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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六日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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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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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浓厚的云堆积在穹空中,细碎的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覆盖在尚未融化的残雪上。
后亟琰看完手中的折子,轻嗤一声:“回去告诉丞相,朕定会带着皇后赶在年前回宫辞祭天。让他安心收好自个儿的棺材,别扫了朕和皇后的兴。”
“是。”暗卫躬身行礼,接过折子,转身便消失了。
以死劝谏,真亏这老儿想得出来。后亟琰摇摇首,浅笑起来。想来,与他的懒散悠闲正好相反,那人一向勤勉政事、尽职尽责,做皇后与做皇帝定然不会有任何差别。往后若有那人在,众臣便无话可说了罢。
不错,他会带着皇后风风光光地回到溪豫。
他会成为他的皇后。他一定要让他成为他的皇后。
多年前困顿在池阳宫廷中时,他从未想过他们会互换身份。
他们尚未相遇的时候,他亦从未想过自己会出嫁。
出嫁,对于溪豫二皇子齐王殿下而言,曾是如此遥不可及。
直到心动之后,直到感情淹没了理智,他才有了嫁人的觉悟。
犹记得,他们在雪夜中一见钟情,再难相忘。
犹记得,他连夜修贴准备拜访,字斟句酌,踟蹰难平。却不曾料到,在他送出帖子之前,池阳的请帖已经递了过来。
犹记得,他仔细端详着请贴上的字迹,一勾一撇,都深深印在脑海中,再也不曾忘怀。
犹记得,两人再度相见,却依旧默然无言。
犹记得,那人邀他对弈、饮茶,他眼里却没有棋子,也品不出茶的味道。
犹记得,那人自始至终怔怔地望着他,连战连败,却丝毫不动容。
犹记得,他再度邀约,仍旧是对弈、饮茶,毫无新意。
犹记得,他依然始终一败涂地,视线却从未转移。
犹记得……
犹记得……
他从不曾忘记任何细节。只是,也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那人至今都不知晓,他们两人其实从相遇便开始相爱。他一直以为是那些笨拙的求爱打动了他。他一直以为他陷落得很迟。
他不知道,他早已因他彻夜难眠。
他不知道,他早已因他醋意难平。
他不知道,他早已因他患得患失。
这些,他都不必知道。
那么,如今,他是否舍得下自己的骨肉至亲?他是否舍得下至高无上的权势?他是否舍得下自己苦心经营的国家?他是否舍得下身为帝皇的尊严?
他是否也能为了他抛弃一切?
就如当初他无视兄长的怒火,无视周围三千粉黛,无视唾手可得的权柄,决绝无比,毅然离开溪豫。
凤仪宫。
皇颢凝视着珍珑局,半晌才抬起首,淡淡地道:“什么事?”
已经等了半晌的皇戬嗫喏着,迟迟不语。
皇颢微微皱起眉。他可从不知道,这孩子竟如此惧怕他。不过一日不见,他还能闯什么祸事不成?
见他神色间隐有变化,皇戬不敢再迟疑,心一横,鼓起勇气:“儿臣听闻父皇琴技出众,只求一曲!”原以为会受到斥责的太子殿下苦着脸,悄悄打量皇帝陛下的神色,却意外地发现皇帝陛下唇角的浅笑。
“是他告诉你的?”
“据说,父皇的琴声只有五个人听过。”不敢隐瞒,全部招认。
“你很想听?”
“确实想听。儿臣从未听过父皇奏乐,心中很是好奇。不过,若是平常,恐怕也没胆子径直过来求父皇奏一曲。实在是……赌输了……因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陛下眯起眼:“奏一曲也无妨。不过——”
片刻之后,琴声铮铮,悠扬而起。
时而似战场厮杀,时而似金戈铁马,时而似风随意动,时而似波澜壮阔,时而似江山如画,时而似暴风骤雨,时而似风花雪月,时而似云开雾霁。
“回来了?”后亟琰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过来。”
皇戬依言在他身侧坐下,双目依然有些无神。
后亟琰挑起眉,敲敲他的额头:“如何?”
太子殿下终于回魂,低声道:“爹,我原以为你与父皇性子相差万里,喜好更是全然不同。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后亟琰笑哼道:“论起风雅,你比你父皇差得远了。”
“是,是,自愧不如。”皇戬一阵叹息,“只是,父皇琴技如此出色,竟无人知晓,当真可惜。”
后亟琰瞥着他,凉凉一笑:“只需我明白便够了。”
这人的好,这人的痴,这人的情,这人的迷惘,这人的犹豫,这人的决然,这人的喜怒哀乐,只需他懂得,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