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番外《展翅》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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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京城陷落，国君被俘，这等罕见的奇耻大辱让早就萌生去意的我在金国越发度日如年。尤其是太宰张邦昌卖国求荣，接受金主分封，以被金国侵占的大宋领土为国土，自立了一个大楚国，消息一出，千夫所指。
我和江韶岑来到府衙准备请辞，然而，还没等我们找到主簿，他便派人把我叫了去，说了半天，竟是要我去劝一个宋朝俘虏进食，据说这是身为金军主帅的完颜昌亲自下的命令。
我听了心头一凛，是什么人能让位高权重的挞懒花这么大的心思？
莫非……真是圣上？
于是我接下这个任务，带着食物去见那俘虏。
远远的便见一人坐着，光线虽然幽暗，却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女子的身形。我的揣测落了空，只能自嘲的对自己笑笑，想来也是，有那么多大宋子民论为金国的俘虏，又怎么会如此凑巧就让我见到圣上？
我把吃食送到那女子的跟前，那女子脸色憔悴却生得极美，侧着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塑像。
“吃吧。”我忍不住出声相劝，听见汉语，她这才有了一丝反应，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
“你是汉人？”
“是。”
她闻言，又一次上下打量起我来，她看得那么仔细，好像在看一件十分古怪的东西。
“你叫什么？”
我忙报了一个名字，那是自我和江韶岑逃亡开始就使用的假名。她重复了一遍，像在喃喃自语，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
“不对。”她说，“你说的不对。”
我一怔，忙又笑着掩饰：“那姑娘以为我应该叫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字一字的道：“你叫……裴、煊、鹏。”
我着实吃了一惊，这女子竟然知道我的身份，不知是何来历。
“你是谁？”
她淡淡地笑了：“还记得镇安坊的李师师么？”
她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十七岁那年，我去京城赶考，却机缘巧合的在镇安坊遇见了徽宗，而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正是这位师师姑娘。
我们两个只见过这么一面，时光荏苒，转眼间已过了十四个寒暑，她的音容笑貌早就模糊在我的记忆之中，只是没有想到，她却竟然还记得我。
我颇有些感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姑娘真是好记性。”
她却笑得十分无奈：“想忘记也难啊。”
她告诉我，圣上打那以后就以前常在她面前提起我，说我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淡薄名利，又很有才情，就像他以前的样子。
所以，那时他和我打赌，根本没想赢我什么东西，他只想告诉曾经像他一样的孩子一个道理，这个道理也是他年轻时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东西。
那就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超然的看待功名利禄。
作为一个皇帝，他太多情，也太随性，然而，他后来收集那么多的花石，建造那么多琳宫梵宇，也不过是想堆砌一个梦想，那就是做个平凡人的梦想，对酒当歌，吟诗弄月，如此而已。
只是，他想要的东西如此简单，却又遥不可及。
李师师还告诉我，我那时省试落榜，正是圣上的授意，然而，他却把我写的策论文扣了下来，反复研读，很是喜欢。
那篇文章写的正是“联辽灭女真”的主张，当时我认为，辽国虽是胡蛮，但汉化程度较高，大宋可以金银换取安宁，女真人却尚未教化，只怕不会满足于这些利益。尤其是在阿骨打统一各部后，女真日益强盛，族人骁勇好战，而高度汉化的辽国在文化日益昌盛的同时，却已在军事上显露疲态。若辽国被女真所灭，大宋便是下一个被吞并的目标。因此，只有联合契丹压制女真，想尽办法挑起女真与契丹间的矛盾，大宋才可渔翁得利。
果不其然，完颜阿骨打起兵灭掉辽国，这对大宋原本是个极好的时机，可以趁机突袭，然而，没想到经过方腊之乱，国力空虚，钦宗换掉了一批旧朝臣，在朝中紧急缺员的情况下，面临金军的南侵，宋军无力为继、溃不成军，最终导致了汴梁的沦陷。
我听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圣上的被掳，王朝的覆灭，竟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一个恶意的玩笑。
记忆中那个眉目清朗、谈吐不凡的一国国主还将在这荒茫的异国他乡作多久的阶下囚，又将忍受怎样的折磨和耻辱？
我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问眼前的女子：“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汴京沦陷后，张邦昌那贼人抓了我，献给挞懒，现在他和挞懒又准备把我献给吴乞买，但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她淡淡地笑着，“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的口气如此淡定，却透着无限的悲壮。
我一阵心酸，在那一刻下定决心——帮助她，逃出金营。
回去以后，我并没有把事情告诉江韶岑，然而，不知怎么的还是被他发现了，他逼着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听罢，牢牢盯着我，神情严肃：“你要想清楚，。”
他说的我当然明白，私放俘虏是犯了杀头之罪的，即便侥幸不死，也将终日饱受流亡之苦。
然而，这是我这些年来生活在金国头一次遇见汉人，竟还是早年相识的，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就这么去被人糟蹋？更何况，归根结底，她会流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冥冥中，我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我权衡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得很清楚。”
他便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那声音里除了无奈，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一时语塞，我虽决定帮李姑娘出逃，但到底要如何行动，却还没有理出头绪。金主吴乞买十日后要来奚霫，届时完颜昌会将李师师献上，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将她救出才行，然而，府衙里守卫严密，时间却所剩不多，我和江韶岑，既无钱财又无人手，要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救人，可谓困难重重。
正在犯难，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灵机一动，当日我赶赴睦州营救江韶岑时不也是如此么？
府衙内的守卫再严密，针对的也是活人，若是李师师“死”了，一切就好办多了。至于使人假死的曼陀罗花汁……沈君桓那里应该可以有些办法！
我兴冲冲的告诉江韶岑这个主意，他闻言苦笑：“当日你救我不成，现在这主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我不理会那些许的揶揄之意，连夜找到了沈君桓，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打算。他听完，蹙起俊秀的眉头：“曼陀罗我可以去找，但完颜昌毕竟见多识广，我只怕他会识破……”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心里也很清楚，营救李师师和当日营救江韶岑的情形截然不同，睦州的摩尼教徒学识参差不齐，即将处决的贪官污吏人数又多，若江韶岑“假死”，守卫们也未必对他的尸首核查得如何仔细，李师师却不同，她是完颜昌准备献给吴乞买的，如果突然暴毙，又怎么可能不追究罪魁祸首？
“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低声叹道：“可惜我和师父当日在帮源脱围时都受了伤，现在功力不足三成，不然——”
我抢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金兵人数那么多。救人的事本就是我一人惹出来的，若你真心想帮我，就替我寻到那曼陀罗花汁吧……”
四日后，沈君桓交给我一个瓶子，瓶中装着他辛苦寻回的东西，我则借着给李师师送饭的机会，把东西交到了她的手里，告诉她：我已将营救的时间定在了吴乞买到达的当夜，这天晚上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吸引多数人的注意，便于我们下手。
“这瓶中装的汁液若是全部饮尽，可使你陷入假死，但持续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如果超过，就连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我再三叮嘱，让她按计划行事，务必小心，她听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淡然的笑了笑，那摸样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叫我隐隐感到不安。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番外《展翅》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