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五
沈君桓为我上完药便起身收拾东西。我这才注意到,因为刚才那场半真半假的苦肉计,各种书卷震落了一地,还带倒了水盆,整个屋子乱作一团。忽然,一个湿了大半的锦盒赫然入目,看得我心头一凛,赶忙伸手去探,直到看见里面的画轴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沈君桓问:“这是什么东西?”
“画呗。”
“是何名家之作,竟叫你如此小心?”
我嗤笑道:“这哪是什么名家之作,不过是江韶岑以前画的,要是弄脏了,不好向他交待。”说完才想起我和他刚吵了一架,便赌气似的把卷轴扔到一边,“哼,江韶岑的破东西,不要也罢!”
沈君桓却若有所思的拾起来,打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问:“这画的是你?”
我极不情愿的承认:“是啊。”
“画得不好。”
“很丑才对。”
“但很用心。”
“有吗?”
“因为笔法虽然生疏,但却神似。”
我闻言,不禁挑起眉头:“神似?就这张?若他真画得那么好,我早就挂出来了,还用得着匣藏吗!”
“可你看,这画中人挑着眉的样子就和现在的你一般无二。”沈君桓面无表情的道,“礼轻情义重,能收到这样一张图,定然很高兴。”
我不以为然:“当时我要不是为了给足他面子,也不会收下这么丑的图。那好歹是我的生辰,一年才一次,他江韶岑为了省几个小钱,竟只送我一幅画,还画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沈君桓却没有作声,看完,把画收回锦盒里,冷冷的道:“他如此用心,也怪不得你会处心积虑的准备一份大礼给他。”
我讪讪的笑着:“君桓莫生气,我早已知错,大不了向他认输便是了。”
他看我一眼:“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若我赢了,他就做三件让我高兴的事。”
“若是他赢了呢。”
“那就随他开口。”
他皱起眉头:“真的什么都行?”
“是啊。”
“若他要你一文不名呢?若他要你低三下四呢?若他要你丑态百出呢?”
我笑:“你太多虑了吧,这人跟我交往多年,他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
“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怪你平日里太过风光,难保他不会暗生嫉妒。”
江韶岑这老好人和我从小玩到大,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会不清楚?但沈君桓既然这般作想,倒正好借来一用。于是,我强憋着笑,故意左思右想了半日,摆出一张为难的面孔来:“那该怎么办?”
沈君桓沉默片刻,道:“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就由我去和他说吧。”
这话正中下怀,我刚想顺水推舟,可转念一想,以此人之机敏岂会这么轻易就上钩?只怕是对我刚才所说仍有怀疑,有意试探。于是我板起脸来,大声斥道:“你糊涂了吗!你若去求他,他还不借机要挟为所欲为?!”
他不说话。
“放心吧,君桓,若我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叫什么建德第一少呢?”
他这才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便到了小满,三月之约临近眼前。
这些日子我虽绝口不提赌约之事,却免不了强颜欢笑。这倒也不全是作假,原本我叫人捎口信给江韶岑,想叫他配合一下搞些动作,让沈君桓以为他将对我不利,谁知这家伙竟避而不见,想必还记恨那日争吵之事。
从小到大,我和江韶岑挥拳撩腿、鼻青脸肿的情况不可谓少,但我们从没吵过嘴,如今却为了区区一个赌局闹成这样,想来不免有些黯然。
沈君桓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知道,但他既然什么都不说,我也不好开口。
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一个人发愁时不免借酒消愁,于是我开始喝酒,不少,却也不闹,醉了便卧下,直到沈君桓把我背回房中。他一直没有问我缘由,直到最后一日,他背着我走在寂静的夜路上时忽然开口:“昨天翩虹姑娘来找过我……”
我装作睡着的样子,没有搭理。
他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过了半晌那声音才重又响起。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他说,“不要怪我。”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想起沈君桓的那句“不要怪我”,正在琢磨是什么意思,丫鬟却来报——江韶岑到了。
我许久不见他了,听他到了,竟忘记之前我们还在冷战中,赶快让丫鬟请他进来,而他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进门便大呼小叫:“煊鹏,我算服了你了,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把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沈君桓来找过你了?”
“没事我骗你干嘛?”江韶岑笑道,“快说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把你我约定和盘托出以示真心,又让翩虹暗示他你会对我有所不利,他惟恐成真,这才心甘情愿的来找你。”
他皱起眉头:“这只怕和我们的约定不合吧。”
“这有什么不合?我与你打赌时,只说让他自己乖乖到你手心里,又没说要让他爱上你。”
“我却觉得他对你太过情意,”他不满的嘟囔,“煊鹏,这天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我理直气壮的瞪回去:“活该,谁叫你那日出言不逊,又是拍桌子又是摆脸色!”
他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再说了,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就是那态度?呵,吹胡子瞪眼好不神气!”
他几番想要开口争辩,最后还是放弃了:“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愿赌服输行了吧?”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可别找些稀奇古怪的名堂借机整我就好。”
我见他愁眉苦脸却笑了出来。他看我笑,憋了一会儿竟也忍不住了。结果,我们两个一齐笑起来,多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对了!上次我派人找你,为何避而不见?”
“前些日子我随舅父和表兄上汴梁去了。”
我斜眼看他:“好端端的去京城干嘛?”
他望了望左右,压低声音:“科举将至,自然要忙着活动活动,特别是宰相蔡京五月时复出,若再不巴结只怕就赶不上趟了。你没听人说么?当今这世道,文章何如文钱好,前场不比后场通。”
了不得,这老好人竟也开窍了!我憋着笑白了他一眼。
“对了,煊鹏,接下去你准备拿沈君桓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儿吧?”
既然赢了赌约,这人就没了用处,但我见江韶岑兴致勃勃,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
“先留一阵子吧,我为他费了不少心思,这么快放手可就不好玩了。”
江韶岑的眼中满是怀疑:“我从没见你对一个人留恋,这次又是打赌又是受伤的,果然是动了真心吧?”
我大笑:“别人这么说倒也罢了,你我从小玩到大,难道还不知道我吗?
“未来的路我爹早已替我决定下。这偌大的家业要我继承,裴家的香火要我延续。娶妻生子若不照着他老人家的意思,还不给他唠叨死?爱一个人太麻烦,更何况爱一个男人?所以我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绝无可能爱上他的可能。我要自由自在,我要游戏人间,我要我的心永远属于我自己!”
江韶岑只好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就知道建德第一少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
正说着,突然听见门外一声响。
我觉得事情不妙,和江韶岑对望了一眼,赶忙推门出去察看。
只见地上碎了一对杯盏,一个丫鬟正跪在地上收拾。
我松了一口气,嘱咐道:“下次小心点。”
她听了,忙不迭的点头:“是。”
送走了江韶岑,我便去找沈君桓。
他刚为娘亲诊治回来,正慢慢洗着手。
我问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还骗我!”我唬他,“江韶岑都告诉我了!”
他沉默不语。
我便抱住他,轻轻叹气。
“你这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