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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二、理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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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康定,两天后到达了次仁卓嘎的家乡——理塘。
雨潇被迎接活佛的浩大场面惊住了。成百上千的藏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不顾寒冷趴在积雪的地上虔诚地磕着长头,然后献上洁白的哈达,当活佛为他们颂经祝福时,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些人当场把全部家产换来的黄金、宝石献出来,用以装饰寺中的佛像。
雨潇见到了次仁卓嘎的父亲,理塘土司喀巴阿宗,一个面孔黝黑、身高体胖的大汉,总是爽朗地大笑,洪亮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连房上的瓦也被震得喀喀抖动,沙沙地落下许多灰尘。他动不动就张开双臂给人一个有力的拥抱,以致于招架不住他的热情的客人们,一见他就注意着和他保持距离,免得一个不小心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还有次仁卓嘎的母亲,索娜太太,和喀巴阿宗很有夫妻相,一样的身高体胖,快被肥肉挤变形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娇好容貌。除了细长的眼睛象父亲,次仁卓嘎和长得很象母亲。
大伙儿住进了喀巴阿宗的土司庄园。当晚举行了盛大的锅庄。
院坝里点起了火把,架起了石灶,支起了煮着羊肉的大锅和熬着酥油茶的大铜壶。主人、客人,不分身份高低,不分男女,围坐在周围,主人家站起来,举起盛酒碗,说一通欢迎辞,唱一曲祝酒歌,众人就欢呼着一起举杯痛饮。孟正川和手下的兵士们吃着香喷喷的羊肉,喝着热乎乎的酥油茶、青稞酒,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唱什么,但从热情的笑脸上还是能猜测出大致的意思,也都兴高采烈地跟着主人家一起欢呼举杯。
雨潇小口小口地抿酥油茶,在口中含着,好一会儿才努力咽下去。这种藏民的主要饮食不太合她的口味,总觉得有一种浓重的腥味,吃一口羊肉,细腻嫩滑,但还是让她的胃翻腾不已。
“雨潇妹妹,来,吃这个。”次仁卓嘎把一块羊后腿肉放在她的碗里。
雨潇看着堆成小山的碗,眉头皱成了一堆,“这么多我哪吃得完?”
“多吃点,好久没吃这么好的羊肉了。”次仁卓嘎拿着一条羊腿用力撕咬,“前一阵子吃那羊肉哪叫羊肉,没膘不说,肉还粗,一点也不香。”
那是农户养的山羊,当然和草原上的绵羊不同。
“有辣椒没有?”
“有,有!前儿马帮带了些货来,也有佐料什么的,我叫人给你拿去。”次仁卓嘎用藏语吩咐身后站着伺候的女奴几句,又对雨潇唠叨,“我说你小小年纪吃太辣可不好……”
这么肥的羊肉,没辣椒哪吃得下?
有人起身离座,站在院坝中间大声呼喝着什么,接着就有男男女女纷纷起身,隔着火灶站成两群——一堆男,一堆女,各自手拉手围成一圈。
雨潇好奇地问次仁卓嘎,“这是做什么?”
“跳锅庄。”次仁卓嘎喝一口酒,含含糊糊地说。
女奴拿来了辣椒面,递给次仁卓嘎,次仁示意她给雨潇,女奴放在雨潇面前的桌上,躬身退开时,抬眼瞟她一眼,那一眼引起了她的注意,如有实质的锐利,仿佛针刺一样的感觉。雨潇仔细看时,女奴已垂下眼,又低头退回到次仁卓嘎身后站立。
这是一个漂亮的藏族少女,大给十四五岁,长发结成许多根小辫子,装点着大块的银饰。“这是谁呀?”雨潇凑过去小声问。
次仁卓嘎漫不经心地瞟一眼,“谁?哦,央金玛呀,是贴身伺候我的女奴。唉,开始了,开始了!索旺唱歌了!他的歌可是理瑭一绝哦!”
雨潇回头看院坝中央,当先跳出来的男子甩一下毛皮的袍袖,放声唱起歌来,歌声嘹亮豪迈,似乎穿透了云雾、穿透了夜色,在无尽的草原上空自由飞翔,他身后的男子们和着节奏甩手踏步,为他伴奏。男人的歌声刚歇,女人这边也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如一只云雀飞入云端,高高盘旋,翅膀带起风的呼啸,洒下一串串银铃响……银铃随风渐渐远去,人们还在沉醉中,众人“呀”地齐声呼叫,把人们的心魂从云空中拉回大地,大地震颤,是舞者的踏步的节奏。
男人、女人各自牵手转成一圈,踏着明快的节奏起舞,男人撒开双臂,挥舞双袖载歌载舞,侧身拧腰大搓步跳起,时而奔跑时而跳跃变化着动作,双腿弹跳如羚羊矫健敏捷,伸展双臂有如雄鹰盘旋奋飞;女人们点着小步转圈,身姿摇曳,有如凤凰摇翅飞舞……
不断有人起身加入,舞蹈的圈子越来越大,男人脸上的笑容骄傲豪放,女人的眼波活泼明媚。雨潇看得如醉如痴,孟正川和手下的士兵们均拍手击打节奏。
舞步节奏越来越快,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个人脱离圆圈,摇摇晃晃地在中央手舞足蹈,雨潇想他一定是喝多了青稞酒,才这么转上几圈,不晕才怪,可奇怪的是,那人不管怎么摇晃,醉态可掬,可每次要摔倒时,总是又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慢慢地雨潇发现他的醉步看似杂乱无章法,但却总是踏准了节奏,不由想到了一种似醉非醉、似醉实醒的武术醉拳。
后来雨潇才知道,这是“醉酒锅庄”,摹仿醉汉姿态的一种舞蹈。
次仁卓嘎放下酒碗,用衣袖一抹嘴上的油渍,跳出来加入的欢歌畅舞的人群。只见他踏着节奏,时而蹦蹦跳跳,时而左窜右突,一会儿伸长脖子机警地眨着眼睛顾盼自雄,一会儿扭着身子活泼灵动地跳跃,如山间机灵的小松鼠,草地上跳脱的白兔。
这大概是摹仿某种动物吧,样子好可爱!雨潇看得有趣,拍着手咯咯直笑。
“来来来,雨潇妹妹,我们一起跳!”次仁卓嘎拉着雨潇的手,把她拖进人群。
雨潇学着别人的样子,躬腰、提腿、踏步、甩袖,踩着节奏起舞,慢慢地,节奏越踏越准,动作越来越熟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锅庄,就是这样一种舞蹈,不是跳给别人欣赏,不在乎舞姿是否优美,不在乎音乐是否动听,他们是跳给大自然,跳给自己,跳出自己的欢乐,跳出对自然的热爱、对未来的希望。
不管生活多么艰苦,藏人们总是有数不完的欢乐,他们总是相信,不管今天的风雪多大,明天升起的太阳一样光芒万丈。
这一夜,雨潇和淳朴的藏民一起,忘情地欢笑、跳舞,沉浸在醉人的欢乐中。
长青春科尔寺位于理塘城北山坡。是三世□□·索南嘉措于明万历年间开光建成,为康巴地区第一大黄教寺庙,其宏伟的建筑与厚重的文化底蕴为康区之最,声名远扬,名震康巴。
寺院有僧侣数千,常驻的也有数百之多。为迎接桑杰达瓦活佛从北京觐见皇帝陛下归来,举行了盛大庄严的大法会。冗长严肃的仪式中,雨潇的注意力完全被寺院的建筑装饰吸引了。
寺院的建筑富丽堂皇,从门到内壁,从主柱到横梁,都绘有独具风格的壁画,每幅画都表现一个完整的佛教传说。这些壁画线条繁杂,变化多端,人物形象姿百态,栩栩如生。仪式上众僧侣手中琳琅满目的法器看得雨潇眼花缭乱,寺内的佛像千姿百态,雕塑得精美绝伦,更让她叹为观止。
法会结束时,雨潇还留连在大殿禅房内,瞠目结舌地看着高达三米的塔,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塔身金光闪闪,以精湛的工艺錾有各式别具匠心的精美花纹图案,还镶嵌着祖母绿、金刚石、珊瑚、玛瑙、珍珠、松耳石、琥珀、翡翠等各种珍宝,光芒四射,瑞气千条。
“这是一、二世香根灵塔。”身后有人解释,雨潇回头看见桑杰达瓦活佛慈蔼的微笑。
“这么大一座塔,得用多少黄金珍宝啊。”雨潇脱口而出,旋即不好意思地咬住唇。这个,
“这不是纯金的,是紫铜的镀金的。”活佛微微笑着,“用多少黄金珍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众虔诚向佛的心。有心向佛,以黄金塑,还是以木雕,都是一样的。”
还是她比较俗啊,想一想如果这塔是木雕的,会让她如此震撼吗?好象不会吧,雨潇内心有一点惭愧。
“小施主可愿随我在寺里看看?”
“好啊好啊!”活佛亲自作向导参观当然好了。
寺院依山而筑,高低错落,层次分明。雨潇跟着活佛拾级而上,穿过一丛丛殿宇庭阁,来来往往的僧侣见到活佛都肃穆地行礼,然后安静地离开。
看过形态各异的佛像、精美的壁画,远远就听见前方的喧闹声,一群伴侣聚集在一处院落中,有的大声喧哗,有的手舞足蹈,热闹的场面与别处的静谧庄严大不相同。
“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年轻喇嘛跳起来,一边手舞足蹈,一边高声向对面的胖僧人质问着什么,坐在地上众僧人哄然应和,胖僧人的声音更洪亮,挥舞着双手大声回答。
“辩经。”
几个年幼的小喇嘛一边大声争辩,一边追逐着打打闹闹,引来一个手持木板板着脸的喇嘛,小喇嘛们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让他对手上打了几下,疼得呲牙裂嘴,还好奇地看站在院门外的雨潇,天真活泼的眼神,和平常人家的孩童没有什么两样。
一座殿堂里,一些喇嘛正地忙碌调弄一些软泥一样的东西,雨潇驻足观看。
“这是‘麦郎曲巴’。”活佛解释。
就是酥油花!雨潇想起电视里看过的介绍,僧侣们用高原牦牛之奶提炼成的油脂,加入各种颜料,然后作为原料雕塑成各种文官武将、高僧大德、佛祖神仙、飞禽走兽、树木草坪、亭台楼阁等。大殿内陈列着已经塑好的酥油花,有佛像,有各种传说中的奇禽怪兽,还有一些自然界的动物,各种形象无不逼真美观、栩栩如生。雨潇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年轻的喇嘛用一块白色的酥油捏成一只兔子,用红色的酥油为它嵌上两只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一个大胡子喇嘛用各种颜色的酥油捏成一朵朵鲜艳的花朵,装饰在佛像周围,形成一幅完整的浮雕。雨潇好奇地问这问那,喇嘛们听不懂汉话,无法回答她,只是友善地微笑着。
雨潇忍不住出手,酥油捏在里,软软的滑滑的,比橡皮泥还好玩。她捏了个大象,可众僧人一致说是猪,让她郁闷地嘟起了嘴。
活佛告诉他,每年冬天,寺里的伴侣就会用酥油塑画,这些酥油花都是有寓意的,比如这些佛像,是在讲述一个个佛经故事;比如这个鱼,鱼的眼睛能透过浊流看到光明的前景,这个龙与宝珠则预示吉祥如意、双喜临门,大象、金鸡是纯善之象征,是劝导人们团结友善、和睦相处。
酥油天暖时会融化,因此到了春天酥油花就要清理掉,到冬天再重新塑,如此年复一年。
那多麻烦啊!在也许僧侣心中,越是艰难的事,越能表达他们的虔诚信仰吧。雨潇感佩不已。
洗净手上的酥油,随着活佛继续向上行。寺院的主体宫殿佛舍位于最高处,给人以步步登天、极目云外、绝尘归神之感。
禅房里,活佛拿着藏文佛经告诉雨潇,这经书面通知寺院里的藏文印书院印的。三世□□索南嘉措在创建长青春科尔寺时,在云南土司木增资助下建立了印书院,当时木增土司将丽江印书院所刻《甘珠尔》等10万余块书版赠给了该院,并在《甘珠尔》卷首写有“三藏圣教序”五字,成为本寺的珍藏。
哦。雨潇自然明白印书院的宗教和文化意义。
“雨潇小施主,你愿意留在本寺修行吗?”活佛一句话让雨呆若木鸡。
不、不会吧?真的让她出家修行?怪不得好心地亲自带她参观寺院呢,原来目的在这儿啊!
“我已询问过你父亲的意思,他已经同意了。”
不可能!爹爹怎么会不要她呢!雨潇哭丧了脸,虽然寺院里有好多有趣好玩的东西,可她一点也不想当尼姑。
“光头好难看。”
活佛听懂了她没头没脑的话,微笑道,“小施主不必剃发,只需在这儿随我修行就是。”
可是她舍不得爹娘,舍不得晴岚弟弟,舍不得大理的家,还有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就算不剃光头她也不愿意呀!
娘,我好可怜,您的担心果然没错,活佛真的想度我出家当尼姑,可恶的是爹爹居然答应他了!娘,您快来救我吧!
要不先答应活佛留在寺里修行,再寻机会逃跑,虽然五岁的身体人小力弱,她就不信以她两世的智慧不能从理塘逃回大理,万不得已还可以找次仁卓嘎帮忙,反正他已经把大黑马送给她了,她可以骑大黑马回家……
“雨潇。”孟正川出现在禅房。
“爹爹!”雨潇扑到父亲怀里呜呜哭起来,“爹爹,潇儿以后一定乖乖的,您别不要潇儿,呜……”
“潇儿,你这是怎么了?”孟正川惊讶地为她擦拭满脸的泪水,“别哭呀,几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夏天时爹爹就来接你回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活佛大人,您看……”
“什么?爹爹夏天就来接我?”雨潇傻傻地问。
“是啊,你要是不想留,爹这就带你回家……”
“不是让我永远留在这儿?”
“当然不是!”
“不是让我出家当尼姑?”
“你想到哪儿去了!”孟正川哭笑不得,“只是让你留在寺里一段时间,最长不过半年,活佛大人没和你说吗?”
这个,他好象有说,只是她光顾着自艾自怜和盘算着逃跑的方案,没听清。雨潇不好意思地抹干眼泪傻笑。
“若是你不愿意,这就跟爹爹回大理……”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不是出家为尼,不是从此和亲人分离,留在这儿深入了解藏传佛教的教义和文化内涵,从容体味理塘独特的高原风光,她当然求之不得!
雪山、森林、盐糊,尼玛堆、转经的人们,这些都将是她札记的重要内容。雨潇已经打定主意,在理塘期间,至少要写满三大本札记簿!