌没有立刻死掉，是厉霆最终杀了它，后来在魔尊之位的争夺中胜出，自是顺理成章成了新魔尊。其实魔界散漫惯了，妖魔本就不喜束缚，魔尊只要不以自己魔尊之权为魔界添加不应有的束缚，没人愿意用魔尊之位束缚自己。

　　聂清言倚着遂河边的墙，胳膊随意地搭着，左脚踩地，右脚脚尖点地放在后面。
　　八月初八，魔尊祭拜阳辰树的日子。阳辰树是魔界诞生以来的第一棵树，一直未幻化成型，但十分茂盛茁壮。不知是谁说魔界的安稳全靠阳辰树庇佑，于是不管是谁成为魔尊，每年八月初八都必祭拜阳辰树。
　　这日子究竟什么排场，权看魔尊怎么想。
　　没一会儿，城门打开，里面出来四个人。
　　聂清言看过去，前排左边的人一袭紫金长袍，魔冠加身，右边的一身黑衣，身材修长，左手持剑，虽不是孩童模样，但看起来依然有点小孩子气，想必是当年那个遂河小妖，左边的自然就是现任魔尊。
　　后面的两个人手里各拎着一只筐和几坛酒。
　　只四个人，聂清言点点头，看来和她一样不喜排场。她离开遂河朝对面的酒家走去，点了坛酒坐在街边的位子上。

　　四个人向东面阳辰树的方向走去，眼见马上要拐弯离开遂河，突然间黑云压城。狂风大作，吹的人睁不开眼，甚至不用内力都很难定住。
　　黑云狂风之中，奔出一只猛虎。

　　孩童小妖拔剑相向，老虎直冲而来，小妖剑举高欲劈，老虎却猛地转头，跃过小妖头顶，后腿踢到小妖后背，小妖不免一个踉跄，虎爪已经去抓魔尊肩膀，魔尊下腰躲闪，从老虎身下滑过。老虎迅速回头，只见孩童小妖腾空跃起，欲劈老虎脑袋。
　　聂清言心道，莫不是当年水呛到脑子了？怎么就盯着脑袋呢。
　　灵巧的老虎腾空转了一圈，脑袋朝下，接着横过身子用后腿踢向小妖，自是没踢到，不过是用爪子掀起地上的土眯小妖的眼。

　　聂清言喝了口酒，还是虎爪好用。
　　猛虎继续追击魔尊厉霆，厉霆将要躲，城门后跑出一群人，分成两帮，一帮上前追杀猛虎，一帮则分四个方向放箭。
　　多箭齐发。聂清言注意到城门处一弓箭手迟迟不出箭，她定睛一看，伤魂箭？
　　她似乎明白了点东西。猛虎不再执着于魔尊，转身奔向城门弓箭手，伤魂箭出，正中虎心，猛虎倒地，化为一只小猫。
　　小妖上前查看，“尊上，原来是只猫妖，看样子是走火入魔了。”
　　射出伤魂箭的人道，“臣还是和尊上一起吧。”
　　似是关心，语气却不容置疑。

　　聂清言咳了一口，将血愣是生生吞了回去。
　　她不经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老板娘，这酒有点呛人啊。”放下银子，她走出酒馆，走向遂河，遥遥地看着壮大的队伍。
　　魔尊，孩童小妖，护酒小妖，伤魂箭手，十一个护卫。

　　眼前的队伍越走越远，她一直静静地站着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都没注意到天上下起了雨。
　　酒家的老板娘看到遂河边的覆面小妖，想了一下，撑起伞走出门。
　　没料另一个方向有人快了她一步。只见那人一袭素衣，身后似是背着一幅画卷，长袖翩翩，有点书生模样。
　　老板娘见状退回店里，收了伞。

　　直到这人为聂清言撑了半天伞，聂清言才反应过来。
　　“多谢这位……”
　　聂清言转身抬眸，这人也扭头，只看着她的眼睛，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温柔似水，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

　　聂清言愣住。
　　连珩嘴角带笑，眼里却泛着泪光，垂下的手抖了又抖，终是没抬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厢，聂清言压根没听连珩说了什么，吸了口气道，“是你。”
　　连珩见聂清言的语气和神态，仿佛好像不认识自己，顺着话茬问道，“什么是我？”
　　“我弟弟的心上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