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展翅》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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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行动的日子很快到了，吴乞买驾临奚霫，随行的还有大将完颜银术可及其子完颜彀英、右军宗翰、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等一群文武官员，在这其中，还有一个大楚的傀儡皇帝张邦昌。
为了迎接他们，完颜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我便乔装打扮混入侍从之中，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只见宴会上那些金国权贵们杯觥交错好不得意，配合着胡女们的舞蹈，勾勒出一副歌舞升平的的奢靡景象。
坐在最正中的自然就是金主吴乞买了，他右手边的就是完颜昌，还有几名大将，大多不认识，我一个个的看过去，在看到坐在最后面的两个人时着实吃了一惊。
这是两个汉人，长得十分相似，他们眉目清朗却神情凄苦，与宴席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那个年长的我认识，我十七岁那年去京城赶考，机缘巧合的在镇安坊遇到了他，与他打了一个赌，从此一切都改变了。东京失陷后，他从一国的君主沦为阶下囚，我多少次想过，或许有一天会在这里遇上他，没想到，这想法竟会成真。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我压抑着心头的无力和动摇，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即便今日的计划成功了又如何，救了一个李师师又如何，还有多少大宋子民生活在侵略者的铁骑之下，光靠救能救得完么？
正在迷茫，忽的又瞥见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年青人，身形清瘦修长，他背着对我而坐，总是无精打采的撑着头，只偶尔侧头与身旁的长者交谈，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却觉得有哪里眼熟，正要换个位置仔细分辨，却听见一阵掌声，原来舞蹈已经结束。
吴乞买显然十分满意，一面拍着手，一面开口称赞：“挞懒啊挞懒，真有你的，这些舞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也不知你从哪里找到的，不错，不错。”
完颜昌却不慌不忙的道：“启禀大汗，这些跳舞的女子虽还算能入眼，但比起接下去要出场的那一位却差得远了。”
“哦，真有此等绝色？”
“大汗难道没有听说过么，‘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你说的难道是……？”
“不错，正是那位艳名远播的李师师姑娘，臣可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她请到这里的。”
吴乞买大笑：“很好，有请。”说罢，看了一眼坐在最后的亡国之君，眼神中带着深意。
完颜昌拍了拍手，灯光便暗了下去，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的等待那位传说中的江南名妓的到来，我看到亡国之君本就白皙的面容在闪烁的烛火下越发苍白。
乐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个让众人久等的女子被两个婢女搀扶着，浅笑着娉婷而至，一派“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旖旎，她本就极美，何况为了今晚的宴席还被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鬓鸦凝翠，鬟凤涵青，艳而不俗，妩媚中透着说不出的风韵，下面的金国权贵又何尝见过这样的美人，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吸气，如痴如醉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吴乞买第一个回过神来，“你就是李师师？”
“不错。”
“那你可认识坐在最底下的那个人？”他直指亡国之君的方向，那人顿时僵硬了身体，瞪着眼睛看向那女子，谁知，她却轻描淡写地笑：“师师不认识。”
“不认识？不会吧，他可是做了你十多年的金主，不是么？”
“您不是也说了，‘金主’‘金主’，若是没了‘金’，又何来的‘主’？”
吴乞买又看了一眼亡国之君，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看来你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女子。”
她轻笑着：“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笑容明艳动人至极，吴乞买大悦，示意她入座，我看见亡国之君的头低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恨是痛。
李师师入座后并不安分，向列座诸君一一举杯敬来，我见她朝吴乞买娉婷而来，脸上笑得如花灿烂，眼里却含着化不开的冰霜，便知道不对劲，心底大呼坏事了。且不论吴乞买身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单他自己亦是武艺超群，李师师一介弱女子在他们面前又怎么可能讨得了便宜！我的心狠狠悬了起来，师师姑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也许是听见了我的心声，她向吴乞买走了几步，又忽然掉头，转向一旁的大楚皇帝张邦昌。
“张大人，师师还是先敬您一杯吧。”
我见她放弃吴乞买，正要松口气，可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惊呼，“砰”的一声，杯盏落地碎成数片。侍卫们迅速拔刀，指向面前这个盛装微笑的女子，她散着头发，手里攥着一只金簪，尖锐的簪尖直指傀儡皇帝张邦昌的方向。
这戏未免有些脱轨了，我愣愣地看着李师师，一时间，她的摸样竟与脑海中翩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吴乞买挥手让侍卫们停止动作，他冷着脸道：“放下簪子，别做傻事。”
李师师却摇摇头，凄凉地笑道：“傻事？呵呵呵……师师只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受过先帝眷顾，至今感恩不尽，如今国破，唯愿一死以报君恩，绝不苟且偷生！可这个人高爵厚禄，朝廷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却干出叛君卖国的勾当，自立为王，这等小人，实在天理难容！”
说着便朝张邦昌刺去，却被他怪叫一声躲开了。
她又刺了几下，皆不中，吴乞买冷冷地看着他们折腾，并不出手制止，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终于开口道：“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女子，赵佶，你看了就没有话说么？”
亡国之君终于惨白着脸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够了……”
女子听见呼唤，转头含泪道：“陛下……”
“我已身为阶下囚，你还年轻，不要为了我葬送自己，忍忍吧，忍一时风平浪静，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等过几年，自由了，再……找个良人……”
李师师闻言摇了摇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师师自号飞将军又怎能忘义？陛下珍重，师师只愿来世再报君恩。”说罢，便将手上的金簪折断，掏出怀中的瓶子，就着瓶中的汁液一同吞了下去，然后，倒在了地上，倒下的姿势那么优美，衣袂飞扬，连最为曼妙的旋壶舞女的身姿都无法比拟。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计，她竟吞金自尽！怪不得她听我说到营救的计划时，如此的大义凌然，原来早已做好了如斯打算。思及此，胸中涌起无限悲怆凄凉，浑身的力气像散去了一般，只能别过头，吃力的靠在柱子后面。
身后传来呜咽之声，听声音，似是那多情的亡国之君。
吴乞买的声音也充满了讶异，还有些许赞许和惋惜：“快找大夫过来，看她还有没有救！”
不多时，我便听见有人进来查验，说这女子确实已经断气。闻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竟让人透不过气，正在悲痛，忽然觉得不对，那大夫的声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我偷偷探头一看，那大夫便立刻敏锐地朝这方向看来，冲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的心顿时雀跃起来，这人竟是沈君桓乔装改扮的，李姑娘一定还有救！
这其中的蹊跷吴乞买自然不知道，只是神情复杂的吩咐手下将李师师好生安葬。我眼见着两个金国兵士拖着她出去，慌忙找了个机会闪人。
可就在出门的时候，身旁突然有人“咦”了一声，下一刻便喊了一句什么，当时没有注意，等走了几步才想起像是个“裴”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在这里使用的假名中并没有这个发音，极有可能已经有人识破了我的身份。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听岔了，何况，就算真的被认出，我本就已经准备连夜逃离金国，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虽然如此作想，脚步却不敢有半分停歇。
我一路尾随那两名金国士兵出了府衙，他们抬着“尸首”，嘴里骂骂咧咧，似乎对于这个扫了众人雅兴的女子颇为不满。
“好端端的宴席，弄个南蛮女人来，还死了，真是晦气！”
“就是，死了就死了呗，拉出去埋了就是，偏偏大汗要学南蛮子说什么‘好生安葬’，害咱哥俩这么晚了还得出来吃冷风！”
“唉，怎么好事总轮不着咱们啊！”
二人正抱怨，其中一人忽然灵机一动。
“诶，等等，其实也不是全没好处。”
“怎么？”
“你忘啦，这女人是吞金而死的，那这肚肠里……”
“对啊！金子一定还在！”
“反正人都死了，挞懒大人只让咱们葬她，又没说怎么葬，不如……”这人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好！”另一人立刻赞成，两个人就这么一拍即合，迅速拐入一片僻静的树林，放下“尸首”，解起李师师的衣衫来。
我大骇，着实出了一身冷汗，纵使曼陀罗再有效，若让这二人剖了肚肠，李师师还有什么活路？！于是也顾不得太多了，只匆忙憋了一口气，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硬石绕到他们后头，趁其不备便朝其中一人砸去，那人随即闷哼倒地，与此同时，我已转身去砸另一人，却被他惊觉，头一偏，只擦了过去。
一击不中，我便知道坏事了，果然，那人刚一站定便“噌！”的拔出佩刀，朝我迎面砍来，我脑子里闪过一千个念头，计算着一切可能逃过这劫的可能，然而，身体还来不及动作，刀光已近在眼前。这佩刀刀锋犀利，反射着月色，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白光，竟一时晃了我的眼。
就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得“砰”的一声，杀气全灭，那持刀的士兵突然失去了气力，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我见了，便咧开嘴朝他笑了，我笑得那么笃定，仿佛心底的某处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一般。
“你怎么来了？”
“你还有脸说！”不同于我的镇定自若，江韶岑却黑着脸咬牙切齿，“说好在外头伺机而动，你却自说自话的混进来，出了事怎么办！”
擅自混入宴席一事的确有些鲁莽，我心知肚明，可见他兴师问罪的摸样却不甚服气。
“那你可知道师师姑娘在宴席上吞金自杀？若我不曾到场，施救时又如何对症下药？”
“好啊，你有理！你做的事情总有道理！因为你是英雄！大侠！解救千万大宋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冷嘲热讽，那表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裴煊鹏！你是天底下最没心没肺的混蛋！”
说着，扛起李师师，一手忿忿然抓了我。
“裴大侠！还不快走！难道准备等人都到齐了才开锣？！”
我见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只好识趣的闭了嘴，跟在后头乖乖迈开步子。
一路上，江韶岑都走得很快，始终没有回头，似在生气，却从未放开抓着的手，我抬起头，看那张绷得紧紧的侧脸，心里却莫名地安定，温暖的感觉满溢出来，涌向唇边，化作止不住的笑意。
我终于笑出了声音，下一刻就听见他没好气的低吼：“笑什么！”
“韶岑，我在想，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他的脚步一滞。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因为我刚刚发现，若一个人不长大，也就永远不会知道，有一个人会在这么多年中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曾放开……”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种意外与可能性，岁月苦短，人海茫茫，误会交错，几度失散，却终究没有与他擦肩而过，这是何等的幸运？
所以，抓住了，便不要再放手。
我轻轻合拢五指。
看，多么简单。
前面的人半天没有回应，末了，不动声色地吸了一下鼻子。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番外《展翅》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